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让我追你》且随风去

2、002

　　两秒。宁择行抽开视线，直起身子，慢条斯理地提起只剩一半的玻璃瓶，走向了赌徒。

　　秦默识的视线跟着他动，看到自己叔叔的时候才恍然惊醒，视线勉强从宁择行身上移开，强撑着站了起来。

　　被捆了一天，粒米未沾，此时只觉得头晕眼花，站起来的一瞬间腿软得要瘫倒，手指抓住椅背才勉强站着。

　　眼前一昏又一昏，好像有光斑在眼前闪，秦默识站在原地缓了两三秒，眩晕的视线里是宁择行挺直的身影。

　　半步开外，宁择行手里拿着破碎尖锐的玻璃瓶，断裂的尖锐部分就横在自己叔叔的眼前，说话的声音不紧不慢：“别动。”

　　这个同学能比赌徒下手还狠。

　　秦默识移开视线，撑着一口气翻上了窗台，也许是太久没吃饭，心脏剧烈跳动。

　　他又回头看了一眼。

　　宁择行提着酒瓶也在看他，视线略沉。

　　要不要命看不出来，反正不像怕手上沾人命。

　　秦默识忽地有些想笑，没笑出来，只是从窗台上面跳了下来。

　　太阳光直射到脑门上，只感觉眼晕目眩眼前一片花，全身前所未有的重，他干脆利落地顺着重力坐到了地上，才想起来自己理论上可以走正门。

　　但是出来了。

　　绑着自己的绳子被割开，即使热到无法呼吸也是，出来了。

　　两秒过后宁择行也从窗户里面干净利落地翻出来，手里半个酒瓶狠狠砸进屋内，大概是砸在地板上霹雳乓啷响。宁择行没什么表情，顺手又把窗户门给狠狠咣上。

　　不算使了很大的力气，宁择行甩甩手弯腰从地上拎了个塑料袋起来，看着地上的秦默识皱眉：“站不起来？”

　　秦默识撑着墙慢慢克服地心引力：“稍微……有点儿……”

　　宁择行皱眉看他挪，两秒之后不耐烦，伸手抓住他的手臂，把他扯起来。

　　秦默识一个踉跄，宁择行根本没管他站没站稳，一秒没耽误，近乎扯着他把他往前跑。

　　他感觉自己全凭着意志力在被救命恩人拉着在一群房子里转来转去，抬头可以透过低矮的墙看到远处的高楼大厦，和眼前的几栋小破房子格格不入，他下意识记住高楼上的标识。

　　南江新区。

　　确实是在南江。

　　两步之后就被拽进一个楼道，狭窄而黑，楼梯陡峭，一节台阶不够塞一整个脚掌。

　　秦默识来不及说话，心脏被拽到嗓子眼地跟他气喘吁吁上到三楼，眼前的门是双层防盗门。

　　门一开一关，他被甩到一张沙发上，一个手机被扔到他面前。

　　他轻轻眯起眼。

　　“报警。”宁择行提醒。

　　手机屏息着，秦默识下意识想要密码，伸手一滑发现没有密码，直接进到了桌面，手机电量百分之十六。

　　他一愣。

　　愣得有点多了，他甩甩头按了110，先报警。

　　“那个。”拨出之前秦默识又问了句，“这里地址是？”

　　“南江区。”宁择行给他报了一串地址，屋里像汗蒸，蒸得两个小伙子汗哗啦哗啦流。

　　“都过江了。”秦默识抹了把汗，没来过这边，和自己家隔了十万八千里，“我在北江那边被绑的。”

　　宁择行对他怎么来的没什么兴趣，拉开闸，开灯试了下，来电了，犹豫了一下还是把空调打开。

　　空调在卧室里，左右没多少平的一间房，卧室连了客厅也没多大的地方，他去把窗户和门都一扇一扇关了，只留卧室和客厅中间的一扇开着，供冷风进来。

　　秦默识在他背后把电话拨出去了，正在和警察说明情况，过了一会儿凉风徐徐进来，他长长舒了一口气，终于感觉要死不活的脑子清醒了一点。

　　给警察拨完，他又给自己的爹打电话，前一天夜里消失，到现在已经过快二十个小时，家里早就翻了个底朝天，电话一打过去就接通了，听到他声音的时候爹都差点说不出话来，卡了一下才问他到底是什么情况。

　　秦默识如实交代了，先报平安，再说自己是被绑架了。再详细说自己怎么被自己亲叔叔叫出去，怎么被自己亲叔叔药晕了，怎么醒来发现自己已经被绑到不认识的地方了，身上动都动不了，也不知道过了多久。

