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无调查录》虚夜凝月

15、计划

　　我们一路上畅通无阻地回到原先的房间，柯尔特还是老样子一放松下来就无精打采地靠着房间里唯一一张木椅子靠背大口喘着气。
　　埃利尔倚靠在房间角落的墙壁摆弄手中的小型通讯器，我则站在房门前脚边靠着我收拾好的行李箱。
　　气氛一时间有点尴尬，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前辈今晚打算睡哪儿？”
　　柯尔特出声打破僵硬的气氛。
　　“就这，坐着睡一晚没问题。”
　　埃利尔边说边细细检查用塑料袋密封好的子弹，言语间没有任何温度。
　　事已至此，我已经不能把这当成自己的房间了，届时找个机会搬到别的地方。
　　我无奈地看着脚边唯一的行李箱思索，很庆幸行李很少，搬走不会碍事。
　　“抱歉，洛斯奇。今晚你能暂时去住柯尔特的房间吗？”
　　埃利尔出乎意料地看向我这边说。
　　这位少年调查官的话里包含两层意思：一是他知道我原本住这间房间；二是他希望我这个外人能够先回避调查官之间的交谈。
　　我随和地点点头，提着行李箱走出房间，穿过二楼走廊在拐角口沿着楼梯上楼，左手边就是另一间房间。
　　房间门没上锁，一转动门把即开。
　　这间房间家具摆设略显不同，但陈设风格与楼下的相差无几，房间内同样配置了一间卫生间。
　　我把行李箱放在床边，走到窗边一把拉开深蓝色的窗帘向外张望，这扇窗户的视野略高一点，可以依稀望见那两座并排的焦黑建筑废墟。
　　残破不堪的废墟在其他建筑的衬托下显得突兀又碍眼，宛如一堵干净、洁白的墙面被泼上了一大片黑色的墨迹。
　　我下意识地勾起戴在颈部的那条项链，打开吊坠外壳两串长吊坠静静地交织缠绕在一起。
　　虽然不太清楚它们的来历，但直觉告诉我，它们可以和那封匿名的信件一同作为不能被告知众人的秘密。
　　我的脑中又不自觉地浮现出埃利尔神色冰冷地引燃手中的纸张，将它们化为灰烬的画面，我的预感在警示我绝不能把这封信件呈现在埃利尔面前。
　　焚烧、销毁这个世界被调查局列为‘违禁品’和‘危险品’的物品，以及解决破坏秩序的案件是少年调查官的职责，也是他们被赋予存在的意义。
　　我坐在床沿习惯性地放缓呼吸，像整合一副拼图般梳理案件。
　　按照目前搜集到的线索串联后可以得出以下结论：前天来到镇上的第一天，下午六点左右，本奇先生的住处失火，本奇先生遇害；第二天，也就是昨天上午九点左右，执行官塞里斯·贝克先生在住处遇害后人为纵火；第三天，也就是今天上午八点左右，卡利斯执行官被发现在森林中中弹身亡，死亡时间大概为昨夜十二点以后。而今日下午四点左右，斯塔里执行官同样中弹身亡，具体死亡时间不明。
　　即使能猜到犯人的目标是执行官或调查官，但还有缺失的几块拼图碎片。
　　第一点，本奇先生和塞里斯先生真正死因不明；
　　第二点，犯人引出两位执行官的具体手段为何；
　　第三点也是最关键的一点，沃索克镇里究竟有谁能完成这一系列胆大又缜密的连环杀人案。
　　在这个被调查局全盘控制，普通群众对犯罪知识了解浅薄的世界，又有多少人能达成这种程度的棘手犯罪。
　　而且最关键的犯案动机，如果一切的源头是为了给沃贝斯先生报仇，那最大的嫌疑人岂不是……
　　不，即便是这样，我也不认为那个人具备了犯案的条件。
　　我走进浴室简单冲了个澡，今日的四处奔波和被迫接收的信息让我精神感到一丝疲惫。
　　回想起来，自从我来到沃索克镇，案件就接连不断地发生，若是巧合也未免太巧了。
　　人生中一直藏匿自己的秘密的我是绝不能过度相信所谓的偶然，何况推理之下的逻辑就只有偶然几度重合之下的必然。
　　我的潜意识里再度浮现出一个人的模样，如果我能够将一切全盘托付给他，如果我们能互相交换彼此的秘密，未来又会是如何。
　　淋浴完毕后，我将项链戴回身上藏在衣服的内侧，套上外套的过程中无意间发现躺在外套外侧口袋里原来房间的钥匙。
　　去把钥匙换回来吧。
　　我这般想着，手里握着钥匙下了楼。
　　正当我右脚踏下三楼的最后一个台阶，二楼的其中一间房间房门应声而开。
