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游天下之潇潇风雨》印苏

11、楚大秉笔写讼状

　　“薄皮馄饨嘞！皮薄肉厚，鲜爽适口！”
　　楚天佑四人从招宁码头进了城，经过一夜，早就饿得饥肠辘辘，想着找点什么东西吃。
　　街边有个身材短胖的人，支个摊，竖着一个招幌，上面写着赵氏馄饨。
　　招幌下摆着三个小桌，跟几个木凳。摊主摆着一个简易小灶，灶台上摆着几个木制笼屉，排成一排，还有几个用竹帘子盖着的小陶瓮。
　　笼屉前摆着竹砧板，撒着面粉，一摞馄饨皮放在一边，几个敞口的大碗放着馅料，一节竹片放在馅泥里，是包馄饨用的。
　　整个灶台，用一张纱网网住，摊主一边烫馄饨，一边用蒲扇驱赶烦人的苍蝇，中气十足的嗓音，字正腔圆地在叫卖，惹了楚天佑几个肚子空空的食客的注意。
　　“薄皮馄饨嘞！皮薄肉厚！鲜爽适口！”
　　楚天佑拍了拍四处张望的丁五味，五味顺着他扇子指的方向看过去，就见到那个扬声吆喝的摊主。
　　他们几人围了过去，只见那摊主撩开盖着灶台的纱网，一边高声吆喝，手里握着竹片子，从碗里舀出了肉馅，蹭在了馄饨皮上，掌心一收，一个馄饨就包好了，丢在砧板上。
　　楚天佑几人走过来的功夫，砧板上的馄饨已经排满了，只见摊主打开最外边的笼屉，将整堆馄饨码在笼屉中，利落地盖上了竹盖子。
　　“客官！招宁县最有滋味的赵氏馄饨，要不要来一碗？”见丁五味到了跟前，这矮胖的摊主收低了声音，笑着问他。
　　“招宁县头一名？”丁五味问。
　　“客官，就这馄饨，”他拍了拍自己跟前的抽屉，“我赵四家的排第二，那就没有头一名了！”
　　“这么自信？”赵羽笑问。
　　“您一试便知！”摊主更得意了。
　　“那都有什么馅的？”丁五味问。
　　“有猪肉、河虾、鱼泥、兔肉，还有素菜馄饨。”摊主介绍。
　　“这么多呀？”丁五味两眼放光，“那我要一碗鱼泥馄饨……”
　　丁五味直着身子往后转，看着几人，楚天佑“嗯”的一声，“我要河虾馄饨，鲜甜。”
　　“那我跟天佑哥一样。”白珊珊笑道。
　　丁五味嫌弃地看着腻歪的两人，学着珊珊的模样娇嗔，“我跟天佑哥一样~”
　　之后，在白珊珊想伸手打他的时候，他转向了赵羽，问，“石头脑袋，你？是不是也跟天佑哥一样？”
　　“不，”赵羽道，“我不是很喜欢吃虾，要不我就……”
　　话还没说完，丁五味突然娇羞地低头一笑，“要不我就跟五味哥一样……”
　　赵羽愣住，只见丁五味恢复正常，转头对摊主道，“两碗河虾馄饨，两碗鱼泥馄饨，除了姑娘那碗，其他的都要用海碗装。”
　　说着，丁五味还伸手比划了碗的大小。
　　赵羽对他的自作主张全无办法，只得无奈一笑。
　　之后，丁五味举起扇子，往前一挥，对三人道，“走！”
　　于是，四人在旁边的桌旁坐下。
　　白珊珊问赵羽，“小羽哥，你刚刚是想点鱼泥馄饨吗？”
　　“我是想点兔肉馄饨。”赵羽笑道。
　　丁五味双手顶在头上，做了个兔子的动作，“我说石头脑袋，兔子这么可爱，你怎么下得去口？”
　　“那有什么？我以前跟师父学武功的时候，经常出去猎兔子，我吃习惯了。”赵羽道。
　　“五味哥，你干嘛不让赵羽哥吃自己爱吃的？”白珊珊问。
　　丁五味道，“珊珊呐！古人讲食不厌精、脍不厌细，我这是为了他好，每次不是猪肉就是羊肉，偶尔也要吃点水里游的，饮食均衡嘛。”
　　“说得也是。”赵羽赞同地点了点头。
