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8、丁公公惨遭劫持 ...

  •   事情歇了一两日,县衙贴出告示,再审刘巧真杀子案。此事闹得沸沸扬扬,虽然已经知道刘巧真并不无辜,也仍有人不愿相信,百姓们聚集县衙,想听个真相。
      百姓几乎挤破了县衙,最终,苏常安沿用了丁五味的办法,将百姓尽数推拒在外,只留下原来随同查案的乡绅入座旁听。
      苏常安一身红色官服,走上公堂,左右衙役拎着水火棍分列两边,杵在地上。
      另有几个身体壮实的女役,一样手握水火棍,站在旁听侧,以防百姓动乱。
      苏常安看着公堂阵仗,仍有隐忧。
      “公公,请。”他伸手请丁五味在公堂侧边的座位上,入座。
      “请。”丁五味白须白髯,也伸手回请。
      两人落座以后,白珊珊、赵羽陪着楚天佑跟乡绅们一起在堂下旁听席入座。
      女役拦住赵羽,“少侠,刀留下。”
      赵羽望向了楚天佑,楚天佑点了点头,赵羽取下背着的刀,交给了女役,之后便与珊珊,一左一右,随同楚天佑坐下。
      苏常安见众人落座,抬眼往外看了一会,手握着惊堂木。
      “苏大人,升堂吧。”丁五味端起了丁公公的架子。
      “这个五味…”赵羽笑了笑,对楚天佑道。
      苏常安敲了惊堂木,“升堂。”
      “威!武!”左右衙役用水火棍整肃公堂,细碎的说话声都被淹没在了棍子敲打地板的声音。
      “带犯妇刘巧真。”苏常安下令。
      于是,衙役将双手锁链的刘巧真带上了公堂。
      “刘巧真。”苏常安道。
      “民妇在。”刘巧真声音平缓沙哑,模样憔悴。
      “本案经丁公公详查尸格簿、现场及物证,明显,刘宝郎系火场中窒息而死。在宝郎床头找到烧剩的一截蜡座,宝郎床底又有大量木屑灰烬,而捆缚宝郎的麻绳,经查也是浸过水的。四邻的证词,往常你都是用干麻绳捆缚,以便宝郎能够挣脱活动。种种异样,本官怀疑,你是刘宝郎案的元凶,你可有什么需要辩解与澄清的?”苏常安问。
      “回大人,民妇没有。”刘巧真回答。
      “巧真…”站在门外的李二娘双目泛红,被人拉着。
      “此案至此,是第三次为你申冤,你好好想想清楚。”苏常安扫视堂下坐着的听审乡绅,问刘巧真。
      刘巧真摇了摇头,面如死灰。
      “好,如此说来,你是承认了?”苏常安问。
      刘巧真点了点头。
      听审中的乡绅,大抵是刘家村的宗亲,站起身来问她,“大娘?!宝郎莫非真是你害死的?元钦待你不薄啊……”
      刘巧真不敢回头,“犯妇对不起先夫,也愧对天地祖宗,请大人判我,杀人偿命吧。”
      她十分坚决,乡绅们坐在其间,有无奈摇头的,有愤恨捶腿的,有怒而离席的,也有犹疑不解的……
      “此案反复审理,”苏常安道,“本县、州府,包括丁公公,”他对丁五味拱了拱手,“查实所有证据皆指向刘巧真为本案元凶,三次证实,铁证如山,而犯妇刘巧真亦对此供认不讳。本官宣判,刘巧真犯谋杀之罪,所杀之人为其亲子,可谓悖逆伦常以极,天地不容,律法难赦。本官判你杀人偿命,秋后问斩!”
