《就在盛夏告别吧》椿时计

2、预谋的偶遇与失控的心跳

　　那把黑色的雨伞，仿佛在宋黛的心里撑开了一个全新的、湿漉漉的秘密世界。

　　回到宿舍后，她整个人都处于一种轻飘飘的恍惚状态。窗外雨声渐歇，空气里弥漫着泥土和青草的清新气息，可她总觉得鼻尖还萦绕着那把伞下，属于沈常霖的、干净清冽的味道。

　　林薇看到她安全回来，怀里还抱着那本“救命”的《中外建筑图解》，扑上来就是一个熊抱：“黛黛！你就是我的神！……咦，你脸怎么这么红？淋雨发烧了？”

　　宋黛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依旧有些发烫的脸颊，支吾道：“没……可能跑得有点急。”

　　她不敢告诉林薇，送她回来的，是那个传说中的沈常霖。更不敢说，在伞下那方狭小空间里，她心跳如鼓，几乎要撞破胸腔。

　　“书借到了就好，下次请你喝奶茶！”林薇注意力很快被书吸引，欢天喜地地抱着去赶作业了。

　　宋黛坐到自己的书桌前，小心翼翼地拿出那个速写本，翻到画着沈常霖侧影的那一页。炭笔线条流畅，光影把握得恰到好处，画中人清冷专注的神态跃然纸上。

　　“形抓得很准。”

　　他当时是这么说的。语气那么平淡，听不出褒贬，可宋黛心里却泛起一丝隐秘的甜。至少，他不讨厌，不是吗？

　　鬼使神差地，她拿起笔，在画纸的右下角，用极细的笔，写下了一个小小的、墨色的“霖”字。像完成了一个只有自己知道的仪式。

　　接下来的几天，宋黛发现自己陷入了一种“病态”的规律。

　　她开始频繁地“光顾”主校区的图书馆，而且目标明确——四楼，靠窗，那张长长的木质阅览桌。

　　第一次是“顺便去看看”，第二次是“那里光线好”，到了第三次第四次，连她自己都觉得借口拙劣。

　　她似乎在期待一场预谋的“偶遇”。

　　幸运的是，沈常霖似乎真的把那里当成了固定的自习地点。十次里去，有七八次都能看到他坐在老位置，面前摊开着厚重的建筑类书籍或复杂的图纸，神情永远是那样专注、清冷，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宋黛通常会选择一个离他不远不近的位置，假装看书或者画画。但实际上，她的注意力很难集中。眼角的余光总是不自觉地飘向他，观察他微蹙的眉头，他翻页时修长的手指，他偶尔疲惫时按揉太阳穴的小动作……

　　她像个贪婪的偷窥者，小心翼翼地收集着关于他的一切碎片。

　　有时，他会察觉到她的目光，抬起眼。每当这时，宋黛就会像受惊的小鹿，猛地低下头，心脏狂跳，假装认真地看着书上的某一页，其实连那页讲的是什么都不知道。

　　但他从未说什么，只是看她一眼，便又重新埋首于自己的世界。

　　这种沉默的、单方面的“交流”，持续了将近一周。

　　直到一个周五的下午。

　　宋黛照例来到老位置，发现沈常霖已经在那里了。她轻手轻脚地坐下，拿出速写本，今天她打算画窗外的一棵雪松。

　　画到一半，她习惯性地抬眼望去，却发现沈常霖的状态有些不对。他一只手撑着额头，指节用力得有些发白，另一只手虽然还握着笔，却许久没有动作。他的眉头紧锁，脸色似乎比平时要苍白一些，额头上也沁出了细密的冷汗。

　　他是不是不舒服？宋黛的心一下子揪紧了。

　　犹豫再三，担心终究战胜了羞涩。她拿起自己随身带的保温杯（里面是她早上泡的、还没喝完的温水），轻轻走到他身边。

　　“沈常霖？”她小声唤道，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关切。

　　沈常霖抬起头，眼神有些涣散，聚焦到她脸上时，似乎费了些力气。他的唇色也有些发白。

　　“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宋黛担心地问。

　　“……有点胃疼。”他声音低沉，带着一丝压抑的痛楚，“老毛病了，一会儿就好。”

　　宋黛看着他那副强忍的样子，心里又急又气。气他不懂得照顾自己，也急他这逞强的模样。

　　“胃疼怎么能硬撑呢？”她不由分说地将自己的保温杯推到他面前，“喝点热水会不会好一点？虽然是早上泡的，可能不太烫了……”

