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盛夏告别吧》椿时计

5、雨幕、心跳与未尽的诗

　　去建筑馆专教看沈常霖做模型，成了宋黛接下来一周里最隐秘而快乐的期待。

　　她果然又去了两次。第一次，她依旧安静地画画，沈常霖则专注于他那个流线型的美术馆模型，两人各据一方天地，互不打扰，却又奇异地融洽。第二次去时，沈常霖正在为模型内部做微小的灯光布线，遇到需要同时固定细小构件和连接电线的棘手时刻，他下意识地皱紧了眉。

　　“需要帮忙吗？”宋黛放下画笔，轻声问道。

　　沈常霖抬起头，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手边那些需要第三只手才能稳定住的部分，略微迟疑，还是点了点头：“帮我按住这里，轻轻固定住就好。”

　　宋黛立刻走过去，按照他的指示，用指尖小心翼翼地按住那根比牙签还细的木条。他们的头靠得很近，她能清晰地闻到他身上清冽的气息，混合着模型胶水的微涩。她的指尖能感受到木条细微的震动，以及他呼吸时带起的微弱气流。

　　他操作的动作很轻，很专注，偶尔会因为调整角度，手背不经意地擦过她的手侧。那触感微凉，却像带着电流，让宋黛的心尖都跟着微微颤栗。她屏住呼吸，不敢动弹，生怕影响了他的工作。

　　“好了。”他终于完成了那一步，直起身。

　　宋黛也松了口气，这才发现自己因为紧张，手心都沁出了薄汗。

　　“谢谢。”沈常霖看着她说，目光在她微微泛红的耳廓上停留了一瞬。

　　“不客气，”宋黛弯起眼睛，“能参与到这么厉害的作品里，与有荣焉。”

　　她用的词让沈常霖微微动容。他很少向人展示这些枯燥甚至繁琐的制作过程，更少有人会认为这是“厉害”且值得“荣焉”的事。

　　周五下午，宋黛刚从画室出来，天空还是一片澄澈的蓝，丝毫看不出变脸的征兆。她约了沈常霖一起去图书馆，他需要查一些关于西方古典柱式的资料。

　　他们依旧坐在那个靠窗的老位置。阳光很好，将书架染成温暖的金色。沈常霖在翻阅厚重的图册，时不时在笔记本上记录。宋黛则在看一本关于印象派光影处理的画册，偶尔抬头，就能看到他沉浸在学习中的侧影，心里便觉得无比安定。

　　然而，夏天的天气就像孩子的脸。不过半个多小时，窗外的天色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暗沉下来，厚重的乌云从四面八方汇聚，吞噬了最后一丝阳光，图书馆内不得不提前亮起了灯。远处传来闷雷的轰鸣。

　　“要下大雨了。”宋黛看着窗外黑压压的天空，有些担忧。她今天又没带伞。

　　沈常霖也抬起头，看了看天色：“看样子不小。”

　　他的话音刚落，豆大的雨点就密集地砸落下来，噼里啪啦地打在玻璃窗上，瞬间连成一片狂暴的雨幕，整个世界都被笼罩在水汽和震耳欲聋的雨声之中。

　　图书馆里响起一阵小小的骚动，不少没带伞的学生都聚在门口观望，愁眉不展。

　　“看来一时半会儿走不了了。”宋黛叹了口气。

　　“嗯。”沈常霖应了一声，合上了手中的图册，目光也投向窗外白茫茫的雨幕，神情平静，看不出在想什么。

　　雨丝毫没有减弱的趋势，反而越下越大。天色昏暗如同夜晚，图书馆的灯光在狂躁的雨声中显得格外温暖却也格外无助。

　　“看来……我们可能要在这里等很久了。”宋黛小声说，心里却诡异地并不觉得焦急，反而因为能和他一起被困在这里，生出一点不合时宜的窃喜。

　　沈常霖转过头看她，昏暗的光线下，她的眼睛显得格外明亮，带着点无奈的娇憨。他沉默了几秒，忽然开始收拾自己的书本。

　　“走吧。”他说。

　　“啊？”宋黛愣住了，“可是雨这么大……”