      说完,惊堂木就要落下。
      “且慢!”楚天佑站了起来。
      众人目光转向了楚天佑,以为此案有所转机。
      而楚天佑正要说些什么的时候,门外一阵骚乱,百姓们推搡喊叫。
      众人目光又转移到外面,只见几个官兵从人群中挤了出来,手中握着刀,直入公堂。
      苏常安站了起来。
      几个官兵有个领头的,直走到公堂与苏常安对视,之后环顾公堂,目光落在了丁五味的身上。
      丁五味佯装镇定,捻须看他。
      “你就是丁公公?”领头人问他。
      “然也。”丁五味淡定道,其实内心如破鼓乱捶。
      领头人往后退了一步,挥手对手下人道,“拿下!”
      “什么?!”丁五味拍桌站了起来,顺势被他带来的人按住了。
      所有人都被这阵势吓到了。
      领头人从怀里取出了一枚令牌,“我乃定州府捕头,苏县令指证你冒充丁公公,随我回府衙问话!”
      “冒充?”丁五味不占理,但是气势足,他看向了苏常安,只见苏常安冷冷一笑,“丁公公,你那点江湖伎俩,还是不要用在官府比较好。”
      丁五味看向了人群里的楚天佑几人,赵羽跟他对视,拍了拍胸口。
      丁五味虽然心里七上八下,但是……
      “你怎么证明我不是真的丁公公?”丁五味反问。
      定州府捕头挥了挥手,道,“带你回定州府知府衙门,就知道你是不是真的丁公公了,带走!”
      “不用那么麻烦!”丁五味正要求助楚天佑这几个闲看热闹的家伙的时候,门外传来一个高亢的声音。
      一个人身着官府服制,轻快走来,环视整个公堂,最后看向了定州府衙捕头跟县令苏常安。
      他端手执礼,“我乃宁州府通判,曹弦。”
      这下事情就麻烦了,苏常安从公堂上走下来,与捕头对视一眼,回了个礼,问道,“曹大人,敢问宁州可有什么需要定州协调,缘何如此?”
      “哦,”曹弦道,“定州府在修大人治下,宁州无权过问,只是宁州收到国主圣旨,冯大人差我前来传旨。”
      说着,曹弦就从袖中取出圣旨。
      众人惊而跪下,“国主万岁……”
      曹弦打开圣旨,“本王巡行天下,停在宁、定两州交界,国事繁杂不便亲访各州县,由丁公公代劳,诸事便宜,皆本王授权,若有疑议,各州县官可呈递奏折问于本王。钦此。”
      之后,曹弦收了圣旨,苏常安跟捕头都道,“下官遵旨。”
      苏常安跟捕头正要收圣旨,只见曹弦双手将圣旨递到了一旁的丁五味手中,“公公,国主有所交代,圣旨仍由你保管。”
      “那就,多谢曹大人了。”丁五味笑了笑,接过了圣旨,笑眯眯打开,瞄了一眼,马上就又卷上了。
      曹弦跟其他人都看着他,丁五味笑了笑,塞进了袖子里,“本公公是得妥善保管。”
      之后,丁五味看向了赵羽,额头冒汗,他手中这份圣旨,哪里是什么便宜行事的授权圣旨,分明就是国主封他做太医的那份嘛!
      曹弦就此退场,丁五味又端起架子来,问楚天佑,“公子刚刚是不是,有话要说呀?”
      楚天佑扬起声音,“是,公公容禀。”
      “说吧!”丁五味摆了摆手。
      楚天佑道,“公公,杀人固然是罪大恶极,但也许刘大娘有什么难言之隐,也可能是她身体孱弱而没办法继续照顾身体瘫痪的宝郎,也未可知。”
      “那还要再问?”丁五味问道。
      一旁安静许久的刘巧真道,“公公,是犯妇一时冲动,犯了滔天大罪,犯妇愿意偿命。”
      “你当然应该偿命!”刘氏宗亲偶尔起身斥责,之后拱手向丁五味道,“公公,我刘家村出此等丑事,没脸面对国主,什么苦衷也掩盖不了杀人的事实,请公公速判、结案吧!”
