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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 1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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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天无绝人之路,即将进入七月下旬的关口,终于下雨了!
不是极大的雨,但比起从前淅淅沥沥的一点点要好许多,至少能把地表浇透,此前几天,河水已经彻底干涸,即便用瓢也舀不起来水了,这场雨是真正意义上的及时雨。
几天后又下了一场,同样不是很大,但连续的两场雨给了平民巨大希望。
旱情过去了!
赵壤看着系统里的天气预测,提着的心也落了下来。
天气的干旱已经过去,但其带来的影响却没那么容易磨灭。粮食错过了关键的生长期,黍和粟抽穗不齐、穗小籽秕,菽(大豆)的生长需要大量水,偏偏在最重要的开花结荚期遇上干旱,导致落花落荚极为严重,少量豆荚中也有大半空荚。
好在有桔槔和水车,在干旱前期,河水水位尚可以支撑的时候,他们一直在坚持人工灌溉,多少还能收一些粮食,听说没有水车、或者水车建得比较晚的地方,干旱更加严重呢。
村民对赵壤非常感激。
赵壤坐在马车里,心里却沉甸甸的。
路两边都是农田,放眼望去稀稀拉拉,跟两个月前郁郁葱葱的样子大相径庭。正值青黄不接的时期,饥民本就比上半年多一些,如今遇到这种事,便比往年更多了。
往年这个时候,赵壤去邯郸时总会多准备些磨好的熟麦粉或者豆粉,遇到快饿死的人时用热水冲泡以救命,今年却不行了,只因饥民太多,靠他一人救不过来。
到了平原君府上,赵胜正在与门客议事。
见到赵壤和嬴政进来,他们暂且停下,冲赵壤露出和善笑容,还有门客与他搭话,夸赞道:“此次邯郸旱情,公子的水车居功至伟。”
赵壤连忙摆手,表示没有没有。
门客又夸他有先见之明,推广水车的办法也好,盛名之下无虚士,无愧神童之名云云。
这些人想要夸一个人的时候水平不要太高,赵壤被一大堆溢美之词包裹,都晕晕乎乎的了。
还是赵胜解救了他:“诸君不要太过褒扬了,他年纪还小,尚需好好历练。”
赵壤连连点头:“还得诸君多多指教!”
众人都扬起善意微笑,结束了这场商业互夸,赵壤悄悄舒口气,劫后重生一般。
这种场面实在太为难他这个i人了,还不如从前客客套套的时候自在呢。
嬴政看他一眼,似乎有些无语。
二人照旧在末席坐下,今日赵胜与门客说的正是旱情之事。
按照他们的说法,此次受灾区域并不大,且最严重的主要在邯郸附近,其他地方则好得多。而邯郸附近是龙骨翻车推行最好的地方,因此此次旱情看着吓人,实则损失不是很大。
这个不大是对比同等程度的旱情来说的,实际上这么严重的干旱,对平民的生活依旧是巨大打击,甚至如果没有赈济,相当一部分灾民会在接下来的数月内相继饿死。
但听他们的意思,赵王并没有开仓放粮的打算,他的赈济方式就是免除邯郸附近部分地区的税赋,开放山林菏泽,允许平民渔猎。
赵壤:“……”
首先,赵王只免除了部分地区的税赋,如赵壤所在的小村落这种受旱情影响相对较小的,还是要交税的哦~
赵壤理解朝廷能力有限,需要根据受灾情况分区救济,但邯郸这么屁大点的地方都要分三六九等,是不是太小家子气了?
又不是叫他从兜里往外掏粮食,只是暂停一年的税收而已啊!
开放山林菏泽就更可笑了,山里和水里才能有多少东西,能养活多少灾民?这跟让他们自生自灭有什么区别?
赵壤努力深呼吸,才勉强做好表情管理,没有当场露出不悦来。
偏偏门客还来问他的意见:“公子壤可有良策?”
这是从前没有的事,赵壤愣了一下,下意识看向赵胜,见他眼含笑意,鼓励地看着他,抿抿唇道:“我以为眼下应该开仓赈灾,民惟邦本,本固邦宁①,平民才是国家的根基,万万不能轻忽。”
“公子所言有理。”其中一位门客叹道,“只可惜朝廷无粮,无力赈济。”
“贵族呢?”赵壤道,“可先向他们借粮,日后再还给他们便是。”
“贵族也无粮。”这位门客再次一叹。
这就是胡说了。
贵族占据最好的田地,肥沃膏腴、灌溉便利,据赵壤所知,他们会在自己的田地附近挖掘陂塘蓄水,还做了龙骨翻车,受干旱影响肯定比平民少得多。
更别说他们还有往年存下来的粮食,怎么可能一点也没有?
只是不想拿出来罢了!