　　“我带了伞。”沈常霖已经从背包里拿出了那把熟悉的黑色长柄伞，“总不能一直等下去。”

　　和上次一样，他撑开伞，将她纳入那片无雨的小天地。只是这次的雨势远比上次凶猛，风裹挟着雨水，几乎是横着扫过来。伞在风中剧烈地摇晃，即使沈常霖用力握着，雨水还是打湿了他的半边肩膀和裤脚。

　　宋黛紧紧跟在他身边，不可避免地靠得极近。她的手臂时不时会碰到他的，隔着薄薄的夏衣，能感受到他手臂肌肉因为用力撑伞而绷紧的线条，以及传来的温热体温。他的气息将她完全笼罩，混合着雨水的清新，还有一种独属于他的、让人安心的味道。

　　每一次不经意的触碰，都像一颗石子投入宋黛的心湖，激起层层涟漪。她的心跳声在喧嚣的雨声中清晰可辨，脸颊也不受控制地开始发烫。她偷偷抬眼看他，他正专注地看着前方的路，下颌线绷紧，侧脸在雨幕的背景下显得格外清晰利落。

　　他再次将伞明显地向她这边倾斜，用自己的身体为她挡住了大部分的风雨。

　　看着他被打湿的肩头，宋黛心里涌上一股强烈的心疼和悸动。一种难以抑制的冲动，在她心里疯狂叫嚣。

　　走到一段路面积水较多的地方，宋黛假装脚下不稳，轻轻地、却又带着明确意图地，伸手挽住了他的手臂。

　　一瞬间，她能清晰地感觉到，沈常霖的身体僵硬了一下。

　　他的步伐有片刻的凝滞，握着伞柄的手指似乎收得更紧了。他没有推开她，也没有转头看她，只是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目光依旧直视着前方，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但他没有拒绝。

　　这个认知让宋黛的勇气如同被注入的泉水，汩汩涌出。她挽着他的手臂，稍稍收紧了一些，能感受到他手臂肌肉的坚实和透过布料传来的温度。一种难以言喻的甜蜜和安全感将她紧紧包裹。

　　雨声震耳，伞下的世界却仿佛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他们两人，以及彼此间那无声流淌的、滚烫的暧昧。

　　他就这样任由她挽着，沉默地、一步步地在暴雨中前行，将她护送到宿舍楼下。

　　屋檐下暂时隔绝了风雨。宋黛松开手，心里竟有些空落落的。她的脸颊绯红，不知道是因为奔跑还是因为刚才那个大胆的举动。

　　“谢谢你，沈常霖。”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你……衣服都湿了，快回去换一下吧，别感冒了。”

　　沈常霖看着她被雨水打湿了几缕的刘海，和她那双因为羞涩和激动而格外水润的眼睛，点了点头。他的声音比平时更低沉沙哑：

　　“嗯，你也是。”

　　没有多余的话，他转身，重新撑开伞，走进了茫茫雨幕之中。

　　宋黛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雨帘后，才抬手捂住了自己依旧狂跳不止的胸口。手臂上，仿佛还残留着他身体的温度和触感。

　　而走入雨中的沈常霖，直到走出很远，才缓缓抬起刚才被宋黛挽住的那只手臂。雨水打湿了他的衣袖，冰冷的触感却无法冷却手臂上那一片仿佛被烙印下的、异常滚烫的区域。

　　他闭上眼，耳边似乎还回荡着暴雨的喧嚣，但更清晰的，却是伞下她靠近时清浅的呼吸，和她挽住他时，那瞬间席卷全身的、陌生的战栗。

　　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仿佛冲垮了某种横亘在他们之间的、看不见的屏障。

　　有些东西，如同这夏日的骤雨，来得猛烈而直接，再也无法忽视，再也……无法回到从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