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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8、荷花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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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羽觞住院的日子就在这日复一日的静默与煎熬中溜走了。
出院这天,花韶音提着简单的行李,脸上是掩饰不住的欣慰,她絮絮叨叨地规划着未来的日子,比如煮的第一顿饭。
花羽觞跟在她身后,脚步有些虚浮,眼神里毫无情绪的波动,平静地望向前方。
就在她们即将走到走廊尽头时,两个熟悉的身影从拐角处缓缓走来。
那一瞬间,花羽觞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是林雨和钟晓语。
钟晓语的手臂上裹着厚厚的绷带,林雨在一旁搀扶着,两人有说有笑的交谈着什么。
几乎是出于一种本能,花羽觞猛地伸出手,一把攥住了花韶音的胳膊,她来不及解释,几乎是拖着母亲,迅速闪身躲进了旁边一间空置的病房门后。
门外的脚步声停住了。
那道背影缓缓转过身来。是钟晓语。
她似乎感受到了什么,微微蹙起眉,目光带着一丝迷茫,望向花羽觞藏身的方向,喃喃自语:“奇怪,我怎么感觉……小羽好像就在这附近。”
林雨闻言,原本平静的眸光闪烁了一下。
她下意识地扫视着四周,却什么也没有找到,只得垂眸轻声道:“别多想了,她如果真的有事,一定会跟我们联系的。她……可能只是需要时间。”
“需要时间”这四个字,像一根细针,刺入钟晓语的心脏。
她看到钟晓语的肩膀明显地垮了一下,嘴边带着苦涩的笑,“也是……她大概,是不想再见我们了吧。”
直到两个交织的身影渐渐淡去,花羽觞才敢从门后走出来。
花韶音看着女儿这副模样,心疼得无以复加,她叹了口气:“你这孩子,到底有什么天大的事,不能当面说清楚?非要躲着,把自己折磨成这样?”
花羽觞的眼神没有焦点,只是望着她们消失的方向,眸中是化不开的浓稠惆怅。
“算了,”她终于开口,猛地甩开那些纷乱的思绪,转移话题,“我的手机修好了吗?”
这个话题,在住院期间她问了一次又一次。
花韶音看着女儿刻意回避的样子,心里也像被一块巨石压着,沉甸甸的,喘不过气。
事已至此,又能怎么办呢?有些裂痕,一旦产生,就再也无法弥合。
被女儿直直地盯着,花韶音的眼神开始闪烁,她下意识地避开女儿的视线,含糊其辞地应道:“应……应该修好了吧,我让店里加急处理的。”
这个回答太过敷衍,花羽觞敏锐地察觉到了花韶音语气中的不自然。
那根紧绷的弦,再次被狠狠拨动。“我的手机呢?”
她知道,事情再也瞒不下去了。心一横,从口袋里缓缓掏出了一个东西——一部手机。
它比花羽觞记忆中那个摔得面目全非的样子好了太多。
屏幕上的蜘蛛网裂痕被小心翼翼地替换成了一块崭新的玻璃,看起来完好无损。
花羽觞的心猛地一沉,一种不祥的预感攫住了她。
她一遍又一遍地按着开机键,可是映入眼帘的始终是一片漆黑,无论尝试多少次,手机依然处于关机的状态。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她喃喃自语,声音里夹杂着细微的哭腔声。
花韶音看着女儿崩溃的模样,她解释道:“手机摔毁得太严重了,主板都碎了。妈找遍了城里所有最好的维修店,他们都说,里面的存储芯片已经完全损坏,数据……数据全部都恢复不了了。他们只能把外壳给你换好……”
恢复不了了......
她所有的坚强,所有的伪装,在这一刻被彻底击碎。那根在心口绷了许久的平静的弦,“嘣”地一声,彻底粉碎。
手机,是她和谭月里之间唯一的联系了。
可是,她还是什么都没有保住。
一滴滚烫的泪,毫无征兆地滑落,重重地砸在漆黑的屏幕上,她呆呆地看着那滴泪,又把手机揣进自己的口袋里。
然后,她转过身,失了魂魄似的,缓缓向前走去。
花韶音不放心地跟上去,伸出手想拉住她。
“别跟着我。”
花羽觞的声音很轻,轻得像一阵风。
她没有回头,只是留下了一句飘渺的话。
“让我一个人,静静。”
她揣着那部破碎的手机,走进第一家维修店,声音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期盼:“请问,这个……里面的数据还能恢复吗?”