但赵壤却没有办法,贵族乃是赵国的支柱,朝堂上一大半官员都由贵族担任,他们的势力根深蒂固,就连赵王都要顾忌他们的想法。赵胜门下食客三千,在赵国权势滔天,但让他一人对上所有贵族,结果同样不会乐观。
之前他无法将改良犁推广出去便是明证。
赵壤想了想,没有直接说自己的想法,而是道:“管子曾说,‘若岁凶旱水浃,民失本,则修宫室台榭……以前无狗后无彘者为庸’。”
这就是以工代赈思想的起源,宋朝之后,以工代赈逐渐成为定制,政府在修筑堤坝、疏浚河道时常常使用此法,但现在还不常见,赵壤知道的,也只有数百年前的一个例子。
春秋时期,齐国发生饥荒,平民食不果腹、露宿街头,齐国大夫晏婴建议齐景公开仓放粮,可惜齐景公不愿意,还想要修建宫殿,晏婴就把灾民招过来当劳工,特意把宫殿修得很大、道路也修得很长,工期长达三年,期间参与修建的平民都能有饭吃、还有丰厚的工钱拿,如此度过了灾年。
现在和那时的情况不是一模一样吗?
当然,他们不能修宫殿,赵王他虽然糊涂,还真不是奢靡的人!不过一个驴一个栓法,赵王自然也有他想要的东西。
门客们互相对视,心里同时冒出一个声音——
“粮道!”
赵王最在意的便是战事,如今燕国蠢蠢欲动,或许不久便要起战事。既然要打仗,粮道便是重中之重,大可在征徭役时优先用灾民。
这时候徭役制度非常苛刻,一些临时性杂役,政府不仅不管吃喝,就连来往路上的花费都要自理。但筑路属于重体力活,为了保证役夫有力气干活,政府会每日为他们提供一些食物,不多,只保证他们能活下去且不耽误干活而已。
对于其他平民来说,这不是什么好差事,不叫去才好呢!而灾民活都活不下去,能有口饭吃就不错了,根本不会挑剔。赵王想必也不会介意,反正这笔支出省不了,给谁都一样。
竟真是一个一石三鸟,使民得食、国得功的好法子!
门客们又把赵壤夸了一番,这回比方才更加诚挚,态度也更为郑重,可见在大部分人看来,同样是解决问题,通过“器”来解决还是比不过通过“道”。
赵壤内心感慨一番,聚精会神地听他们讨论。
他只知道“以工代赈”这个思路,具体怎么操作就不懂了。而赵胜的门客不愧是人才,很快就这个点延伸出面,就征哪些人、如何分工、待遇怎么算、如何保障工程质量进行讨论,没多久就成了一个可以操作的草案。
赵壤和嬴政猛记笔记,笔尖都快冒烟了。
这可都是干货啊!
干得不能再干!
一个多时辰后,门客告退。他们会以最快的速度把方才商议的东西整理成书,以便赵胜呈给赵王,并且应对赵王的询问。
赵胜咳嗽几声,招手叫赵壤过来,说道:“现在外头乱,你们暂且挪到邯郸来住吧。”
“没到那个地步。”赵壤摇头。
赵胜也没强求,道:“我遣些甲士护着你们。”
这回赵壤没有拒绝。
二人一时无话可说,过了一会儿,赵胜遣散臣妾,问赵壤:“你是否对王上心存不满?”
赵壤轻哼一声,算是默认了。
赵胜:“王上……”
“我知道,王上他也是身不由己嘛。”赵壤语调拉长,十足的阴阳怪气。
也就是现在最棘手的问题解决了,要不然以赵壤这些日子积累的怨气,绝不可能这么“云淡风轻”。
赵胜无奈地看他一眼,叹息道:“王上确有不妥之处,但他只是天资……欠缺,并非昏聩之辈,正因如此,才需要我等辅佐,你应该想着如如何劝导他,而不是怨恨他。”
赵壤:“就连王叔都无法劝阻王上,我未必能做到。”
“力不足者,中道而废。今女画。”赵胜皱眉。
这句话出自《论语·雍也》,是孔子教导弟子冉的话,意思是:真正的能力不足,是努力到一半,实在无法继续,不得已放弃,而不是一开始便画地为牢、止步不前。
赵胜是指责赵壤自己画地为牢。
赵壤一噎。
赵胜又是一阵咳嗽,苍白的脸上泛起微红,强撑着道:“如今你因为水车,已然传出不小的名声,也算证明了‘器’的作用,王上必定改观。且他不肯听我的劝,是对我心存忌惮的缘故。你虽由我教养,但到底此时年纪还小,待你长大成人,我想必已故去多年,王上早便不介意了。”
赵壤:“……”
“王叔快别说这些不吉利的了。”赵壤把倒好的温水递到赵胜手里,板着小脸轻哼一声,“我看您就是在用苦肉计,欺负我心软呢。”
赵胜哈哈一笑:“那你中计否?”
赵壤一副“我能拿你怎么办呢?”的样子,长叹一声:“中了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