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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略苦略甜 ...

  •   第二天太阳露了头,朝会上安相缺席,病了。
      小皇帝十分紧张提前退朝,摆了仪仗,前去相府探望。
      小女官想赖着唐思,被大步流星甩在身后。
      街上随便买了点吃的裹腹。由繁华走向清寂,云山村里,石墙围起,无门的小院子是唐思的住处,家徒四壁,门上一根草绳栓着。
      如往常一样,唐思拿出粗瓷碗,倒上一碗烧刀子喝上。
      窗外一直等她的人这才开口说话。
      “她病的很重,去看看她吧。”
      唐思一声冷笑,“安相真是有魅力,你跟着我的时候,什么时候说过废话。还……自作主张?”
      余音上扬,轻佻无情。
      暗卫心知无望,离开了,扔了一句话,“如果不是你,她会做一个普通的文官。”
      一碗酒下肚,唐思的心情稍稍好了一点,又倒了一碗。
      病了?五年前也有人病了。

      安十的阿父病危,告假回扬州。
      和帝病了,除了内宫的几个人,无人知晓。
      唐思默默枯坐,夜深了还不走。
      安十假装忙碌,静静陪着,虽然第二天她就要南下。
      唐思开口,跟安十讲了两句闲话,问起回扬州的细节,有没话找话的意思。
      最后唐思欲言又止,还是挥手让她走了。
      安十是她最得力的棋子,可她不善权谋,六部待了三年,还有一双小鹿的眼睛,如何淌的了浑水。
      和帝儿子年幼不到三岁,平王是和帝同父异母的弟弟,二十八岁,与唐思有一样的理念,策略,两人相交多年,还有诸多等待落地的改制。
      唐思选择了平王。
      她从来不是循规蹈矩,迂腐之人。

      从扬州回来,唐思已升任兵马部大司马。兼管六部,加封太傅,扶摇直上。
      安十来到唐思的府邸求见唐思,满满的一桌好菜等着她。

      安十拿不起筷子,“唐部司。”
      唐思眼皮不抬,“说。”
      “我想……跟着你。”
      唐思抬头,身子往后一靠,“小傻子,同朝为官,什么跟不跟的。”
      轻飘飘的话说的安十满脸通红,不安得到抬眼,看见唐思冷淡的脸,又低下目光,“你……答应过的……”
      唐思心里被轻轻碰了一下,叹气,“安十,六部是一个清水衙门更适合你。更何况……”
      安十那一脸要陪她去死的表情,让唐思的话转个了弯,“更何况,你是我最信任的人,我希望你能成为我手中最明亮的暗星,最后的底牌。除非我找你,你不能轻举妄动为我做任何事。”
      安十被触动,被说服,“好。”

      圣旨下,安十成为六部的新任部司,唐思彻底抽身六部,卷入夺嫡的洪流。
      而安十,莫名的身边汇集了一群中立派。
      对唐思的浮沉作壁上观,安十逼迫自己每天煮饭,逼迫自己平静接受唐思所有的境遇
      这颗暗星,直到唐思坠落尘埃都没有擦亮。
      平王西征战死,和帝病重退位,太子登基。
      唐思封爵,带着退位的和帝,岭南养病。
      离开京城之前,安十去到她的府邸,唐思不见。
      离开当天,百官相送,安十在人群中沉默。
      却在百里之外,穿着布衣,追上了仪仗队伍。
      两人骑着马,隔着一段距离。安十飞身下马,拉住了唐思的缰绳。
      “安大人有心了,特来送和帝。送君千里,终须一别,请回吧。”
      “我跟你走。”唐思死寂的眼神起了一点波动,满朝文武避她如蛇蝎,只有这小傻子上赶着一同沉没。
      唐思下马,用仅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讲,“你跟着去了,我还怎么回来?带好六部,等我。”

      那时候安十以为这该是她这辈子最难过的时候,她想要陪伴唐思左右,可更强烈的,她无法忍受唐思明珠蒙尘,她会好好的掌管六部,等唐思回来。
      她一个人念着唐思,多日之后才发现有人一直跟着她,是唐思留给她的暗卫,方便她行事。
      安十开始培养自己的人手,而那边唐思经历九死一生才带着和帝回到岭南。
      在岭南受到软禁,暗杀,每一个消息都令安十心惊肉跳。
      需得有人贴身照顾唐思,安十费尽心思,终于找到了。
      女医官,功夫也不错,为了防范岭南倭寇登岸,潜伏岭南三年有余,身份毫无破绽,才不会引起新帝舅舅平安侯的怀疑。
      也瞒着唐思,毕竟安十之前派去的人都被唐思拒绝了。
      悄无声息的在岭南蓄兵马,朝中兴起清流派,其中领袖李贤是安十的人。
      忙忙碌碌,真正属于安十自己的时间,就是望着南方,为唐思祈福。
      关注岭南的气候变化,穿衣吃饭上都细细嘱咐女医官,为免生疑,东西都不能自己准备,也不能亲眼看一看,女官照顾是否妥善。
      还好,唐思一直好好活着,有新的消息传来,时间没有那么难熬。
      尽管手上也开始沾染鲜血,冷心冷肠,可是她内心有一块最柔软的地方,始终没有变,放着唐思。每一次成功都离唐思回朝更近了一步。
      和帝驾崩,唐思扶灵回朝。
      分别已经一年,安十高兴的几乎藏不住笑,睡不着觉。一个人写一些诗词,从前觉得诗词无用,眼下只有这些轻词聊慰她沉淀的相思。
      百官穿着丧服列队,小皇帝由舅舅牵着,一同等着。
      安十也等着,直到那熟悉的容颜,带着独有的风采出现在她的视线,恶劣的生活不曾夺走她的光泽。
      小皇帝痛哭,百官痛哭,唯有安十,为她的唐思,欣喜到颤抖。
      平安侯对唐思一番赞赏,加官封爵。
      和帝葬于皇陵后,由唐思守陵。
      唐思面有喜色的谢恩,仿佛是真的高兴。
      安十有瞬间的困惑,人群中唐思的目光对上安十的,带着浅浅的笑意,惹得安十低下头。
      一如初见。