      丁五味看向了楚天佑,楚天佑道,“公公,虽然这刘大娘是罪大恶极,但国主对杀人之事比较慎重,会再三考虑,移交犯妇之前,不如请刘家村的妇人给她梳洗,再交由州府处置,免得国主以为这看似无辜的妇人,是被屈打成招的。”
      刘家村乡绅道,“县衙里不是有这么多女役?”
      一个壮实的女役指了指刘巧真,随口道,“就这妇人,犟得很,谁给她洗啊?”
      这话一出,她见丁五味看向自己,连忙捂嘴垂首。
      丁五味做和事佬一样,对刘家村乡绅道,“既然如此,就麻烦刘家村诸公了。”
      刘家村的乡绅都起来,不管情愿不情愿,都对丁五味行礼,“公公言重了,这是我们该做的。”
      于是,公堂就这么散场了,就剩定州府捕头跟苏常安跪着。
      本来以为拿个骗子,没想到把真的丁公公惹毛了。
      “这回,你相信了吧?”丁五味晃了晃手里的圣旨。
      苏常安道,“公公,下官鲁莽。”
      楚天佑看着那些陆续走出公堂的乡绅,有些甚至几度回头来看这苏常安,他心里的疑惑又清晰了几分。
      ……
      “巧真……”李二娘在儿媳妇的陪同下,进了牢房来,见到了坐在稻草堆里,心如死灰的刘巧真。
      “二娘?”刘巧真转头,见到了隔在牢房外,焦灼难耐的李二娘。
      女役们打开牢门,李二娘焦灼地往牢房里跑,刘巧真接住了她。
      “巧真,你怎么那么傻?!”李二娘泪眼滂沱,“你难受你跟我说,何苦为难自己,又为难孩子?!”
      刘巧真这才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浑身瘫软,跟李二娘抱在了一起,“我真的不知道为什么,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变成这样,孩子死了我才知道我……”
      李二娘紧紧地抱着她,听她哀嚎,“整个家都淹在火里……老天爷一定是在惩罚我,我以为宝郎救出来了就不会死,可是那天晚上,我守着他,在他床边,我就听见他喊了一句娘,就抽了过去,大夫说……”
      刘巧真宛若回魂一般,不像此前一般木讷,十分亢奋,又带着一种极端惊惧导致的呆板,“就说他已经断气了!明明,明明救出来了,命不该绝呀!”
      刘巧真捶打着自己,又懊悔地伸手扇自己的脸,痛苦得浑身抽搐,几个女役见李二娘拦不住,赶忙上前来抓住她。
      丁五味跟楚天佑几人走了进来,见到刘巧真如此激动的模样,不由心惊。
      “那天晚上,刘大娘也是这样哭嚎大闹,一直攀着宝郎的床,昏过去好几次。所以刘家村的百姓,才不能相信刘大娘真的是杀人凶手。”一个女役满是同情地看着哭成泪人的刘巧真。
      “这我就搞不明白了,”丁五味挠了挠头,“难道还有其他凶手?但是审问了很多人,确实只有刘大娘这一个疑凶。”
      楚天佑握着手中扇子想了很久,“此前咱们的推论,并无疏漏,或者值得疑惑的地方。况且你听她刚才所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侧面也印证了,她确实是本案元凶。”
      白珊珊道,“可是天佑哥,看着不像,”她看着痛苦无奈的刘巧真,心生怜悯同情,“会不会是中了什么毒,或者受人蛊惑?”
      赵羽想了想,“杀人是真,丧子之痛也是真。即便有驱使人行凶的毒物,应该也不会用在一个乡野农妇身上,况且杀的又是一个瘫痪在床,没有什么身家背景的木匠。”
      过了很久以后,刘巧真倒在李二娘的怀里,又变成原来呆滞木讷的模样。
      “丁公公,苏大人,这边请。”女役领着丁五味跟苏常安到隔壁牢房,坐着等候。
      丁五味点了点头,轻咳一声,扬起了声音,“苏县令,请吧!”