　　他爹说已经第二天了，从发现他联系不上就报警找，现在还在跟警察一起查监控。

　　第二天，滴水未进，秦默识意识到这点的时候才觉得口干舌燥，面前正好被递上了一瓶水。

　　农夫山泉。

　　瓶璧上还滴着水珠，秦默识舔了舔嘴唇，哑着声音说谢谢，拧了两下才把水瓶拧开，拿着电话喉结滚动没几口一整瓶就被喝完。

　　浑身上下的劲被缓解，他才接着跟自己的爹交代。

　　又交代自己是怎么碰到好心同学，被从房子里带出来的，说自己现在正在……

　　他抬头看宁择行，宁择行说：“我家。”

　　秦默识说：“我同学家里，我拿着他手机呢。”

　　他把农夫山泉空空的水瓶捏在手里，此时才反应过来自己正在别人家里。

　　在别人家的客厅里。

　　很小，没有玄关，门旁边就是沙发，仿制皮，已经开裂。

　　屋里没什么东西，电视也没有。

　　但很整洁。

　　秦父在那头沉默片刻，说：“你那个同学，叫什么，几班的？”

　　手机没按免提但声音也不算小，秦默识抬头看向宁择行，宁择行在旁边的冰箱前面站着：“宁择行，八班。”

　　“那是我隔壁班啊。”秦默识说。

　　宁择行应了声，对着冰箱想了半天，最后还是不想把剩饭给他吃，又打开门走到厨房去了。

　　秦默识又把宁择行的名字跟班级跟秦父说了，秦父说你当点心跟别人说话，我现在也出门，到时候跟警察一起到门口去接你，或者现在有点远，我叫老何或者谁在南江那边的先过去。

　　秦默识拖长声音应了声，知道自己爹是怕宁择行也有问题。

　　从天而降的同学，确实挺巧。

　　秦父又交代了几句，不太放心，想让他一直开着通话，秦默识握着手机，视线在屋子里游离：“你待会儿过来不就行了，我还在别人家呢，他手机都要没电了。”

　　秦父又骂了他两句才挂的电话。秦默识看着手机屏幕，一个2d小人，黑头发红衣服蓝眼睛，不认识。他熄屏，正好宁择行从厨房里出来，他把手机递上去：“要没电了。”

　　宁择行随手放鞋柜上：“给你泡包方便面。”

　　秦默识：“哎。”

　　宁择行看着他，少爷自己不知道自己看上去像是下一秒就要被饿死，还在说：“谢谢啊，正好有点饿。”

　　宁择行又没说话，刚刚去厨房烧了开水，回来和捡到的人共处一室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想回房间画画又不大自在，随便应了一声，思考自己是回房间还是再在客厅待两分钟等水烧好。

　　“那个恩人，你刚刚说你是八班的啊。”秦默识又问。

　　“嗯。”宁择行说，停了一下又把手机拿起来了，到房间去拿充电器充电。

　　秦默识还坐在沙发上，脑子很乱又不知道说什么，只干巴巴道：“李源是你们班的吧，我们小学同学。”

　　“没这个人。”宁择行在房间里面说。

　　“哦。”秦默识状似恍然大悟，“他是九班的，我搞忘了。周旭山是你们班的吧，恩人我们是兄弟班啊，很多老师都是一样的。”

　　“嗯。”宁择行随意应了声，“经常在走廊上看到你。”

　　经常在走廊上看到自己，秦默识又不自觉舔了舔虎牙：“……我确实爱串班，张老板老骂我。”

　　张老板是他们年级主任，同时也担任他们两个班的政治老师，从不知道哪一届传下来的花名，学生私底下都这样叫。

　　“唔。”宁择行又应。

　　“那我们还是一个选科啊，物化政。”秦默识还在说，“听说开学还要再打散分一次班，不知道他怎么弄，说不定我们下学期能分到一个班呢。”

　　“……再说吧。”宁择行说，估摸着水差不多烧开了，又去了厨房。

　　房门一开一关，秦默识看着他离开，双手交握着，手还有些抖，不知道是饿的还是别的什么，他攥紧手。

　　屋子里墙皮开裂，瓷砖地板，白漆刷的墙面，整个客厅只有一张沙发，一个茶几，一个鞋柜。

　　茶几上放着几张纸，他眯起眼睛看了下，几张静物素描。

　　美术生？

　　他又轻轻看，客厅的窗户外面就是阳台，挂着两件T恤，窗户边有一盆不知道是什么的植物。

　　总觉得有点怪。

　　他不知道为什么。

　　宁择行又从厨房里走出来了，不是桶装泡面，手里端了一个碗，碗上罩了一个盖子，看着像是什么锅上面的，很大一个。

　　他把碗放在茶几上：“你自己看，泡好了就吃。”

　　“谢谢啊。”秦默识说。

　　宁择行准备回房间了，秦默识又叫：“恩人。”

　　宁择行看他，秦默识还是觉得自己的嗓子有点哑：“我那个叔叔……就刚才那个，那个绑匪，他要过来怎么办？”