　　“嗯…五味的成语……”楚天佑摇了摇头，无奈笑道。
　　白珊珊对丁五味道，“五味哥，你又乱用成语，食不厌精、脍不厌细不是不挑食的意思。”
　　丁五味挠了挠头，“不是吗？我记得有句话是有这么个意思的……”
　　“所谓五谷为养，五果为助，五畜为益，五菜为充，气味合而服之，以补精益气。说的就是五味你这个意思。”楚天佑道。
　　“嗯……”丁五味点了点头，他知道这个道理，但说不出这个文绉绉的话。
　　赵羽坐着，望向摊主，只见摊主列开几个碗，加一勺猪油，再往里搁少许盐巴，打开面前两锅里其中一锅，小火熬煮浓郁的骨汤，用马勺舀起，淋入碗中，四碗馄饨汤就好了。
　　再分别从笼屉里选了两份馄饨，在另一个沸煮的清水锅中烫熟，刚刚断生就用竹漏勺捞起，以免烫化了馄饨皮。
　　最后馄饨入碗，往碗中扔点虾皮、干紫菜碎、一点榨菜丝。
　　“来喽！咱们的河虾馄饨，”摊主稳当当用托盘端着四碗馄饨过来，将两碗利落摆在楚天佑跟白珊珊跟前，之后又将另外两碗摆在赵羽跟丁五味跟前，道，“您的鱼泥馄饨。”
　　摆好了碗，摊主道，“诸位慢用。”
　　丁五味把扇子往背后插，笑着拿了勺子，开吃。
　　一口下去，丁五味砸吧砸吧嘴，赵老板走了过来，在围裙的方巾上擦了擦手，问道，“几位客官，怎么样？”
　　丁五味竖起了大拇指，学着戏曲老生口气，赞道，“好滋味！”
　　楚天佑也吃了一口，笑道，“这汤底，鲜而不油，清而不淡，馄饨皮滑嫩，虾肉脆口，确实美味。”
　　“是，这鱼泥怎么做的？第一次吃到这么弹牙的鱼肉。”赵羽端着勺子，问赵老板。
　　“我说石头脑袋，你真是不长记性！”丁五味又揶揄赵羽。
　　赵羽一头雾水，转头看向同样不解的楚白二人，问道，“我又怎么了？”
　　“饮食妙决，造物技法，医家秘方，跟这个江湖决是一样一样的，也就是说，连……”
　　“江湖决，妻儿不可说嘛。”三人露出了然的模样，齐声塞住了丁五味的口。
　　丁五味呲牙而笑，赵老板也笑了，摆了摆手，“没有那么神奇，宁水的鱼多得很，我们县卖鱼泥、鱼羹、鱼丸、鱼饼的比比皆是，没什么不能说的。”
　　“这个鱼是宁水里的桂鱼，在宁水滩杀鱼，剖下两半鱼肉，取掉鱼肉上的黑膜，还有鱼刺，再放到竹篓里，竹篓放到水里浸泡，河水流过竹篓，慢慢洗掉鱼肉的血水跟腥味，浸泡过后，再放入葱姜水里浸泡一段时间。”
　　“然后取蓉，取蓉就是用刀刮鱼肉，一点点把鱼肉刮下来，还能顺便挑掉没剔干净的鱼刺。取好鱼蓉，装入大盆，加盐跟胡椒，不停搅打，还要看鱼蓉变化分次加入葱姜水，打到鱼泥粘稠光滑，鱼泥粘在手上不掉就可以了。我这是包馄饨的，就直接用竹节取鱼泥包进馄饨，别人做鱼丸、鱼羹的，还另有步骤。”
　　赵老板好一通说明，赵羽惊奇，“原来小小一碗馄饨，工序这么复杂。”
　　“那这秘诀，谁都知道，你何以敢称自己是招宁县第一？”楚天佑问赵老板。
　　赵老板笑了笑，“客官，这不就跟读书一样，那些读书人读的无非都是四书五经，那不是有的人一下子就当了状元，有的人寒窗苦读一辈子，什么也没读出来！”
　　“说得也是。”楚天佑笑道。
　　赵老板想走，突然，楚天佑叫住了他，“赵老板，听你对此地风俗如此了解，又在这里摆摊，应该是本地人吧？”
　　赵老板道，“我倒也真不是本地人，是小时候家里穷，养不起，赘入本地的。”
　　“赘入本地是什么意思？”赵羽发问。
　　丁五味拍了拍他的肩膀，“就是赘婿，入赘的。”
　　“诶，是的。”赵老板道。
