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任务失败后》好大一口井

43、为自己活

　　从禾晚消失在他跟前到现在，足足过去整整四个时辰。也就是说，谢江知在这里原封不动的跪了四个时辰。

　　在她冷淡的目光下，谢江知试着挪动一下膝盖，结果稍稍一动，膝盖就传来密密麻麻的疼。

　　他不动声色的呲了呲嘴，面上倒看不出什么问题，眼巴巴的盯着禾晚。

　　“你说够了就够了。”

　　禾晚垂眸，看着谢江知。此刻的男人神色温和，和她印象里的谢江知一模一样，完全没有刚刚那副阴鸷的表情。

　　那时的他，眼眸深沉不见底，面上挂着的笑意全然不见，越发的显得那张脸冷峻得可怕。

　　直到那时，禾晚才发觉，原来这个人会生气，原来他不是没有脾气。

　　可哪个又才是真正的他？

　　她不说话，谢江知的一颗心悬在半空迟迟落不下。他挪动着膝盖，忍着疼痛，朝她那边移了一段距离。

　　他停在她白色的衣袍前面，清浅的香味传到他鼻尖，入眼处是层层叠叠的料子，边缘用金色的丝线绣着繁复的花纹，是木须花。坠在树枝上的花朵落在她裙摆，在灯光下摇曳，稍一抬手，就能碰到。

　　谢江知的确抬手了，可在即将碰到的瞬间，又把手搭回膝盖。

　　他开口，因为缺水，声音有些哑，“仙君，你别不理我，我真的知道错了。”

　　禾晚发现，男人总是这样。得意忘形的时候就叫她的名字，等到她生气了，或者是察觉到自己的身份时，又跟着别人喊她仙君。

　　就好像这样，她依旧是水云宗那个高高在上的蘅芜仙君，而他不过是一个卑微的仆役而已。

　　其实其中究竟有什么不一样，两人都心知肚明。

　　一阵风袭来，扬起禾晚宽大的袖子，不偏不倚的搭在谢江知脸上。

　　触不及防的黑暗让谢江知愣了愣，他伸手，拉开脸上的袖子，剑修比刚刚更冷淡的眉眼落尽他眼底。

　　谢江知下意识的放开手里的袖子，不知道哪里又惹她生气了。

　　禾晚赌气一般往后退了两步，拉开两人的距离，恨不得在其中画上一条三八线，好让两人从此泾渭分明。

　　“你说你错了？那你说你错哪里了？”

　　跪着的这四个时辰，谢江知是认真反思过的。

　　“我不应该打断你们说话，更不应该擅自自主说自己有办法，不应该不听你的话，也不应该和那个男的起冲突。”

　　他说的这些的确是禾晚生气的点，见他这么认错，她应当是满意的。可看着他低垂着眉眼，姿态恭敬得不像话，甚至说出来的话都诚恳极了，完全没有不情愿的份。

　　不知为何，禾晚觉得自己更气了。比他跟别人起冲突，把刀往自己的脖子上刺去还要生气。

　　这股气没由来，她也找不到原因，特别是看见他眼巴巴的望着自己，认真的反思自己的错误时，那股气更是直接窜了上来。

　　“呵！”她冷哼一声，“就这些？”

　　谢江知实在不知道自己究竟哪里错了，也不知道除了这些还有哪些？

　　他斟酌道，“我不应该让你杀我的，那样只会脏了你的手。”

　　他自认为他自己算不上什么好人，要是真的让禾晚杀了他，恐怕还真的会脏了她的手。

　　他这话说完，原本脸色就冷的禾晚现在变得更加冷了，眉目间像积了深冬的雪，透着刺骨的寒意。

　　她冷淡的眼朝他压下来，“谢江知，你觉得你自己是什么？”

　　疼痛让谢江知的脸沁出冷汗，意识变得混沌，可眼前的景象却越发清晰，所以他清楚的看见了禾晚紧绷的脸。

　　她在生气。

　　比之前还要生气。

　　这个认知无比清晰的出现在谢江知的脑海里，随着而来的就是铺天盖地的惊慌。

　　他好像让她生气了。

　　他不知道他哪里做错了，他已经很努力的再反思自己的错误，可她还是生气了。

　　面对她的问题，他无措的靠近她，企图从禾晚身上找到答案。

　　他是什么呢？

　　年幼的时候，福利院的孩子会往他身上丢垃圾，骂他是没人要的怪物。

　　上学的时候，同学会把他的作业本撕了，笑他是不合群的神经病。

　　后来工作，领导会把企划书丢在他身上，骂他是废物。

　　再后来也不过是编号为003的系统。

　　打压和嘲笑一点点压垮他，压垮他那根名为“人”的脊椎，他活得混混沌沌，人也不如。

　　“我……”谢江知张了张嘴，“我不知道。”

　　禾晚蹲在他跟前，视线和他齐平。

　　“一开始我很生气，不是因为你顶撞我，而是你明知自己打不过黑曜，还硬要和他起冲突。”

