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盛夏告别吧》椿时计

3、湖光与侧影

　　第二天，宋黛几乎是在期待与忐忑中醒来的。

　　窗外的阳光异常明媚，一如她雀跃又有些纷乱的心绪。她反复回想沈常霖昨天那句话——“学校湖边的那片小树林，光线很好，应该很适合写生。” 这算是一个明确的邀请吗？还是仅仅是一个建筑系学生对光影的客观评价，顺便分享给她这个美术生？

　　整个上午，她都有些心不在焉。挑选衣服就花了将近半小时，最后选了一条简单的棉质连衣裙，浅蓝色，带着细碎的白色小花，看起来清爽又不会太过刻意。

　　下午两点，她背着沉甸甸的画具包，准时出现在了湖边的小树林。

　　这里果然是另一番天地。茂密的树冠滤去了大部分灼热的阳光，只投下斑驳陆离的光影。微风拂过湖面，带来湿润清凉的水汽，吹动树叶发出沙沙的轻响，隔绝了校园主路上的喧闹，宁静得仿佛一个独立的秘境。

　　而更让宋黛心跳加速的是，她一眼就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沈常霖已经到了。他今天穿着一件浅灰色的T恤，靠在临水的一棵老槐树下，手里依旧拿着一本书，但目光却望着波光粼粼的湖面，似乎在出神。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在他身上洒下跳跃的光斑，让他冷硬的轮廓也显得柔和了几分。

　　宋黛深吸一口气，调整了一下呼吸，才迈步走过去。

　　“嗨。”她轻声打招呼，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沈常霖闻声转过头，看到她，眼神微动，点了点头：“来了。”

　　很简单的两个字，却让宋黛心里那块悬着的石头终于落了地。他是在等她。

　　“这里确实很漂亮，”宋黛环顾四周，由衷地赞叹，“光影的效果太好了。”

　　“嗯，”沈常霖表示同意，他指了指湖边一块平坦的、被树荫覆盖的草地，“这里视角不错，也不会被太阳直晒。”

　　宋黛从善如流，在那里支起了画架，摆好颜料和画笔。沈常霖则在她不远处重新坐下，打开了手中的书。

　　气氛一时有些安静，只有风吹树叶声、远处隐约的鸟鸣和画笔与调色盘碰撞的轻微声响。

　　宋黛选择了湖面和对岸的柳树作为主体，开始勾勒底稿。但她的注意力，却总是不由自主地被身旁的人吸引。他看书的样子很专注，偶尔会因为书中的内容微微蹙眉，或者若有所悟地轻轻点头。他存在感极强，即使不言不语，也让她无法忽视。

　　画了一会儿，宋黛忍不住偷偷侧过头，再次打量他。今天的他，似乎比在图书馆里少了几分拒人千里的清冷，多了几分闲适与平和。

　　“那个……”宋黛鼓起勇气，打破了沉默，“你的胃，好点了吗？”

　　沈常霖从书页中抬起头，看向她：“好多了，谢谢你的吐司和牛奶。”

　　“不客气，”宋黛笑了笑，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出了口，“你……其实不用一直看书的。如果……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可以……画你吗？”

　　问出这句话，她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勇气。脸颊不受控制地开始发烫。

　　沈常霖显然没料到她会提出这个请求，明显愣了一下。他看着她因为羞涩而泛红的脸颊和那双充满期待又有些不安的眼睛，沉默了几秒。

　　就在宋黛以为他会拒绝，心里开始后悔自己的唐突时，他却轻轻合上了书。

　　“需要我怎么做？”他问，语气平静，算是默认了。

　　宋黛心中一喜，连忙说：“就这样，就这样靠着树就很好！很自然！你……你可以继续看书，不用特意管我！”

　　沈常霖于是重新打开了书，但宋黛能感觉到，他的姿态似乎比刚才稍微僵硬了一点点，显然并非完全不受影响。

　　这个发现让她心里泛起一丝微妙的甜。

　　她重新铺开一张干净的画纸，挤上颜料，开始专心致志地画他。这一次，不再是图书馆里仓促的炭笔速写，而是细致的水彩。她调和色彩，描绘他微垂的眼睫在眼下投下的淡淡阴影，勾勒他挺直的鼻梁和略显薄情的唇线，渲染他灰色T恤在光影下的微妙色彩变化，以及身后作为背景的、波光潋滟的湖面。

　　她画得极其投入，时间在笔尖悄然流淌。

　　沈常霖虽然目光落在书页上，但字里行间的内容似乎很难再进入大脑。他能清晰地感受到不远处那道专注的目光，像温暖的阳光，流连在他的侧脸、他的手臂、他翻书的指尖。这种感觉很陌生，带着一种被侵入的不适，但奇异的是，并不让人讨厌。

　　他甚至不自觉地调整了一下姿势，让自己看起来更……顺眼一些？

　　不知过了多久，宋黛终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放下了画笔。

　　“画好了？”沈常霖几乎是同时开口问道，合上了其实没看进去几页的书。

　　“嗯！”宋黛的声音带着完成作品后的兴奋和一点点展示前的紧张，“你要看看吗？”

　　沈常霖站起身，走到她的画架旁。

　　当他的目光落在画纸上时，呼吸几不可察地微微一滞。

　　画中的他，倚靠着苍劲的老树，神情专注地看着手中的书。湖面的粼粼波光被巧妙地转化为背景里跳跃的光点，映衬着他沉静的身影。整幅画的色调是温暖明亮的，充满了夏日的生机，将他身上那种固有的清冷气质冲淡了不少，反而赋予了一种宁静温柔的质感。

　　她不仅画出了他的形，更捕捉到了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到的、片刻的松弛与柔和。

　　“怎么样？”宋黛有些忐忑地问。

　　沈常霖的目光从画上移开，落在她沾着一点蓝色颜料的脸颊上，她的眼睛亮得像落入了星辰。

　　“很好，”他的声音比平时低沉了些许，“比图书馆那张更好。”

　　这一次，宋黛清晰地听出了他语气里那丝不易察觉的赞许。喜悦像泡泡一样不断从心底冒出来。

　　“谢谢你愿意当我的模特！”她开心地说，小心地将那幅画从画架上取下来，“送给你吧？”

　　沈常霖看着递到面前的画，沉默了一下，却没有接。

　　“这是你的作品，”他说，“你留着吧。”

　　宋黛愣了一下，心里掠过一丝小小的失望。但他接下来的话，却让她瞬间睁大了眼睛。

　　“如果你不介意，”沈常霖看着她，目光平静却专注，“下次，我可以带你去一个地方写生。那里的建筑光影，比这里的自然风光，更适合入画。”

　　夕阳的余晖恰好穿过树梢，落在他深邃的眼底，仿佛揉碎了一池金光。

　　宋黛看着他，感觉自己的心跳再次失控。他不仅接受了她的写生邀请，还主动提出了下一次的约定。

　　“好啊！”她几乎是立刻答应，笑容比天边的晚霞还要绚烂。

　　回去的路上，两人并肩而行，之间的距离似乎比上次共伞时又近了一些。他们偶尔会交谈几句，关于绘画，关于建筑，关于校园里某个有趣的角落。

　　宋黛抱着自己的画具，觉得脚步格外轻快。她偷偷瞄了一眼身旁沉默却不再冰冷的沈常霖，又低头看了看手中那幅以他为主角的画。

　　湖光，树影，侧影，还有那句关于“下次”的约定。

　　这个盛夏的故事，似乎正朝着她未曾预料的美好方向，悄然展开。而她，甘之如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