      可人哪,最难是如初见。
      女官同唐思一同进京,安十是知晓的。眼下女官非要求见,安十让暗卫带她走暗道在密室约见。
      什么事这么着急,心系唐思,安十在密室中等了一会。
      女官进来了,不敢抬头,跪地拜见。
      安十免礼之后,女子也不起来。
      “说。”简约的一个字,颇有唐思的气质,引得女官又是一个颤抖。
      “属下……属下望大人施恩,容卑职卸任回乡。”
      卸任回乡?意思是不再继续保护唐思,这是为什么?安十皱起眉头,看着女官微缩的身躯,费解。
      “理由。”
      女官抖了一下,不敢出声。
      她们这条路,在一开始命就不是自己的了,生出异心不服从命令,若无合理的理由,只能是死。
      “属下尽忠职守,未曾有过半点异心,只是……只是,唐大人她,她说……”
      密室内有水声叮咚,几乎要盖过女官的声音。
      女官又磕了个头,“大人明鉴!属下从未有过半点逾矩的心思,唐大人她,她要带属下远走,天涯。”
      女官说完,屏住呼吸,闭上眼睛等死,还有几分轻松。
      真正受凌迟的是安十。呼吸急促,难以平定。
      脑子嗡嗡的,她不能相信女官说的每一个字。
      “你是说,她喜欢你?”
      等她清醒过来,女官的下巴已牢牢握在她的手心,指甲深深的陷入细嫩的皮肤,掐出血珠。这才看清她的脸,长的清冷绝色,眼角妩媚,漂亮又英气。如果眼中能再少一点慌乱就好了,不然就像个中看不中用的人,可她的皮相比安十好太多了。
      因这念头,安十猩红了双眼,轻声发出疑问,“她喜欢你什么?”
      好看的女子在她手里瑟瑟发抖,轻轻一捏,就能,消失了。
      “大人饶命!”
      安十的手下滑,颤抖的落在她脖子上,微微收紧,又触电般的松开,唯恐失控的将女官掀翻在地,转身扶住墙,试图通过冷冰冰的墙,冻住她嗜血的恨。
      “带走。”
      女官已吓得浑身瘫软,暗卫拦腰将她抱起,将人带走。
      安十靠着墙壁跌落,慢慢的捂上了脸。

      她该去打探女官话中的真假,可她不敢。不敢面对的事情极快的扑到她的面上。
      唐思满京城找人,最先怀疑的是平安侯,她现在无权无势,被客气的请出门。
      担心心上人唐思找上了安十,这是三年来,唐思第一次主动找安十,为了她喜欢的女人。
      安十没有见她,躲在屋里,看着她放在心尖上的人,为另一个人心急如焚。
      唐思前脚离开,安十便吐血晕倒了。
      直到第二日才苏醒,刚醒就看到闯进来的唐思。
      唐思无视她的病容,愤怒的要人。
      暗卫跟随她多年,脚法落点反复确认了,人是安十带走的。
      “什么人?”安十心如死灰,却又痛彻入骨。但她没有撒谎,至今她不知道女官的名字。

      唐思冷笑,“安十,你我现下境遇是不同了,可是你我同僚多年,也该知道,我的人,是不能碰的。”
      安十咳了一阵,垂下眼眸,“你找她做什么?”
      见她承认,唐思还是松了一口气,内心深处还是相信安十不会有平安侯那样的手段。
      “带她离开。”
      “她不会跟你走……”
      安十的心痛的快要窒息了,唐思冷冷的说,与你无关。
      无话可说,安十挥了挥手,房梁上的人领命而去。
      屋内空余两人,一个气息微弱,一个气急败坏。
      暗卫把女官带上来,精神颓靡,看到唐思更是把头低下去。
      唐思快步迎上去,“柚子!”
      女官赶在她之前跪地,“唐大人恕罪,属下并非柚子。”
      唐思心中有了不安,退了一步,“别开玩笑了,你不是柚子,又能是谁。”
      女官恭恭敬敬的说,“属下隶属六部,是安大人门下暗卫,受安大人指示,照顾唐大人。”
      唐思的心被扔到了油锅上,只片刻,就冷静了下来,眸光幽深,“事已至此,我不管你是何身份,因何而来,我只问你,你跟不跟我走?”
      女官平静而残忍的回答,“属下对唐大人,无半分私情。”
      唐思怔愣跌倒,扶额闭目,无声哀伤。