      苏常安姿态谦卑,跟着丁五味一起进了隔壁牢房,而楚天佑看了一眼白珊珊,刚想说什么,珊珊就点了点头,留了下来。
      “公子。”楚天佑引他看向丁五味,丁五味已经坐下,给他们两个人留了座位。
      他们回避以后,女役们开始给刘巧真梳洗,其间本来想听听她是否会说一些与案情相关的东西,没想到整个牢房一直寂静无声。
      “巧真,”李二娘给她梳洗以后,看向了走进牢房的白珊珊,道,“你把小文刀的事情,告诉这位姑娘吧……”
      听见了小文刀的名字,刘巧真颤抖着摇了摇头,捂住了脸。
      “巧真姨。”李家媳妇在她身边跪下来,抓着她的手臂,“她没有恶意的,她只是想帮你。”
      “不要帮我,”刘巧真带着哭腔,“我是罪有应得,你们告诉乡亲们,不要再替我喊冤了,我做了这种丑事,羞得没办法去见祖宗了……”
      “刘大娘,”白珊珊蹲下来看着她,“你其实谋划了很久对吗?宝郎床头柜上,有厚厚一层积蜡,说明蜡烛常点在那里,厚蜡旁边,还有一层薄蜡。是蜡烛往床边移动,床底又铺了木屑,宝郎睡醒以后,发现你用湿麻绳捆他,叫他动弹不得,他自瘫痪以后,性情暴躁易怒,越是不能挣脱,他挣扎得越厉害,床铺并不稳固,才碰到了床头柜,蜡烛翻倒,落在地上,点燃木屑,慢慢烧起来,宝郎扑灭不得,见无计可施,才想办法出去,最后倒在侧屋,不幸身故。我听小侯庙的庙婆说,小侯庙里有个小侯爷的守护神,叫半善娘娘,传闻是小侯的奶娘,她的神像,因为庙里开窗的角度,日光落在她的脸上,是一半明朗,一半阴暗。这暗指的是她杀夫的典故,她前半生受尽丈夫的磋磨,痛苦难耐,便求神问卜,她问的不是自己能否解脱,而是能不能谋杀丈夫,投掷茭杯,神告诉她可以。于是她壮胆谋杀丈夫,未果,此事闹得沸沸扬扬,官府想查处凶手。半善于是向小侯的母亲,也就是侯夫人告罪,说明此事。侯夫人听完,笑道,原来是天意谋杀,你已经杀过他一次了,既然他没有死,那神的意思就是你可以杀他,但他罪不至死。人心两面,一善一恶,恶之一半既去,善之一半自然留在你心中。之后,侯夫人请侯爷为此事作结,准许二人和离,各生欢喜。而半善娘娘从此对侯夫人死心塌地,尽心竭力照顾小侯与侯府家人,更名半善,以之为戒。”
      白珊珊还未说完,刘巧真倾身往前,红着眼问珊珊,“宝郎……为什么不能是罪不至死?”