　　白珊珊觉得有些奇怪，常人都对赘婿讳莫如深，而赵老板却坦然自若。
　　“因为穷，就被入赘，还真是不易。”珊珊试探性开口。
　　赵老板笑道，“你们怕也不是咱们宁州人，凡是入赘、过继、承祧、送养、典卖，在咱们宁东几个县，都不算什么丢脸的事。除开几个有钱有势的大家族，只是继承了姓氏，要单单说血脉这个事，祖上是什么人，都是一笔糊涂账。”
　　“这是个什么说法？”众人惊诧。
　　“唉，没什么好说的，我自己有时也搞不清楚。”赵老板笑着挠了挠头。
　　“我说楚老三，你无缘无故问这个做什么？”丁五味道。
　　楚天佑道，“我是听那船家讲本县的大案，百爪沉尸案，一时好奇，想打听打听。”
　　“哟，那帮孙子又吓船客骗钱呢！”赵老板道。
　　赵羽问，“这是什么意思？难道百爪沉尸案，是船家虚构来诈财的？”
　　“那倒不是，本县确实有这么一桩案子，死了八个人，后来还有几个捕快也因为这个事，死的死，疯的疯，当时不知道为什么，县令跟知府最后把这个案子当成了悬案，就没有人再追查这个案子了。”赵老板道。
　　“本地也没有人知道凶手是谁？”楚天佑问。
　　赵老板啧了一声，“听我老婆讲，一开始闹起来，官府查案是有些眉目的，但是自从知府的一个师爷突然疯癫跑路，案子就没人过问了。不过我们有个本地人都知道的秘密……”
　　赵老板凑过来在丁五味旁边坐下，小声道，“本县有个荣府，他们家族当年有个叫荣丙文的人，就是本县参与查案的一个捕快。疯了的就是这个人，一直被养得好好的，但是荣家从来不让他跟外人接触。咱们本县的人都觉得，肯定他疯言疯语的时候，说出过凶手是谁，但是荣家从来不让外人知道……”
　　之后，他们想继续追问下去，馄饨摊来了其他客人，赵老板又去煮了馄饨。
　　白珊珊见一个婆婆带着孩子到赵老板摊前，道，“老板，来一碗素菜馄饨。”
　　“马婆婆，大碗素菜馄饨？”他问。
　　马婆婆道，“小碗就行，孩子吃得不多。”
　　孩子梗着脖子，好像想反驳什么，对上了马婆婆一脸愁容，又对上了赵老板，点了点头。
　　“好嘞，你们先坐，待会就来。”赵老板说着，马婆婆就拉着小孩的手，在珊珊几人旁边的桌子上坐下。
　　白珊珊觉得马婆婆一脸愁容，而小孩乖巧得举止不自然。
　　“来喽！素菜馄饨一碗。”赵老板麻利地就上了一碗馄饨，又摆了一个小碗，“小哥吃得少，给个碗跟阿婆分着吃，别浪费，我这馄饨可是好东西。”
　　小孩高兴地接过小碗，“谢谢赵老板。”
　　“这个赵老板还真是好心肠。”白珊珊道。
　　赵羽也看过去，又看向珊珊那碗馄饨，“确实，给的小碗，却是大份馄饨，足够两人吃。”
　　小孩给马婆婆分馄饨，一根勺子翻动着馄饨，最后挑出了一碗给她。
　　“阿婆，吃馄饨。”小孩道。
　　马婆婆道，“好孩子，你先吃。”
　　小孩一动不动，就等着马婆婆吃，马婆婆只好先吃了起来，咬了一只馄饨，才发觉竟然是个猪肉馄饨。
　　马婆婆惊问，“赵老板，我们点的是素菜馄饨呀？”
　　赵老板走过来，佯装认真一看，拍了下脑门，“哎哟，我这忙糊涂了，把素菜跟猪肉混一起了。你看煮都煮了，要不马婆婆，你们就当素菜馄饨吃？”
　　“赵老板，我这……”马婆婆纠结地看着碗里的馄饨，望过去，实就没几个素菜馄饨。
　　“马婆婆，你安心吃，我赵氏馄饨，金字招牌，绝对没有强买强卖的道理。我自己搞错了，这就我自己认了。”赵老板道。
　　马婆婆刚想站起来，小孩就起来，道，“谢谢赵老板。”