      人被暗卫带了下去,安十从床上爬下,呆呆的看了她很久。
      不愿再留下来让人看笑话,唐思起身离开,安十喊住了她。
      “唐部司,你说过,你会回来的。”
      唐思先是苦笑,然后仰天凄厉长笑。
      转身,嘲笑安十。“安大人,那是骗小孩的话。到现在,你都未入局,自然瞧不出,我唐思,早就出局,回不来了。若是你当真念着那点知遇之恩,就别再来打扰我的生活。再见,安大人。”

      不欢而散,在那之后,安十疯了一样往上爬,接近小皇帝,成为平安侯手下一把利刃。疯了一样把唐思留在京城,不惜拿唐思的族人要挟。
      不光明,不磊落。
      可唐思终究是困在了,她也在的城。
      只是官唐思是彻底不想当了,往日的唐思如何,如今她就反着来,几次犯下大错,安十几乎护不住她心惊肉跳,几经周折,落到一个监测京都天气的九品小官。
      而安十带兵,清君侧,清除了平安侯一党,深受小皇帝的信赖,天子封,花朝第一女相。
      安十,成为了安相,无情的像个佛陀。
      谁也不敢惹她,除了唐思。
      七年过去,对她二人在六部的往事知道的也很少了,只当是安相初入朝堂,受过唐思的点拨,恩情记在心里,故现下对她百般纵容。也有试图通过唐思讨好安相的,可是唐思比安相更不好惹。
      无可奈何花落去,相思渐颓靡。

      一场大雨,唐思的冷言冷语,使她又坠入了无尽的黑暗,旧病复发,无药可医。
      暗卫是唯一知晓的人,知晓她对唐思的一往深情,再这么下去,安十恐怕就要香消玉损了,这才破格自作主张去找唐思。

      去了又回,安十头上束着抹额,安静的看着他,微微笑着,也不问他去哪。
      沙拉拉的又下起小雨,安十似对他说话,又似自言自语。
      “扬州,该下雨了,比京城的大多了。”
      “不如回去看看。”影卫应声哄她。
      只轻轻摇头,一阵头疼难受,安十不再说话。
      心无归处者无故乡。

      唐思喝了酒,很快睡着了,梦回诸多年前,小安子站在人群里低眉顺眼的,唐思把她从人群里拎出来,教训几句。小家伙冲她眉开眼笑的,唐思也笑,接下来唐思要去做什么事情,安十一直跟着,接着场景变换,六部变成大殿,唐思心中牵挂,转身,小安子还在,刚松了一口气,小安子的头发全白了,直接把唐思吓醒。
      外面又下起了雨,屋里漏雨,本该找个木盆来接,唐思不动,不想管。
      雨水漏的太多,唐思半睡半醒很是发愁,正难受,小安子躬身进屋了,拿了木盆接住滴滴答答的雨水,唐思迷迷糊糊的说小安子你真好。
      一觉睡到天亮,迷迷糊糊起身,脚下地,全是泥,嗯?雨水不是让小安子拿盆接了吗?
      打了个颤栗,又是做梦,怎么做这样的梦?

      屋里铺了一层砖,现下多了一层泥。唐思蹲在地上拿布擦,人穷命苦,虽说当年在岭南,条件也差,可是那会还有柚子陪着她,本以为柚子是老天赐给她的,没想到是小安子赏的。
      唐思泄愤一般,对着一块砖,拼命擦擦擦。