      “大娘,你知道神原小女丐是什么意思吗?”白珊珊认真地看着她。
      所有人都沉默,白珊珊道,“说书人说的神原县、汉元村的小女丐,其实是他在为小女丐申冤、喊冤。”
      李二娘没忍住哭了出来,“报应啊……”
      刘大娘愣愣地看了白珊珊很久,心里大概是明白了为什么半善娘娘的丈夫为何罪不至死,而她的宝郎即便逃到了侧屋,也难免一死。
      她以为,此番过去,若是宝郎也像半善娘娘的丈夫一样死里逃生,神大抵是原谅他的过错了,她也不应该一直记恨……
      刘巧真像是死了心一般,变得异常冷静,将小文刀的故事娓娓道来。
      整个牢房聚满了人,却静得分明。
      ……
      “我就看着我的孩子,我那么漂亮的一个女儿就夹在石头缝里,有狼要叼她……”刘大娘声音粗粝,回忆起往事哽咽,几乎说不出话来了。
      白珊珊半跪在地上扶着刘大娘的手,刘大娘紧紧抓着她的手臂,睁着朦胧的泪眼看着珊珊,十分痛苦,仍然喊出她心里的哀鸣,“姑娘,她跟你……跟你是一般大的……娘真的想她平平安安地长大,娘就是下地狱也在所不惜,可是……我付出了一切,我的孩子还是没能善终,我的亲生儿子,是我的杀女仇人,我的孩子太冤了……我每夜每夜都梦见我的孩子,满身是伤,是血,一直喊着娘亲,我却怎么也抓不住她!每次见到宝郎,听着他对我的奚落嘲笑,我耳边就听见我的女儿跟我喊疼,我怎么能不恨他,怨他?我也去问过半善娘娘,她也说我能……”
      刘大娘痛苦地仰倒在白珊珊怀里,面目因为回忆起痛苦而扭曲,看来令人揪心不已。
      白珊珊泪如雨下,而女役们也是各个泣不成声,围在刘大娘身边,不停得给她顺气。
      ……
      “肉也不卤,菜也不炒,你这是想怎么样?大中午一笔生意都没做成,你非把铺子赔塌了才行?”小二见大厨唉声叹气地坐在门槛上,气不打一处来。
      那大厨自从知道了刘大娘案的真相,心已凉了半截,又听闻官府判决,便就此闷闷不乐。
      小二因为这个事情,一连几天做不成生意,掌柜气得骂了他们俩好几回,扬言要扣他们工钱。
      大厨根本不理他,仍然坐在门槛上看着人来来去去。
      突然,门口过了辆板车,几个农夫兴冲冲地拉着被颠得七荤八素的杨县尉,直往县衙跑。
      后面又跟着一堆人跟着跑,大厨跟小二惊得瞪圆了眼,好不容易抓住了一个农夫,问是怎么回事。
      “国主来了!”
      “国主?!”大厨跟小二更是惊掉了下巴,“去哪里看啊?”
      “就衙门啊!国主要重新审判刘大娘杀子的案子!”农夫道。
      “又判?!”小二嗤之以鼻,这农妇杀子案都快成滔天大案了,前后判了三次,国主竟然还要再改判一次。
      而大厨挺直了身板,心里燃起了希望,“果然,刘妹子是被冤枉的。正义,还是来了!”
      “啊?”小二愣住,“冤枉?!板上钉钉的事,还能翻过来不成?”
      “我去看看!”大厨气势汹汹地跟着农夫们去县衙。
      小二摸不着头脑,也跟了上去,一边走一边念叨,“我就不信了,能有这么邪门的事情?”
      众人聚集县衙,头往里抻,都想一睹国主尊容。
      “威武!威武!威武!”
