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盛夏告别吧》椿时计

8、潮汐、月光与未接来电

　　暑假如期而至，校园里渐渐空荡下来。但对于沈常霖和宋黛而言，这个假期并非别离，而是一段可以完整拥有彼此的、被无限拉长的美好时光。

　　沈常霖因为一个重要的建筑竞赛项目选择留校，大部分时间依旧泡在专教里。宋黛则在学校附近租了一个短期的单间，美其名曰“寻找创作灵感”，实则心照不宣地是为了离他更近。

　　他们像所有陷入热恋的年轻人一样，贪婪地享受着二人世界。宋黛的小出租屋成了他们的秘密基地，面积不大，却充满了生活气息。她会在窗台上养几盆绿植，会学着煲汤，等他从专教疲惫归来时，能喝上一口热乎的。沈常霖则会在她画画时，安静地在一旁看书，或者用他带来的笔记本电脑继续完善他的竞赛图纸。

　　偶尔，他也会从繁重的设计中抬起头，看着她在厨房忙碌的纤细背影，或者在画板前蹙眉思索的侧脸，心里会涌起一种陌生的、充盈的踏实感。这间小小的、有些简陋的屋子，因为她的存在，成了他漂泊生活中一个温暖的锚点。

　　七月中旬，沈常霖的竞赛图纸终于告一段落。他难得地有了几天完整的空闲。

　　“去看海吧。”某个傍晚，他忽然对正在调色的宋黛说。

　　宋黛惊讶地抬起头，眼睛瞬间亮了：“真的？就我们两个？”

　　“嗯。”沈常霖点头，“不远，坐城际列车一个多小时。明天早上出发，住一晚，后天回来。”

　　一场随心所欲的、短暂的私奔。这个提议本身就让宋黛兴奋不已。

　　第二天，他们便踏上了旅程。夏日的海滨城市，空气湿热，带着咸腥的海风味道。他们入住的是一家离海滩很近的民宿，房间有个小小的阳台，能听到隐约的潮声。

　　放下行李，他们便迫不及待地奔向大海。

　　那是宋黛第一次和沈常霖一起看海。蔚蓝的海水无边无际，与天空在远处相接，白色的浪花一遍遍冲刷着金色的沙滩，发出哗啦的、永恒般的声响。她脱了鞋，赤脚踩在微烫的沙子上，欢快地冲向海浪，任由冰涼的海水漫过脚踝，发出银铃般的笑声。

　　沈常霖跟在她身后，看着她像只被放出笼子的鸟儿，在海边奔跑、跳跃，裙摆被海风扬起，脸上是毫无阴霾的、灿烂的笑容。他拿出手机，第一次，主动地、认真地，为她拍下了一张照片。照片里的她回眸笑着，身后是碧海蓝天，美好得不真实。

　　傍晚，他们在海边的大排档吃了新鲜的海鲜。宋黛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沈常霖大多时候只是安静地听着，偶尔给她夹菜，或者将她被海风吹乱的发丝别到耳后，动作自然又亲昵。

　　夜幕降临，海滩上的人渐渐稀少。他们并肩坐在柔软的沙滩上，看着深邃的夜空和缓缓升起的月亮。月光如练，倾泻在海面上，铺成一条碎银闪烁的光路，直通到天际。

　　潮汐声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清晰，一遍又一遍，不知疲倦。

　　“真好。”宋黛将头靠在沈常霖的肩膀上，轻声感叹，“希望时间就停在这一刻。”

　　沈常霖没有回答，只是伸出手，将她更紧地搂在怀里。他的下颌轻轻抵着她的发顶，鼻尖萦绕着她发间清新的香气和海风的味道。他能感觉到怀里身体的柔软和温暖，能听到她平稳的呼吸声，一种巨大的、近乎疼痛的幸福充盈着他的心脏。

　　他知道，这样的时刻，奢侈得如同偷来的时光。

　　“沈常霖，”宋黛在他怀里轻声问，“等你的竞赛结束了，下学期，我们一起去坐摩天轮吧？听说市里新开那个，夜景特别美。”

　　“好。”他低声答应。

　　“还有啊，冬天的时候，我们去看雪吧？去北方，看真正的鹅毛大雪。”

　　“好。”

　　“那……毕业以后呢？”宋黛的声音带着一丝憧憬，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你会留在这个城市吗？”

　　毕业以后。

　　这四个字像一颗小小的石子，投入沈常霖看似平静的心湖，漾开了圈圈复杂的涟漪。他搂着她的手臂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

　　月光下，他的眼眸深处掠过一丝阴霾，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会的。”他沉默了几秒，才低声回答，声音被潮汐声掩盖，显得有些模糊不清。

　　宋黛似乎察觉到了他瞬间的迟疑，但她选择将之归因于他对未来的不确定。她在他怀里蹭了蹭，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没有再追问。此刻的月光太美，海风太温柔，她不愿意让任何一丝现实的忧虑破坏这份完美。

　　然而，就在这时，沈常霖口袋里的手机，不合时宜地、持续地震动起来。

　　他身体微微一僵，没有立刻去接。

　　震动声固执地响着，在宁静的海滩上显得格外刺耳。

　　宋黛抬起头，疑惑地看着他：“不接吗？ maybe it's important."

　　沈常霖抿紧了唇，眼底闪过一丝烦躁。他最终还是掏出了手机，屏幕上跳动着一个没有存储名字、却似乎早已烂熟于心的号码。

　　他没有避开宋黛，但接起电话的语气，却瞬间恢复了她初见他时的那种疏离和冷静，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喂。”
　　“……”
　　“我知道。”
　　“……”
　　“我现在不方便。”
　　“……”
　　“回去再说。”

　　他几乎没有说什么，大部分时间只是在听。电话那头的人似乎语气并不友善，即使隔着距离，宋黛也能感觉到沈常霖周身的气压正在逐渐降低。他挂断电话后，有好几分钟都没有说话，只是望着漆黑的海面，眼神深沉，里面翻涌着宋黛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怎么了？”宋黛有些担心地握住他的手，“是家里有事吗？”

　　沈常霖回过神，反手握住她，力道有些重。他转过头，对上她担忧的目光，努力扯出一个安抚性的笑容，但那笑容却未达眼底。

　　“没事。”他轻声说，将她重新揽入怀中，下巴抵着她的头顶，声音闷闷的，“一些琐事而已。”

　　可是，宋黛却能清晰地感觉到，他怀抱的温度似乎没有刚才那么暖了。那个电话，像一块突如其来的寒冰，投进了这片温热的海域，即使表面很快恢复平静，内里的温度却已悄然改变。

　　回程的列车上，沈常霖比来时沉默了许多。他依旧会照顾她，帮她放行李，递水，但眼神却时常飘向窗外飞速倒退的景物，带着一种宋黛无法触及的沉重。

　　那个月光下的海滩，那些关于未来的甜蜜约定，仿佛都随着那通不期而至的电话，蒙上了一层淡淡的、无法驱散的阴影。

　　盛夏依然热烈，但宋黛第一次隐约感觉到，在这段看似坚固的感情之下，似乎潜藏着她从未真正了解过的暗流。而沈常霖紧握着她的手，望向窗外的眼神里，是她此刻还无法读懂的、关于责任、背负与挣扎的复杂故事。

　　离别的序曲，或许早已在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悄然奏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