      头一回休沐,总缠着唐思的女官,找到了唐思的家里,看她家徒四壁的样子,要拉她去逛街。正跟自己闹不愉快的唐思把正在清洗的抹布一扔。
      唐思唤她,哎?
      女官跳脚,我不叫哎,你记住了,我姓南,叫南仰。
      叫难养?还不如哎呢。
      “难养姑娘,请问你身上带了多少银子?”
      “两钱银子!不少吧!”
      两钱银子都能到自己跟前摆阔了,更可恨的是唐思真心觉得不少,都是报应。
      二人上了街,女官先给自己买了蜜饯,吹糖人,冰糖葫芦,又买了一串炸虫。
      从始至终唐思没敢靠近炸虫摊,南仰见她害怕更来劲了,一手搂住她,一手拿着炸虫逐步靠近。
      唐思受制之下,往右歪头,脸贴上了冰糖葫芦,那边炸虫滴着油在靠近。
      “滚!!!”
      发出地狱吼声,将难缠的姑娘掀翻在地。
      南仰一屁股坐在地上,不哭反而哈哈大笑,嘲笑唐思居然怕虫。
      闹了一阵,终于可以找店。
      唐思高冷的表示买两把椅子,浴桶,最好,能把床换了。
      “床不行,钱不够了,就椅子跟浴桶吧……诶诶……那不是……”
      唐思顺着她指的方向撇了一眼,睁大了眼睛,那站在摊前的小个子,不就是……小皇帝吗?
      南仰笑了一声,居然直接冲了过去,就在唐思震惊她的狗胆时,才看见了小孩子身后安静守护的人,南仰冲向她自来熟的拍了拍那人的肩,“嘿,安……安姑娘……”
      得意于自己脑子转的快,殊不知她这一动,周围数十人差点就拔刀了。
      南仰侧开身,让唐思暴漏于诸多人的视线当中。
      “老唐,你看多巧,是安姑娘欸!”
      被她突然袭击,安十本是最冷静的人,看见唐思之后变成最不冷静的人,尤其是唐思居然朝这边走过来了。
      安十吃惊且紧张。
      小个子也很紧张,双手都拉住安十的手,喊了声,“师傅。”
      南仰脑子里的词都快蹦出来了,看清脸后,吓得都结巴了,“叁……叁……”
      身子一低,被安十扶住。
      “三公子出来玩,礼就免了。”
      小个子号文帝,登基之前,不到三岁的时候,唐思也做过他的太傅,唐思这太傅就是把他关起来。
      还有小时候的记忆,看到唐思就害怕,安十握紧他的手,安抚。
      小个子这才镇静下来,端起了官腔,“能在闹市相遇,着实有缘,不如结伴同行。”
      唐思老老实实的拱手,“是,尊公子令。”
      安十惊讶极了,她竟然没有躲开自己,慑于帝威?也不存在。
      牵着小公子,安十在前面走。
      唐思跟南仰跟在后面,南仰挤眉弄眼跟唐思沟通开溜的事情。唐思的目光不由自主的落在安十的头发上,一丝不苟的疏起,高高扎着,散落,鬓间,发间数根白发,不如她梦中严重,但是二十七岁的年纪,就有白发了,恐难……恐难……
      一条热热闹闹的街,除了小公子兴致勃勃,其他三人都似踩在云上。
      小公子很乖,所有路过的货物都要问一问,价钱,产地,行情。
      心思缜密,言之有物。
      所有的问题,安十都耐心回答,温声回应。
      再合格不过的帝师,南仰被两人的对话吸引,也挤上前叽叽喳喳的说自己所知道的那点见闻。偶尔南仰想拉上唐思,不清楚,不知道……除了这两句回应,没别的。
      小公子提议晚上同游夜市,安十担心他的安危,轻轻摇头。
      唐思也拉住南仰,“属下们还有东西要买,就不奉陪了,公子,你们慢慢逛。”
      两人打打闹闹的离开,安十久久看着,小公子陪着她,觉得自己的师傅仿佛要看到海枯石烂去。
      没有等到海枯石烂,安十牵起他的手,温声劝导,“今日出来够久了,改日,师傅再带你去夜市。”
      师傅一向说到做到,小公子高兴的应了。
      晚上,南仰留下来吃饭,唐思煮了一锅粥,挺难吃的。最后喝起酒来。
      南仰指着月亮说,“安相就像是我心中的月亮,我从小听着她的事迹长大,立志要做像她一样的女官,所以我就来了,呜呜呜……做官好难,他们看我家世普通,都不跟我做朋友……老唐……还是你人好,跟我做朋友……呜呜呜……”
      什么时候做朋友啦?唐思头疼。

      南仰的迷糊劲,以前的唐思绝不会分给她半个眼神,现在胸无大志的唐思无聊的很,便跟着她瞎混,小姑娘连唐思的过去都没听过,天天嚷嚷着要罩着唐思。偏又大智若愚不该问的不问,虽然聪明的她察觉到唐思碰到安相,气场就会变得暴戾,偏偏下意识觉得这是不能问的事情。
      南仰与人打赌输了,守一个月的城门。
      本是件小事,却引得一个人出来。
      落魄的美丽姑娘在城门外站了数日,既不进城也不走,像是在等人。
      南仰怜香惜玉,主动靠近,吓得姑娘拔腿就跑,连着几日没来。
      休沐日,唐思来找南仰喝酒,南仰总是心不在焉的往树林瞅。
      唐思见状,随口问了句,南仰说起那位奇奇怪怪貌若天仙的姑娘。
      “多大年纪?”
      “三十?”
      唐思点点头,“很符合敌国奸细的形象。”
      南仰翻了个白眼,“胡说八道。”
      那女子又来了,还直直的走向南仰,南仰受宠若惊。
      开口,把南仰吓个半死,当时就让她回去了。晚上溜到唐思家,原话相告。那女子要见唐思。
      唐思也是吃了一惊。“她还说什么了?”
      南仰想了想,“对了,临走,她说了她是柚子。”
      酒碗晃了晃,酒水撒了衣服一角。
      她没有死?安十……安十没有杀她?