　　沈常霖看着眼前印着小猫图案的浅蓝色保温杯，愣了一下，又抬眼看了看宋黛写满担忧和不容拒绝的小脸，沉默了几秒，最终还是接了过去。

　　“谢谢。”他低声道，声音有些沙哑。

　　他拧开杯盖，喝了几口温水。氤氲的热气（虽然已不太热）似乎稍微缓解了他的不适，紧锁的眉头舒展了些许。

　　宋黛看着他的动作，心里那块大石头才稍稍落地。

　　“你……经常这样吗？不吃早饭？”她忍不住多问了一句。

　　沈常霖将杯子还给她，指尖依旧有些凉：“嗯，有时候画图忘了时间。”

　　“那怎么行！”宋黛几乎是脱口而出，带着点她自己都没意识到的责备，“胃是要靠养的！你等等！”

　　说完，她不等沈常霖反应，转身就小跑着离开了图书馆。

　　沈常霖看着她匆匆离去的背影，手里似乎还残留着那个可爱保温杯的温度，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大约二十多分钟后，就在沈常霖觉得胃部的绞痛稍微缓和，准备收拾东西离开时，宋黛又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

　　她的额头上带着细汗，脸颊因为奔跑而泛着健康的红晕，手里还拎着一个小巧的纸质包装袋。

　　“给，”她把袋子放到沈常霖面前，眼睛亮晶晶的，“学校西门外那家‘暖暖’烘焙坊的牛奶吐司和热牛奶。他家的吐司特别软，牛奶也是刚加热的，对胃很友好。”

　　沈常霖彻底怔住了。

　　他看着她因为奔跑而微微起伏的胸口，看着她鼻尖上晶莹的汗珠，看着她那双清澈眼眸里毫不掩饰的、纯粹的关心。一种久违的、陌生的暖流，猝不及防地撞进了他冰封已久的心湖，漾开圈圈涟漪。

　　他习惯了独来独往，习惯了承受一切，习惯了没有人过问他的冷暖病痛。就连家人，更多的也是期望和要求，而非这样细致入微的关照。

　　可这个只见了几次面的女孩，却因为他一句“有点胃疼”，就这样急匆匆地跑去给他买来了食物。

　　“快吃啊，”宋黛见他不动，有些着急地催促，“热牛奶凉了就不好喝了，趁热吃下去胃会舒服很多的！”

　　在她的注视下，沈常霖沉默地打开了包装袋。吐司柔软的香气和牛奶温润的热气扑面而来。他掰下一小块吐司，放进嘴里，慢慢地咀嚼。很软，很甜，是他很久没有尝过的、属于“照顾”的味道。

　　他又拿起那杯热牛奶，温度透过纸杯传递到掌心，一直暖到了心里。

　　“谢谢。”他再次道谢，这次的语气，似乎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郑重和……柔软。

　　宋黛看着他开始吃东西，终于放下心来，脸上露出了明媚的笑容：“不客气！以后一定要记得吃早饭啊！”

　　她回到自己的座位，心情像窗外放晴的天空一样，明朗而雀跃。她并没有再多说什么，也没有打扰他进食，只是重新拿起画笔，继续画那棵未完成的雪松。

　　但这一次，她的心是满的。

　　沈常霖安静地吃完了吐司，喝光了牛奶。胃部的疼痛果然缓解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妥帖和温暖。

　　他收拾好东西，站起身，准备离开。经过宋黛身边时，他停下脚步。

　　“宋黛。”

　　“嗯？”宋黛抬起头。

　　“明天……”沈常霖的声音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明天下午，如果你有空的话，学校湖边的那片小树林，光线很好，应该……很适合写生。”

　　他说完，没有看宋黛的反应，便径直离开了。只是那脚步，似乎比平时快了一丝丝，耳根处，也悄然漫上一点不易察觉的薄红。

　　宋黛愣在原地，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图书馆门口，才猛地反应过来。

　　他……这是在约她吗？

　　一股巨大的、难以置信的喜悦像烟花一样在她脑海里炸开。她用手捂住嘴，才抑制住几乎要脱口而出的欢呼。

　　窗外，夕阳正好，金色的余晖洒满大地。

　　宋黛低头，看着速写本上那棵终于画完的、挺拔的雪松，只觉得笔下的每一根线条，都充满了欢欣的意味。

　　预谋的偶遇，似乎终于换来了一次，他主动的、笨拙的回应。

　　而这个夏天，也因为这一杯热水、一片吐司和一句未完的邀请，变得愈发滚烫而真实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