      衙役整肃公堂,众人都安静下来,只见苏常安先走了出来,环顾四周,面色凝重,乡绅起身,被他伸手拦住。
      而后,他延请丁五味,“公公,请。”
      “嗯……”丁五味抬头挺胸,拉了个长音走出来,之后转身拱手施礼,清了清嗓子,“国主。”
      楚天佑从后面走出来,仍是原来一身白衣便服,身后跟着赵羽、白珊珊与宁州通判三人。
      乡绅百姓连楚天佑的脸都未看清,便各个起身准备下跪叩拜,赵羽从楚天佑身后走出,在楚天佑斜前方高喊,“众人免跪。”
      众人惊愕,左顾右盼,不知为何。
      “谢国主。”一个老妇人应道。
      以后就是此起彼伏的谢恩,楚天佑若有所思地看着面前这帮乡绅宗亲,转头看向五味跟苏常安,“升堂。”
      楚天佑在公堂边坐下,赵羽、珊珊与曹弦三人静立其后。
      “肃静!”丁五味清了清嗓子,衙役又敲起了水火棍,高喊威武,整肃公堂。
      丁五味道,“本案呢,是刘大娘杀子案,孝文县、定州府两个衙门都认为本案元凶就是刘巧真,经过本公公的第三次考察审理,罪证确凿,确定刘巧真确系谋杀其子刘宝郎的凶手。”
      这话一出,众人哗然,既然没有审错,为何国主又要再审一次。
      “静一静!”丁五味喊了一声,“本公公是说两个衙门断案没有错,但是判错了。”
      众人更是迷惘。
      “来人,带犯妇刘巧真。”丁五味吩咐。
      未多时,女役押着刘巧真上了公堂。
      “犯妇刘巧真,拜见公公。”刘巧真在丁五味跟前跪下。
      “刘巧真,你可清醒啊?”丁五味问。
      “回公公,犯妇清醒。”刘巧真回答。
      刘氏乡绅各个面面相觑,谁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此时与往日死气沉沉的模样判若两人。
      “好,本公公问你,宝郎之死,是否你的谋划?”丁五味问。
      “是。”刘巧真虽然清醒,却双眼麻木,听他话落,便已回答。
      “那就请你将前因说来,舍去中间杀人的情节。”丁五味道。
      于是,她平静而声音低沉地将她与宝郎几次争执说来。
      “他每次做的木雕,不合主人家的意,被人退回,就发很大的火,我想安慰他,他就把怨气发在自己残疾的腿上,而后怨我非要生那个孽种,害了身体,也害了丈夫,害他年纪轻轻就为我累死。我本已经依了他,女儿也送了命,他还说这样的话。日子久了,他知道这件事叫我痛苦,每次不高兴,就提这件事刺激我,我从那以后,每晚都梦见我的女儿,她浑身是血,哭着喊娘……”
      “回娘家省亲,路过了小侯庙,我进去祭拜,见到姑婆们在拜半善娘娘。我就去拜了半善娘娘,那天半善娘娘的脸,一半是白的,一半是黑的。我想起姑婆们跟我讲过半善娘娘的故事,一时恶念起来,就问半善娘娘我能不能杀了这个不孝子,半善娘娘说可以……”
      后来,明显能听见她话里哽咽的声音,讲到她布置杀害宝郎的时候,她已然泣不成声。
      “请国主判犯妇一死。”最终,她还是没有讲出布置之后的事情,而转头跪伏在楚天佑面前,只求一死。
      “刘氏,你是否身患绝症?”楚天佑问。
      刘巧真定住,很久才回答,“是。”
      众人唏嘘,只听一个老妇人站起来,颤巍巍地向楚天佑下跪,白珊珊过来阻止,没想到老人攀着白珊珊的手臂,跪在地上,望向刘氏宗亲,又看向国主。
      “国主,乡亲们,民妇汪刘氏,是孝武县小侯镇刘家村人。刘家村都知道我的事情,都说我是铁打的寡妇。送走了公婆,送走了丈夫,送走了儿子,最后送走了病死的孙子。当时,孙儿还有救,只是我真的太老了……照顾不动了,孙儿怜悯我这个老东西,绝食绝药而死。乡亲们不像我们妇人,不懂照顾一个躺在床上的人,送饭,喂汤喂药,换衣洗被……太苦了。巧真的这个不孝子,让她苦上加苦,又怕自己病死以后,没有人再像她这样好地照顾宝郎,才生了这样蠢笨的念头。”汪刘氏如她所说一样,确实垂垂老矣,说话慢极了,其他人却听得十分认真。
      “巧真,半善娘娘改名,是自己改的,她已经改正了,怎么会同意你跟她做一样的错事,去做半恶的人?”最后,她看向了巧真,巧真跪着爬过来,抱住了汪刘氏。
      “你委屈,心里苦,怎么不来跟干娘讲?”汪刘氏像抱孩子一样抱住了沧桑的刘巧真。
      旁听的百姓皆五味杂陈。
      “刘巧真,本案你确实有所苦衷,但就像汪刘氏所说,半善娘娘改过向善,不会赞同你杀人的念头,宝郎虽然并非你亲手所杀,也是因你设计置于险境而亡故,你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本王念你有丧女之苦,病痛缠身,又深为照顾不孝之子所累,种种苦衷,罪不至死。只是,国法如山,律法如铁,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本王判你余生在本县济婴堂服役,静思己过,终生不得踏出济婴堂。你可心服?”楚天佑握着手中扇,问她。
      “犯妇服罪……国主万岁……”刘巧真含泪叩首。
      刘氏乡绅与宗亲陷入了长久的沉默,而他们身后的百姓,不满、同情、悲愤……兼而有之。
      大厨也是泪涔涔,用他的袖子擦了擦眼泪,“刘妹子怎么这么傻……我就知道她是有苦衷的,太可怜了……”
      “可怜,果然还是老人说得对,久病床前不管是谁,都惨……”小二拍了拍大厨的背,给他顺气,一边偷偷道,“不过国主没有杀刘大娘,这是天大的好事,咱们明天就能做生意了吧?”