      第二日,唐思赴约,果真,是柚子,走向了她,走到跟前,唐思瞧清了,一言不发,无声的往城外走,柚子会意跟上。
      安十没有杀掉柚子,烧毁了她的官封,贬为庶民,命她一生不得再踏进京城半步。
      柚子拼命向南走,遇到了自己现在的丈夫,两人成了亲,丈夫是老实本分的生意人,却因表兄勾结外人在商船上偷运私盐,是砍头的大罪,马上就行刑了。
      唐思安静听完,心里木木的,“我现在什么也不是,你找我也没有用。”
      柚子说主审此案的官员,是当年唐思的门生,手把手带的,知遇之恩甚厚。
      那人,唐思有印象,在她跟安十对着干的几年,给自己求过不少的情。
      柚子满脸凄苦,神色仓惶,人还是那个人,站在跟前,唐思心里空了一块,当初为什么喜欢她,最落魄的时候得甘露以为山泉,再来她痛失好友平王意志颓丧,感情是唯一的落点。
      一份不明不白的感情,使得她半生漂泊。唐思心想,也算欠她的。同意手书一封,但主审官买不买账她不能保证。柚子已是千恩万谢。
      到了约好的这天,出现的不是唐思,是南仰。南仰把唐思写好的书信交给她,柚子捧出一个木盒,叮咛南仰一定要亲自交给唐思。
      南仰好奇的晃了晃,问,这是什么?
      柚子泪眼朦胧,这是,一个人的心。
      吓得南仰差点没抱住。
      晚上,木盒摆在桌上,南仰又怕又好奇。
      “这不会真的是一颗心吧?”
      唐思嗤笑,“心有这么轻吗?”
      “万一是晒干的呢?”
      唐思也觉得恶心了,丢了刀,“你来开。”
      南仰一下就跳起来,“我不开,你自己开,明天告诉我答案。”

      夏夜虫鸣,唐思捏着下巴想,一颗心?难道是……她当初也喜欢我,虽然现在唐思对她无感了,但是想到这个可能性,自尊还是得到了补偿。
      有些兴致的打开木盒,嗯?是书信。
      粗看下,有上百封。
      拆开第一封。收到来信。无事便好。天热潮湿,想必不能习惯,可茯苓做粥祛湿,房内点燃艾草以驱虫……
      唐思粗略的看了一眼,不认识的字迹,琐碎的内容,什么乱七八糟的。
      拆开第二封,闻报甚好。凡诡心谋害者,杀。缺水之事,我已知晓,会找人开井修渠……闻南方有果名芒,味香甜,必喜……
      都是无聊的碎碎念,从底下抽出一封。饭量如何,可睡够了时辰,可曾读书,读的什么书……
      终于失掉了耐心,丢在石桌上不管了。
      洗漱完躺在床上,闭上眼睛。
      芒?芒,岭南的水果,缺水?茯苓?唐思腾的跳起来,冲到院子里,有几封信已经被风吹散在地。唐思紧张的捡起,反复查看了好几遍,确定没有遗漏才抱到房间里,一封一封的读,事情一件一件的对上。事都是袖子做的,做什么饭,穿什么衣,都是信里写的。所以信肯定不是柚子写的,所以信是……是安十写的?
      虽然不是安十的字迹,但是安十换个字迹是不费吹灰之力的。
      近百封拆完,看完,铺了满满一床,天亮了,唐思重重的躺倒,单手捏着太阳穴。
      安十她……
      唐思缩头乌龟一般的不愿意往下想。
      南仰追问,箱子里到底是什么?唐思冷冰冰的回复,信。
      呦,难道是谁倾慕于你写来求爱的?南仰对老人的八卦很感兴趣。
      唐思咬牙,不,是仇家写来的夺命信。

      唐思请了几天的假不去上朝,她一个九品小官,一辈子不去上朝也没影响。
      守城门变成溜街的南仰便常常来她家蹭饭。
      一天南仰从说书人那里听说,唐思曾是六部的部司,却被当今的安相抢去了部司之位,从此一蹶不振,两人也老死不相往来。
      “老唐!你曾经是六部的部司?”震惊难养小朋友一整年。
      “嗯哼。”
      南仰追问,“你混成这样,难道真的是安相抢了你部司之位?”
      唐思现在十分不想听见安十名字里任何一个字。关门撵人。
      民间问不着什么了,南仰在朝上,上蹿下跳的问,奇怪的是年轻人不知道,老臣闭口不谈,看她的劲头,几乎要去问小皇帝了。一个善良的老臣拉住她,“唐思不是因为安相才混成这样的。”
      “那是因为什么?”
      “谋反。”
      “谋谋谋……谋”,声音逐渐变小,变成气声,“谋反还能活着?还能当官?”
      老臣老神在在的哼了一声,“安相在这朝堂之上,她这官就当得。”
      南仰捂住张大的嘴巴。

      下了朝,安十朝南仰走来,吓得南仰要窒息了,以为自己知道了大秘密,要被杀人灭口。
      “唐思请假多日,你知道为什么吗?”
      南仰偷偷瞧她眉眼,“她……她没什么事,好的很,每天能喝上二斤酒呢。”
      听到最后,安十紧锁了眉头,又嘱咐,“不要告诉唐思,我问过你。”
      “是,安相。”
      安相转身走了,丞相袍服是为她量身定做的,莫名的还是有点大,显得人很瘦,可是大部分人都不敢小瞧她,看她就像看一把刀。
      不知为何,南仰今天倒是看出几分孤苦来。