　　宁择行一扬眉毛，秦默识顿时觉得自己问了一个对他来说很蠢的问题。

　　“这是我家。”宁择行两分轻描淡写话里却带刺，“家里有刀。”

　　秦默识的心抽了一拍，不知道他是不是在开玩笑，手指在轻轻地抖，体内在烧。

　　“现代社会。”宁择行又说，向下看的时候视线很淡，眼下的痣是红的，“他也不敢在外面敲门闹起来吧。”

　　“哦。”秦默识舔了舔有些干的嘴。治安一年比一年稳定，尤其是他们如今还在城区。秦默识不知道他是怎么被带到这里来的，但只要自己不在他手上，至少有腿能跑。

　　宁择行这回真的回房间了，秦默识依旧坐着，自己腿上还有麻绳深深的勒痕。

　　宁择行拿玻璃片给他划开的，好像就一瞬间，尖锐的碎片将要刺过自己的皮肤但堪堪而止，麻绳从腿上松开但自己没有被扎到。

　　他摸上了自己的脸，一道小小的伤口，摸的时候还是有点疼。

　　小小的刺痛的感觉。

　　是真的。

　　这么荒诞的一天竟然不是梦。

　　“泡面可以吃了。”宁择行的声音从房间里传来，秦默识应了声，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到茶几完全没必要路过宁择行敞开的房间门，但他还是路过了，非常刻意且迅速地往里看了一眼。

　　一张一米二的床，一个电脑桌，电脑屏幕上也是个2d小人。

　　宁择行在他看过去的同一秒回头，躲不过，秦默识索性靠在门框上：“恩人。”

　　“还没有电话过来。”宁择行说。

　　秦默识没打算问这个，他爸已经确定他的情况了就会马上人过来，不会这么快再来电话。

　　但他顺着说：“哦，这样啊，我怕我爸担心我呢。”

　　他看清楚了，宁择行在电脑上画画，还是不认识的动画片小人，他说：“恩人，太感谢你了。再给他在那绑一天我命都要没了。”

　　宁择行抿了抿唇，看上去有些不大耐烦招架他，但人也救了也带回来了，他只好又随便打发了一句：“嗯。”

　　秦默识就笑了一下，蹲到茶几前面三两口把泡面吃完了。

　　刚放下叉子，房间门被敲响，很重很急的两声，他扭头过去，门外模模糊糊传来一声喊：“洛洛！是这儿吗？”

　　声音耳熟，他一下子站起来，和从房间里面走出来的宁择行对上视线：“我何叔。”

　　“洛洛。”宁择行扫他一眼，语气说不上调侃，但有两分莫名的尾腔。

　　秦默识并不害臊，笑了下：“我小名儿，门外边儿是我何叔，他看着我长大的，肯定信得过，他接我来了。”

　　“哦。”宁择行又说，拿起手机看了下，“绑架你的不也是你叔吗。”

　　他这句话还是带着那股莫名的腔，稍微有些上扬，称不上嘲讽但也不寡淡。秦默识动了动手指，看到他手机上的来电显示了：“这回肯定不是，你看我爸电话打来了——哎，喂？”

　　宁择行把电话递到他耳朵旁边，他只能接，和宁择行交接电话的时候手指触碰了一瞬：“爸，我何叔来了是吧？”

　　“对对，可以开门，跟警察一起到的。”秦建民在电话那头说，“他在南江那边，过去得快。你先跟着老何走，好吧？我叫他给你带了个电话，你把电话拿在手上。先跟着警察一起，不要单独行动啊，我马上就到了。”

　　“我知道了。”秦默识随便应，看着宁择行在自己面前把靠屋里的那道木门拉开，隔着一层防盗铁栏杆门看着了屋外的何叔和一个男警，俩人在狭小阴暗的走廊里显得特别挤。

　　他兴奋打了个招呼，“何叔！”

　　“祖宗！”何叔看到他也是终于松了口气，肩膀一下就垮了下来，擦了把汗又看向宁择行，“快出来吧，先去登个记，你真是把我们都吓死了，你爸一宿没睡，哎呀！快快快。”

　　宁择行看他们真的认识，把防盗门也拉开了，侧开身子准备放秦默识出去，真要是再被绑了那也是命里有时终须有，和自己再无半毛钱关系。

　　“你就是默识的同学是吧，年少有为！太谢谢你了。”何叔又笑着对他说，“要不然我们还不知道要找到什么时候呢，人在他手上我们也难办。你有什么需要的……”

　　“没有，举手之劳。”宁择行干脆答，不想多跟他们聊。门开着放冷气，费电，秦默识从他身边走的那一刻他就想关门了。

　　但是在他真准备关上门和他们道别的时候，旁边的警察开口了。

　　“这位小同学，刚刚是你制伏的绑匪是吧？”警察客客气气地说，“也麻烦你跟我们一起走一趟，去做个笔录，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