      “嗯……”大厨含泪点头。
      ……
      楚天佑看向那些有些泄气的乡绅,想来他们并不十分关心这个苦了半辈子的妇人,而是在担心从此孝文刘氏宗族颜面扫地,少不了受人指摘。
      而这样人伦惨案,又确实发生在他们村里,无可辩驳。
      楚天佑想起珊珊回来的时候,曾经跟他讲过,苏夫人说起刘家庄的典故。
      苏夫人知道的事情,想来苏常安又怎会不知?
      村民闹事,总是有人煽动。
      此案大抵如先前郭展鹏一案,因私休而起,官府知情,而后便由官府审理判决,刘氏不服于此,煽动百姓冲撞官府,而县令苏常安为压地头蛇,听之任之,待事情闹大以后,上官必从定州府来人,压制民乱,杀鸡儆猴,以儆效尤。
      此案尘埃落定,众人虽为刘大娘的命运唏嘘不已,但也算松了一口气。
      白珊珊让女役们送走了刘大娘,转头望向了楚天佑,只见他若有所思地看着苏常安。
      很久,他才将自己的猜想,跟苏常安求证。
      “国主,此事……”从他躲闪神情,楚天佑知道已经不用再问。
      楚天佑失望地摇了摇头,道,“苏大人,权术就像肩挑两桶水时沉稳平衡的巧劲,本王对你在此案中投机取巧不置可否,但你用命运多舛的老妪来左右孝文县各个氏族之间的格局,对她来讲,你这个父母官何其残忍。”
      苏常安撩起袍服跪下,“国主,微臣……”
      楚天佑看向白珊珊,“珊珊。”
      白珊珊当即会意,铺陈纸笔,楚天佑提笔写下了四个字。
      “珊珊,替我去信修安,孝文县民乱一事,苏常安未能妥善处置,深负本王之托,罚其归乡思过一年。修安自陈己过,交由吏部,作为其人、其任考评之依据。”
      “是。”
      楚天佑跟白珊珊离开,楚天佑所写那幅字,落在苏常安面前,摊开而来,字迹锋利端正。
      楚天佑离开的时候,听见苏常安略带哽咽地念着那张纸上的四个字,“为民请命”。
      他侧脸看了一眼跪在民字前的苏常安,惋惜地摇了摇头。
      ……
      “天佑哥,我有件事想不明白。”白珊珊跟楚天佑并排走着,她突然问楚天佑。
      “什么事?”楚天佑问。
      “你为何不让刘大娘讲小文刀的故事?明明这才是刘大娘最大的苦衷。”白珊珊问。
      “珊珊,你想,如果小文刀的事情公之于众,以后李二娘跟她的儿媳,还能安心上山去祭拜这个小女侠吗?”楚天佑反问。
      “就是啊!”丁五味的羽扇冒了出来,“保不齐,那刘家村的人觉得她是邪祟,害得刘大娘母子不和,给她的坟刨了……”
      丁五味仰天,啧啧两声。
      “原来如此。”白珊珊若有所思。
      楚天佑伸手拍了拍珊珊的肩头安慰她。
      丁五味突然道,“石头脑袋去哪里了?都要走了,怎么还不见人影?”