      南仰跟唐思讲,“有个人,她问我你的情况,但是又不让我告诉你她问过,你说我要不要告诉你?”
      唐思哼一声。南仰不再讲。
      现在的境遇混乱复杂,但是当年还是可以话一话。
      “当年小安子来到六部,人傻傻的,很好骗,让干什么就干什么。”
      “啊?安相还有这种时候呢?”
      “是啊,安相还有过这种时候,大半夜敲门,可怜巴巴的想让我帮她。太傻了,对她好一点点,什么都给你。”
      许是喝多了,身体里水多,顺着唐思眼角流下。
      南仰好久没听到唐思的声音,转头看到她正扑嗒扑嗒的掉泪,忙哄道,“那一定是,你也对她很好。”
      唐思摇头,“我对她不好。”
      “没关系呀,你们都好好的,还来得及。”
      唐思好笑,“来得及干什么?”
      南仰努嘴,“该干什么干什么呗。”
      唐思被触动,陷入沉思。

      没等唐思做什么,安十又病倒了。
      唐思先找到暗卫,通过旧暗号,在相府外面等。人来了,算是待她不薄。只是看向她的眼神十分不善。
      “安十她,病的重吗?我能去看看她吗?”
      难得的低声下气,暗卫并不买账,“你曾经的门生,刘容寄信,信上说你为一个犯人求情,这犯人的妻子,我们都认识。唐思,你确定还要见她?”
      唐思一怔,果然她混到这个地步,哪还有什么门生会为了她求情,都是安十的授意。
      “我要见她。”

      病榻之上的安十,与朝堂上极为不同,脆弱的像是少了七魂六魄。
      发着烧,半阖着眼,分不清是清醒,还是昏迷。
      鬓间的几缕白发,几乎不值得一提了。哪里还用等红颜老死,眼看着都没有明天了。
      “很多年了,越来越差,不肯吃药,吃了也没有用。”
      暗卫沉痛的说。

      唐思命令道,“把药端来。”
      药来了,唐思扶人半躺,端了药,抚着她的脸,柔声唤她。
      “安十?安十……小安子……老安……”
      安十有了动静,气息沉了几分,微微睁眼,看见了温和靠近的唐十,眼神定住,不敢眨眼。是梦,安十想。
      “喝药了,来。”
      药汤递到嘴边,安十不张嘴,一滴汗落到眼睛里,她急于睁眼,慌忙去揉,碰撒了勺子。再睁眼,唐思还在,无奈的温柔的擦去她额上的虚汗。
      梦与往常皆不同,安十不知所措,又无比沉迷。
      唐思执着在药上,这人再不喝,怕是要断气了。
      “你乖乖的喝药,我什么都答应你好不好。”
      安十小幅度的摇头,轻的像风吹起的涟漪。
      “那,你要怎样才肯喝药呢?”
      又是小幅度的摇头,这次安十开口说话了,“你是骗子,说话,不算数的。”
      那是安十的梦魔,唐思骗她留在六部,骗她留在朝堂,等她回来。她从来都没有打算回来,她有了喜欢的人。
      只骗过她这两次,唐思清楚的很,心疼的倒抽一口凉气,当年她当安十是小孩子,好徒弟,为她留下好前程,却忽略了安十是什么心思,她太乖,太听话了。
      可眼下,药一定得吃。
      唐思只好冷了冷脸,“你不吃药,我就离开了。”
      安十瞪大眼睛,瞬间溢出泪水,用尽力气握住她的衣角,“别走,我吃。”
      另一只手无力的扬起,想接碗,唐思坐过去揽过她半个身子,让她靠在自己身上,碗递到她嘴边,“我喂你。”
      安十一手垫着碗底,咕咚咕咚喝完了,只剩了一点药渣。
      唐思抽胳膊想起身放碗,安十彻底慌了,用了濒死的力气抱住她,“别走,唐思,不要走。”
      吓得唐思将碗顺手放到一边,紧紧的回拥住她,侧脸贴着她的额头,轻声哄着,“不走,我不走。”
      怀里的人陷入了昏迷,无意识的呢喃,“唐思……不要走……不要……我等你……等你回来……”
      梦里的安十没等到她的唐思。现实里,唐思抱着她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期望给怀里的人儿带来安稳和好梦。
      可是安十对唐思的爱,无的放矢太久了,要抱很久很久,噩梦才能驱离。

      第二天唐思的假结束了,要去上朝。夜里安十的烧已经退了,人虽然还没醒,脸色已经有了几分红润。
      中午时分,安十醒了,头痛欲裂,做了好多好多唐思的梦。
      仆人端来早饭,安十已经清醒,想起那封信没有胃口,不想吃。
      等仆人退下,暗卫现身,告诉她,昨天晚上,唐思来过。
      “唐思来过?”安十震惊,不能相信。
      暗卫眼里闪着亮光,“给大人喂了药,凌晨才走的。”
      安十更加震惊,无助的攥紧被子,在她许许多多的梦里,是有喂药的场景,但……
      “怎么喂的?”
      暗卫脸红了,蒙着面纱,看不出来,“抱着喂的,她说晚上再过来,希望不会被拒之门外。”
      说完,暗卫溜了,留安十化作焦土。
      怎么会……难道,难道是女医官的出现触动了她,想要报复……
      就算是报复,安十几乎也要发狂,本来她也独自粉身碎骨了……
      晚上再过来……是真的吗?