　　禾晚的想法很简单，她既然收了谢江知，那就等于他就是她的人。

　　黑猫一族，性格不像她们白猫温顺，杀心都很重，身为黑猫的黑曜自然也不是什么善茬。那根黑鞭出现在他手里时，说明他是真的想置谢江知于死地。

　　猫都很记仇，她能护他一时，可护不了他一世。

　　自小在猫猫堆里打滚的禾晚还是懂得打不过就不要打的这个道理的。

　　面子对她来说不过是浮云。

　　可她万万没想到，看着正常无比的谢江知其实是个不正常的，让他去是还真的去死。

　　一般来说，遇见这种脑子不好的人或妖，她都是直接一爪子拍上去。

　　脑子有病？没关系，多半是装的，打一顿就好了。

　　一顿不行就两顿。

　　可谢江知不过是一个筑基的废物，她一爪子下去就能要他半条命，两爪子下去就能送他去见上帝。

　　禾晚头一次为一个废材人类感到头疼。

　　她在床上辗转半宿，把谢江知给她做的猫抓板快抓烂了，决定还是采取最原始的教育方式——

　　聊一聊。

　　聊不通一爪子拍死算了。

　　思及此，禾晚接着道，“而且我给你使眼色了，不管你有没有办法，我们先回去从长计议。”

　　想到这里，禾晚又开始生气了，“你是对我的决策有什么不满吗？”

　　谢江知已经准备好根禾晚剖析他阴暗的内心了，没想到迎面盖过来一口大锅。

　　“啊？”

　　“哈？”

　　冷汗将他的后背浸湿，谢江知开始怀疑自己的听力出现了问题。

　　“我……你……”

　　“你什么时候给我使眼色了？”

　　“有。”

　　禾晚斩钉截铁。

　　谢江知想到了临走前她冷冷的一瞥。

　　如果那是她说的眼色的话，不知道多少人要被她的眼色杀死。

　　不过这话谢江知不敢说，看不懂眼色肯定是他眼睛的问题，跟禾晚没有半毛钱的关系。

　　但他的衷心不容怀疑。

　　“我从来就没有对你的决策有什么不满。”

　　不然禾晚叫他去死的时候他就不会利落的掏出刀来了。

　　“可你一路上都在沉默，沉默代表抗议，你觉得我做错了？”

　　她还好心都跟他解释一番，结果还遭到顶撞。

　　越想禾晚就越气，板着小脸想。

　　人类果然很麻烦，沟通果然很累，还是给一爪子吧，打打就清醒了。

　　谢江知还不知道自己的生死的边缘游走了一番，他还沉浸在禾晚的那段话里。觉的有些不可思，又觉得有些惊喜。

　　“我……”

　　他看着脸色阴沉的禾晚，求生欲使他抛弃脸面，“我以为在你心里他比我重要。”

　　所以才呵斥他，觉得他丢人现眼，将他带了回去。

　　蹲的时间有些久了，禾晚觉得双腿有些发麻，没什么形象的坐在谢江知面前，身高顿时矮了他一截。

　　她像看白痴一样看谢江知，“我跟他又不熟。”

　　言外之意就是为什么会觉得他比谢江知重要。

　　谢江知读懂了她的弦外之音，顿时呲着个大牙了起来，他一笑，牵动着膝盖的神经，有点疼，笑容逐渐变扭曲。

　　但丝毫不影响谢江知的好心情，“我看对你态度，我以为你们很熟。”

　　说到这里，禾晚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之前有过一段交集，总之我们现在没有任何关系，我最讨厌的人就是他。”

　　谢江知脸上的笑意更深，“我知道了，现在我最讨厌的人也是他。”

　　他一副为禾晚马首是瞻的样子让禾晚终于想起之前问他的那个问题。

　　她发现，她招的这个仆人，哪里都好，就是把自己的地位摆得很卑微。

　　坐在谢江知面前的剑修微微叹气，“我知道，你修为不高，体质也不好，灵根也就那。可做人最重要的就是自信，你都看不起你自己，只会让别人更加的看不起你自己。”

　　这还是禾晚第一次跟他说这么多的话，但谢江知没想到却是心理辅导。

　　他皱眉，开始思考自己的心理哪里有问题。

　　禾晚也在皱眉，她在思考接下来要怎么说，说什么？

　　毕竟能动手的她不会动嘴。

　　可眼前的这个人类很弱，动手了就没人给她做好吃的小鱼干了。

　　她在心里再一次告诫自己。

　　“虽然你很弱小，不堪一击，但是你不用为此妄自菲薄，至少你做饭好吃，还有……”

　　她凝眉，“还有做饭好吃。”

　　谢江知：“……”

　　“所以……”禾晚下结论，为自己的心理辅导画上圆满的句号。

　　“你不用为谁而活，你应该是为你自己而活。你的生死应当由你自己决定，而不是由谁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