　　埃利尔正从房间里走出来，径直走下了楼梯。
　　他们已经谈完了？把钥匙交给埃利尔也没问题吧。
　　我也往一楼的方向走去，无声无息地走下楼梯。
　　但一楼餐厅陆陆续续传来说话声令我收起步子，靠着墙面屏息听着他们的对话。
　　“德克先生，镇上大部分居民都有不在场证明，问他们有关案件的问题基本上一问三不知。”
　　低沉的成年男性声音传来，可能是与埃利尔一起的执行官。
　　“并不意外，嫌疑人调查的怎么样？”
　　埃利尔平淡的声音传出。
　　“那个，和嫌疑人一同工作的员工口供一致地证实嫌疑人不在场证明，而且坚决维护嫌疑人不可能犯罪的说辞。我们也搜查过嫌疑人的住处，没有发现可疑物品。照居民们的情况来看，强行带走嫌疑人审问很可能会引发抗议，所以暂时只派了几个人监视。”
　　男人愤懑又无奈地汇报。
　　“沃索克镇的居民在这件事上达成共识，比想象中团结，看来在居民这边套不出什么有用的情报。”
　　“德克先生，下一步该如行动？”
　　“密切监视嫌疑人的一举一动，包括重点调查嫌疑人近两个星期以来去过什么地方，和什么人接触过，必要时采取强制手段。”
　　“是，马上去办。”
　　餐厅的门铃随后叮铃地响了几声，与埃利尔谈话的人似乎离开了。
　　“现在没有别人，别躲了。”
　　埃利尔语气冷淡地朝我所在的方向开口道。
　　我深吸一口气，只好大大方方地从阴影角落里走出来。
　　“早就发现我了？”
　　“二楼台阶由上往下数第三阶踩上去即使放低脚步也会发出响声。”
　　埃利尔随便找了一个座位坐下，眼神示意我坐到他对面。我自知理亏地坐到埃利尔对座。
　　“故意偷听？”
　　这位今日初见的少年调查官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但眼神里毫不掩饰地流露出审视意味。
　　“不，我只是想把你们的房间钥匙交给你，正好听到了你们的对话。”
　　我平复心态否认了，把手里的钥匙推到他面前。
　　埃利尔只是浅浅地看了一眼，碧绿色眼眸仍旧直直注视着我。
　　“柯尔特跟你了说什么？”
　　“我印象中他没有说过什么，为什么这么问？”
　　“有人告诉我你和他挨的很近。”
　　“不，我们昨天下午才刚认识，不太熟。”
　　我连忙否认道。
　　“好几次现场调查你都在现场，可否解释一下。”
　　埃利尔话语中饱含对我的怀疑。
　　“只是巧合，你难道怀疑我和这些案件有关？
　　”我加重了语气问。
　　“怀疑是我们的本能，想要完美解决案件，就必须怀疑所有人，包括自我怀疑。”
　　埃利尔也不否认什么，边说边整理自己身上的那套特殊制服，像是刻意强调他身为少年为调查官的立场。
　　“我和这些案件毫无关系。”
　　我郑重其事地表了态，但不知道他会相信多少。
　　埃利尔频繁地眨了眨眼，像是在过滤我的话。
　　“艾洛学院，为什么选择那？”
　　“我是因为家人那边。”
　　埃利尔突如其来的问题令我一时间慌了神，但我很快镇定下来选择了最折中的答案。
　　“趁早赶紧离开才是正确的。”
　　埃利尔似乎没注意到我的异常，低声自言自语道。
　　“艾洛学院有什么问题吗？”
　　这是我第二次从少年调查官这听到有关艾洛学院的事。
　　“它被列入政府有关部门的重点调查名单之中。”
　　“原因是什么？”
　　“详细原因我也不清楚，这不是我一定要掌握的讯息。”
　　埃利尔微微抬头把视线移到餐厅的某一个角落。
　　“调查官要做的只有解决悬而未解的案件和排除危险，其余无关紧要。”
　　‘排除危险’是指被调查局列为焚毁‘违禁物’一类吧。
　　“你们调查官的职责就是这些吗？”
　　我沉下声音问。
　　“嗯，以及四处搜查是否有私藏的‘违禁物’。”，埃利尔神态冷凝地补充道：“除此之外还有比较棘手的任务。”
　　“棘手的任务？”
　　“涉及机密事项，无法回答。我能告诉你的只有沃索克镇上可能有我要找的线索。”
　　埃利尔犹如一台冷冰冰的机器般回答道。
　　“但你向我这个外人透露了这些消息没问题吗？”
　　“都是些公开消息，无需过度隐瞒，而且‘顺从’也是我们调查官的本能之一。只要问题并不触及机密事项，我就会回答。”