店员接过手机,熟练地拆开,插上检测仪器,摇了摇头:“主板严重损毁,芯片都烧了,没救了。换个新手机吧。”
她沉默地收回手机,转身离开。
她走进第二家,第三家……从街角的小店,到商场里光鲜亮丽的品牌授权维修中心。每一次,她都重复着相同的动作:走进去,递上手机,满怀期待地问,然后带着同样的失望走出来。
“不行,数据完全丢失了。”
“姑娘,不是我们不想修,是这手机伤得太重了,神仙也救不回来。”
“换个主板都比买新的贵了,而且数据肯定没了。”
店员的每一次“不行,没了”,都像是一把把小刀刺入她的心口,她不相信,她不相信和谭月里最后的联系,会如此轻易地被抹去。
可是结果在告诉她,手机,真的修不回来了。谭月里,也真的回不来了。
等她回到家时,已是黄昏。客厅的餐桌上,摆着几盘热气腾腾的菜,花韶音坐在沙发上,看见她回来,立马迎上前去:“饿了吧?饭刚刚好吃饭吧”
花羽觞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目光扫过餐桌,却没有停留。
自从谭月里那件事情以后,这还是她第一次回来,回到这个家吃饭。
这顿饭吃得异常沉默。花韶音会有意无意地找些话题:“今天天气不错……”
“过几天去新学校上课,课程能跟得上吗?要不要先缓缓?”
“妈给你买了你爱吃的鱼……”
花韶音每一次的热情都换来了沉默,久而久之,她也保持了沉默。这顿饭吃到最后,谁也没有再说话。
很快到了上学的日子,课间的热闹与花羽觞内心的死寂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她像一个局外人,沉默地坐在教室的角落里。
她的新同桌是一个叫凌霜余的女孩,花羽觞来这里上课的第一天,她就从口袋里掏出各种各样的小零食,偷偷塞给花羽觞。
“给,巧克力,提神!”
“这个薯片超好吃,你尝尝!”
花羽觞总是礼貌地摇头,轻声说:“谢谢,不用了。”
起初,凌霜余还会热情地问:“真的不要吗?很好吃的。”
但拒绝的次数多了,她也似乎明白了什么,不再多问。只是下一次,她会更加“霸道”,直接剥开一颗糖,不由分说地塞进花羽觞的嘴里。
这个动作,瞬间击中了花羽觞。眼前的场景与多年前和钟晓语相识的那一幕猛然重叠在一起。
那个曾经也这样把零食塞进她嘴里,笑得一脸灿烂的女孩,如今却已形同陌路。
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她以为眼前的人就是钟晓语。
几乎是下意识地,她轻声喊了出来:“晓晓……”
凌霜余愣了一下,随即“嗯?”了一声。
她歪着头,清澈的眼睛里没有困惑,反而像是能看懂花羽觞眼底一闪而过的悲伤与怀念。
她轻声问道:“你是不是以前也有一个特别好的朋友,然后因为什么事情就分开了?”
花羽觞的心猛地一颤,她有些慌乱地别开脸:“什么?”
凌霜余的眼里冒着光,更像热情的火:“你那个眼神,我认识。我以前也有一个特别好的朋友,但是我转学了,然后……”
说到这里,她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脸上露出一丝怅然。
花羽觞以为不小心勾起了她的伤心事,连忙道歉:“对不起,让你想起伤心事了。”
“没有没有!”凌霜余立刻又恢复了活力,笑着摆摆手,把嘴里的吃的咽了下去,一本正经地说:“我们两个现在也很好,刚才是因为嘴巴里有吃的,怕噎到,所以才没有说话的。”
她这副率真的模样,让花羽觞紧绷的心弦莫名地松了一下。她看着凌霜余,忍不住笑了一下。
凌霜余看着她的笑,愣愣地说道:“你笑起来真好看,不要老是板着个脸啦,多可惜。”
花羽觞没有回应,但嘴角的弧度却没有消失。
凌霜余见状,继续说道:“对了,我叫凌霜余。“霜余已失荷花影,疏柳月穿蝉蜕明,”我爸说,这是希望我能像霜后初晴的天空一样,清澈明朗。”
花羽觞想了想,想要告知对方自己的姓名。
凌霜余却笑得眉眼弯弯,抢先一步说:“你叫花羽觞,刚才老师在点名的时候,我听到了。”
花羽觞看着她,那双明亮的眼睛里没有丝毫杂质,只有纯粹的善意。
她终于,轻轻地开口“你的名字很美。”
是啊,霜余已失荷花影。她的“荷花影”已经失去了,但或许,在这片霜后初晴的天空里,她能看到别样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