      一日漫漫,到了晚上,唐思真的来了,跟着百官一起,带着小皇帝的慰问礼品圣旨。
      屋外,百官跪拜,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臣鲁南使司……”
      “臣两广使司……”
      此起彼伏的报官衔名字,好一会才到九品官的顺序,好一会才到唐思。
      “臣气候司掌灯唐思……”
      “臣巡查使南仰……”
      “特来拜谒,望安相身体泰安,福寿延年。”
      门开了,一个女仆走了出来。
      “安相说了,感谢诸位同僚前来探视,身体欠安就不出来拜谢了。安相身体无大碍,两日便可回朝。各位大人深情厚谊,无以为谢,家中尚有些多余的东西放在仓库,各位大人有看得上眼的,任取一件,不嫌东西轻,就带回去。”
      “谢丞相!”
      “各位大人请吧。”
      众人纷纷起身,南仰高兴坏了,不知道丞相家有什么好东西可以挑。
      唐思瞧了屋子一眼,看不见什么,随众人去了。
      仓库里南仰由兴奋到失落,跟唐思抱怨,“都是些字啊,画呀的,好没意思。”
      唐思点头,“安……丞相,确实不太喜欢诗词,所以才堆在这送人的吧。不过……”
      唐思指着南仰随意展开的那幅,“这是前朝单鹤的云中楼,市价一百两。”
      “啊?”南仰咽了口水,小心的把画折好,抱在怀里,正要再次伸手的时候,侍女提醒她,“这位大人,只能取一件哦。”
      南仰赶忙拉住唐思,“快帮我看看,哪一件最贵?”
      唐思心不在此,将手中的名家书法丢到一边,“这府里最贵的是人。”
      南仰翻了个白眼,“那是你的人,我们这种孤家寡人有钱就好了。”
      说完,凑到别人那询问别人的价钱去了。
      从仓库出来,出相府的路都不是原路,唐思在队尾磨蹭,南仰帮她打掩护,闪身躲进假山。
      过了许久,安安静静的,唐思走出来,侍女站在走廊上正安安静静的等她,拦住了她的去路。
      唐思无辜的笑了笑,“那个,我有要事想单独面见安相。”
      侍女浅笑拒绝,“很多人都想单独面见安相。”
      唐思有些无奈,“小姑娘,我跟安相是旧识,你通传一声,她一定愿意见我的。”
      “大人体谅我们的难处,若是每个想见丞相的人都去通传,丞相一天也应不完。您还是回去吧。”
      唐思无奈,“走我是不会走的,我说了晚上要来,见不到人就是骗人,小姑娘,你不要害我在这种小事上骗她。”
      话说的侍女迟疑了,“大人贵姓?”
      “唐思。”
      走廊的那一路,昏黄的灯光下映着安十削瘦的身影,清亮的眼睛。
      紫衣华服,头上绑着红绳坠饰,静静的看着这边,代替唐思回答。
      侍女躬身退了下去。
      唐思迎着安十的目光,走近了她,近到可看见她眼底的流光溢彩。
      “能起身了?”唐思关切的问。
      安十敛了眼眸,收去那深深的眷恋,轻轻嗯了一声,微微侧身。
      唐思便跟上她的脚步,两人并立,行走廊下。
      一直无言,到了暗处,唐思提醒她小心台阶,反而吓了安十一跳,又恐自己的反应吓到唐思,温声接道,“无事,我看得清。”
      唐思嗯了一声。
      安十将人带到了会客厅,还命人上茶。
      唐思有些郁闷,安十落座之后,做了个请的手势,唐思不肯老老实实的做客人,四下乱看,忽远忽近。
      安十开口,“你找我,有什么事?”
      唐思把玩着架上的花瓶,“来看你,好不好?”
      安十心下难安,拢着自己的袖子,“没事了。”
      唐思放下花瓶,转身看着人,温声问,“找大夫看过了吗?”
      “看过了,没有大碍。”
      心病无药医。安十清楚的很。
      唐思不信可眼下也拿她没有办法。
      在安十身边落了座,隔着一张桌子,歪着身子,长腿一伸,几乎要蹭到安十的腿了,安十几不可见的抖了一下。
      “你这园子还不错。”
      “尚可。”
      “安……”唐思抬起的手定住,又落下,无奈的说,“总想叫你安十,可你已经是安相了。”
      话里的沧桑凉意,叫安十几乎承受不住。
      “我也不是当年的唐思了,你看我这个样子,不及当年万分之一了是不是。”
      包含了唐思半真半假的心思,安十心疼的无以复加,“不。”
      唐思凝视着她低垂的眉眼,这人,若不知她心中深海,一个字真听不出什么,知道了便可听得海啸风鸣。
      “浑浑噩噩好多年,我今年三十二岁,不算太老。我想重新开始。”
      安十抬头,眸子灿如星辰,惊喜的望着她。
      “安十,安丞相,你帮帮我。”
      “好。”