　　“谢什么，我搞错，还想跟你道歉呢……”赵老板一脸不好意思，推着小孩坐下，“快趁热吃吧，跟阿婆一起吃。”
　　婆孙二人便又坐下吃起来。
　　白珊珊瞧见赵老板仍一直看着婆孙二人，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四人吃饱了以后，丁五味说要找个客栈落脚，珊珊一直看着那婆孙二人，最后对丁五味道，“五味哥，等一下。”
　　“怎么了？”丁五味不解地看着她。
　　只见珊珊在马婆婆旁边坐下，关切地看着哭着吃馄饨的马婆婆，温柔地问，“阿婆，你有什么伤心事吗？”
　　“姑娘，我没事。”马婆婆道。
　　“阿婆，你有什么难处，跟我说说，或者我能帮你呢。”白珊珊又道。
　　“姑娘，你帮不了我的……”马婆婆哭得更凶，眼泪落进了馄饨里。
　　白珊珊望向了一旁手足无措的小孩，小孩一边哭一边对珊珊道，“官府把我们赶出来了。”
　　楚天佑闻言，便跟赵羽、五味围了过来。
　　“为何？”楚天佑问。
　　小孩从怀里掏出了一张皱巴巴的纸，上面有红色字迹，递给了白珊珊。
　　白珊珊打开了纸，赵羽接过来，念道，“招宁县人马氏慧方，为郑公讳坤次子，郑闰之妻。郑公仙去，留有遗嘱，家产均分予诸子。民妇之夫郑闰及独子郑乾均已过世，不在此列，而余大伯郑铎，无怜恤余孤儿寡婆，分文无予。伏乞县太爷可怜民妇穷苦，代为争取，以养育孤孙。”
　　“可怜呐。”丁五味同情道。
　　“马婆婆，你就是以这份诉状，状告你大伯？”楚天佑问。
　　“正是，”马婆婆泪眼婆娑，“县太爷说大伯本就占理，况且家公病重，是他出钱出药医治，而我却在家公去世后，去县衙告状，争夺家产，全无道理……就把我们赶出来了……”
　　“岂有此理！”楚天佑扇子一拍，怒道。
　　转而想想，他又问马婆婆，“马婆婆，你说你大伯出钱出药医治，那床前侍奉汤药，是什么人？”
　　“是我婆媳，与我大伯婆媳。”马婆婆道。
　　楚天佑看向赵羽，赵羽点了点头，转身就往街上去了。
　　丁五味看看这边，看看那边，一头雾水。
　　没多久，赵羽就捧着文房四宝回来了。
　　“马婆婆，我为你重新写一份诉状，再陪你去县衙告一回。我保你能分回你夫应得的家产。”楚天佑道。
　　马婆婆错愕地看着他，又看看白珊珊，“真的吗？”
　　丁五味这下看明白了，道，“马婆婆，咱们这位公子，口条不是一般的好，”他把手掌往下一盖，又往上一翻，道，“就是死的，他也能给你说成活的……”
　　赵羽见他这么快就吹起牛来，跟珊珊对视一眼，无奈地笑了笑。
　　只见楚天佑铺陈纸笔，写道，“民妇马慧方，为郑氏公讳坤次子，郑闰之妻。郑闰父子，虽有孝心，然而福薄早逝，未能孝奉郑公，以终余年。而郑公晚年，缠绵病榻，民妇为夫为子，躬身侍奉汤药，而至郑公仙去。闻郑公留有遗嘱，家产均分予诸子，而先夫之兄郑铎，先欺吾夫吾子早逝，不能自争，后欺吾妇孺软弱，亦不能相争，故而霸占所有，分文不与其弟，即吾先夫。民妇左右相请，泣泪相求，均无济于事，万般无奈，一纸诉状，伏请招宁县衙为民妇主持公道。”
　　捧着诉状的马婆婆，看着那密密麻麻的字迹，犹疑地看着楚天佑几人，问道，“这能行吗？”
　　“能行能行，我们陪你一起去。”丁五味古道热肠。
　　马婆婆也是没有办法，决定再去一次，于是又到县衙击鼓鸣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