　　经他这么一说，我回想起之前每次问的问题埃利尔都会逐一回答。但我不可避免地想到另一位少年调查官。
　　“可是柯尔特似乎不太一样。”
　　与埃利尔不同，柯尔特除了侦查案件的其余时间更像一个普通的少年。
　　“嗯，我很多时候也无法理解他的举动。”
　　埃利尔难得一见地表露出困惑的情绪。
　　“但……不，没什么。”
　　埃利尔欲言又止，不打算再多说什么。
　　“现在还没有逮捕犯人吗？”
　　以前期的谈话为基底，我把谈话引入正题。
　　因为我无论如何都想查明连续案件的真相。真相，永远是我无法舍弃的诉求与渴望。
　　“嗯，化验证据需要一段时间。而且嫌疑犯情况特殊，现阶段无法动用强制性手段。”
　　“情况特殊是指？”
　　“嫌疑犯怀有身孕。”
　　埃利尔如实复述道。
　　听到这句话的瞬间我停滞了思考，脑袋一片空白。
　　我立即回想起方才埃利尔和另一个男人的谈话，一时间想通了不少。镇上的居民恐怕或多或少知道了这件事，所以才会齐心协力地袒护嫌疑犯吧。
　　当实力差距悬殊的两方对立，多数的弱者会主动汇聚到一处团结一致，实行所谓“弱者的反抗”。
　　但如果是这样，我又算是哪方呢？
　　“你对案件实在是有些过分关注了。说起来，柯尔特跟我提到过你。”
　　埃利尔那双碧绿色的眼睛犹如能看穿一切般凝视我。
　　无言的恐惧感浮上心间，我屏住呼吸正面迎接少年调查官的充满审视的视线，对方大概也在观察我的反应。
　　“他说你是一个可以信任的、不可思议的人。”
　　“是吗？为什么？”
　　我故作镇定，现在看来柯尔特好像还没把那件事告诉他。
　　我发自内心地松了口气，以眼前这位少年调查官的行事风格推断，我甚至能想象到埃利尔面无表情地当着我的面烧掉那封信件的画面。
　　“他没说出原因，但我多少能感觉到……”
　　对面的少年调查官仍用毫无感情的语调继续说着话。
　　“什么？”
　　“你不属于任何一方。”
　　埃利尔郑重其事地推断，严肃的神态让人一眼就明白他没有在说笑。
　　“或许。”
　　我既没有肯定，也没有反驳，做出一个棱模两可的答复。
　　“洛斯奇，你今晚方便和我出去一趟吗？”
　　埃利尔突然话锋一转，令我猝不及防地微怔了几秒。
　　“可以是可以，但是少年调查官禁止单独行动吧。”
　　“严格来说是调查官兵行动时身旁必须至少有一人陪同，所以只要有人在身旁就不算违反规定。”
　　这句话听着很有道理，但不知为何，我总觉得有点不太对劲。
　　“但你为什么要选择我？”
　　我眼神疑惑地注视他。
　　一般而言，埃利尔应该选择同为少年调查官的柯尔特。
　　“不知道，但我原则上不能和柯尔特一起私自行动。”
　　埃利尔面无表情地回复。
　　“柯尔特是有什么问题吗？”
　　我忍不住问。
　　“这涉及机密事项，我不能说。”
　　埃利尔瞬间又换回调查官的口吻。
　　“难道是说出来就会对柯尔特不利吗？”
　　我谨慎地推测道。
　　“是，可能会令调查官的处境处于劣势。”
　　埃利尔很直白地回答。
　　“我知道了，那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我轻叹了一口气，切身体会到自己仅是个局外人。
　　“据我推算，最好今晚九点以后在餐厅集合后出发吧。”
　　“好。”
　　“先回各自的房间去吧，我需要提前准备好一些东西。”
　　埃利尔如实说道。
　　双方的谈话告终，我们各自回到了自己房间。
　　由于不知道德克森先生何时回来，我简单吃了一些提前准备好的压缩食品充饥，顺便换上一身深色的方便活动的便服。
　　余下时间能做的事就只有等待一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做好准备全心全意地迎接即将到来黑夜。
　　我有一种强烈的预感，今夜一切终将落幕。
　　但此时的我万万没想到，一场精彩绝伦的演出闭幕恰恰昭示着又一场盛大的剧场开演，而我早已是舞台中必不可少的一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