      “不知道,他说是还书去了。”白珊珊想起中午收拾好行李,赵羽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跟她说了一声,让他们在这里等他,就出去了。
      “还书?”
      他们又说了一阵话,远远便听见了一声,“公子!”
      赵羽疾跑而来,追上了他们。
      “你干嘛去了?”丁五味挠了挠头,问。
      “没事,我们走吧。”
      “没事?”
      “没事。”
      “真没事?”
      “真没事。”
      楚天佑跟白珊珊笑着看两人,对视一眼,又往下一个地方去了。
      ……
      文亭楼。
      说书人正说得兴起,唾沫星子乱飞,听客们听得津津有味,其中却有位公子,“埋头苦读”,翻着书,看得入神。
      晌午而至黄昏,天意渐凉,说书人走了,听客散了,公子坐在那里,合上了书,若有所思地看着远处的江水,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远处江中漂着一叶小舟,有个瘦削的撑蒿人在推舟,而还有一个躺在船的另一头,抱着一坛酒,喝得正欢。
      “好吃吗?”
      他敲了一个叫花鸡,给小女丐先吃,小女丐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塞了满满一嘴的肉,“好吃,好吃,你……再讲个故事呗……”
      他拿着石头准备再敲一个,听见她这话,问,“想听个什么?”
      “三侠五义?”小女丐问。
      “老土,你这吃一手油,也不应景。”他拒绝了。
      “那你想。”小女丐道。
      他想了想,一边自言自语道,“讲个什么好呢……”
      突然,他颠了颠手里的叫花鸡,“讲丐帮的故事,好不好?”
      “好啊!讲讲!”
      “丐帮虽说破布烂衫,但那打狗棍,却是玉制冰骨,通体翠绿……”
      他在孝文县待了很久,本子说完了,就要走了,临走他问小女丐。
      “你跟我走呗,你不是想去江湖,当女侠吗?”他摆出了武功架势,诱惑小女丐。
      “我是想……”小女丐犹犹豫豫。
      “那走呗,反正有我一口吃的,就绝对饿不死你。你救过我的命,就当我报你的救命之恩呗!”他以为小女丐是不敢受人之恩。
      可他想错了,她吃他说书挣开的叫花鸡,可从来没有嘴软过。
      “可是我更想要一个娘。”小女丐真诚地看着他。
      这话说来,他知道自己是输了。
      听她讲了跟刘巧真的故事,说书人也有些感慨,“真不跟我走?”
      “我想了很久了,这辈子做女儿,下辈子做女侠。你下次路过孝文县,我再跟你痛饮三百杯!敲三只叫花鸡下酒!”小女丐眼中满是真诚。
      他也只好知难而退,没想到,他再次路过孝文县,想从前约,跟她敲三只叫花鸡,痛饮三百杯的时候,却只能把鸡肉摆在她的坟前,把酒淋在地上……
      “认识你这么久,没想到你的名号这么响亮,女侠小文刀!”他抱着酒坛,对墓碑上的红字竖起了大拇指。
      而醉躺舟中,他借着酒劲,自言自语道,“几个汉子围住了逃难的流民,想跟他们抢些粮食,没想到突然,脑袋开了花,各个捂着脑袋嚷嚷,是哪个不长眼的龟孙子!给我出来!”
      “诶,你说这是谁?那人还没见着,就听她嘹亮高亢的声音。姑奶奶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侠女小文刀!”
      ……
      江自流,只剩一个静默的撑蒿人,一个走火入魔的说书人。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丁公公惨遭劫持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
关闭
安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