      唐思走后,安十激动的睡不着觉,急调吏部官文,寻找适合唐思的官职。
      身体大好销假上朝,安十在下朝之后喊住匆匆溜走的唐思。
      唐思破天荒的给面子,老老实实的行了礼。
      安十刚要开口,唐思温声商量,“安丞相,南仰在我家炖了鸡,还有上好的陈酒,有什么话不妨到我家里说?”
      “好。”
      两人挤进一顶轿子,丞相的规格,坐四个人都绰绰有余,唐思偏偏跟安十挨的极近,使得安十害怕她听见自己的心跳,悄悄的往旁边挪。唐思关怀着她的饮食起居,一边跟着挪。
      到了村口,有一小段山路,两人下轿步行,唐思走习惯了,大步跨上去,伸手朝向下方气喘嘘嘘的安丞相。安十将手搭在她手心,唐思握住,柔弱无骨,用力牵她上去。
      走过了山路,到了平地,两个人的手还牵着没有松,在前面走的唐十突然转身,灿烂一笑,晃了晃,“安丞相,你好像,很好欺负啊。”
      别人来牵,都不拒绝。安十脸色青白,心中亦有酸楚,挣扎着抽出了自己的手。
      欺负的很了,唐思也不舍得,忙哄道,“我知道,安丞相,只在我这好欺负,在别人那可凶了。”
      说完,转身跳走了。
      红色涌上脸颊,同时又为唐思突然的转变,深深的不安。平日连靠近她都不愿的。
      所谓的院子,就是一块空地,围了一圈石头,留了个空,算是门。
      露天搭的土灶,南仰正撅着屁股煽火呢。看到安相一身官服站在唐十身边,惊掉了下巴。
      两人多年没有过相处,之前在一块,琐事都是安十做的。
      眼下安十也想帮忙,唐思看她一眼就知道她在想什么,把她按在新买的椅子上。大病初愈说什么也不让她掺和。
      两个人忙活,但很快就好了,香喷喷的炖鸡端上桌,又上了两壶酒。
      南仰招呼安十,“安相,你来点吗?”
      唐思替她做主,“她病刚好,不喝。”
      安十,犹豫了下,还是开口,“你也……少喝些。”
      唐思回给她一个微笑,“行,我就喝两杯。”
      南仰撇嘴,独自灌了一口。
      南仰是个会说话的,四仰八叉的给安十讲今天的趣事。
      安十小口小口的吃肉,专心的听着,一低头盘中又多了几块唐思剃好骨头的碎肉。
      安十闭了闭眼,心中敲定,若无生之可能,便死的幸福吧。

      酒足饭饱,南仰醉的透,显然不是第一次了,唐思把她安顿在房中睡好,出屋的时候,安十正仰头看着月亮,月光如薄纱拢在她身上,坚毅美好的女子啊。她的小安子。
      唐思在她身旁的椅子落座,不禁吐槽,“你吃的太少了,日后要慢慢增起来。”
      安十应了声,等了许久,终于提到她为唐思考虑的官位,两京盐道司,统管两京的盐运,就是手握花朝的盐。
      挺大的官,但是唐思不感兴趣。
      安十不安的握袖,“那,你想做什么官职?”
      唐思心想,若是安十是个皇帝,必然是个昏君。
      而如今她心性淡了,无心做妖妃,做个小宠妃足够了。
      “什么官职……明天你就知道了。”

      回到丞相府,安十命令暗卫停止对女医官的追查,回复了刘容的信,不知情者无罪,杀掉主谋即可。就事论事,女医官的丈夫确实判的重了。
      无论唐思有什么样的缘由,她都不想知道了。
      哪怕是报复,梦也醒的慢些吧。

      第二天下了朝,安十被小皇帝留下来,叙谈了半个时辰,出大殿时唐思在等她。九品官服穿在她身上,也有难掩的气质。
      唐思带着安十往行政殿走,京师的议事处,大小官衔都在这里议事,安十还猜不出唐思选定的到底是什么位置。
      到了殿门,唐门拿出一黑布条要她蒙上眼睛。
      安十有些不满,但还能接受,安静的带上,黑暗之中,唐思扯住了她的衣袖,示意她跟着走。
      曲曲折折,在唐思的小声提醒下迈过门槛,进了一个房间。
      “好啦,可以摘啦。”唐思欢快的说。
      安十适应了下光线,看清了,熟悉的屋子,堆满的卷宗,是曾经的小六部,已改做仓库了。
      正愕然间,唐思引她转身,看向自己,温柔唤了一声,“安十。”
      然后声音在安十耳边炸开,“我回来了。”
      如月亮一般的眼睛,流出破碎的月光,等了七年,她的唐思回来了。
      唐思抱住了她,接住了她的眼泪,再哭一哭吧,小安子,以后不会让你哭了。

      轿子送唐思到村口,依偎的两人分开,安十再次问,当真要回六部。
      “嗯,我已经没有当年的雄心壮志,回到我们认识的地方,挺好。我也听说,六部经你改制之后,又清水又清闲,适合我,也适合我们。”
      “好。”我们两个字太令人心动了。

      唐思回到六部还是引起了争议,加上关于两人关系的流言蜚语,然而小皇帝无条件的支持,加上丞相卓越的政绩,两个人还是站的住的。
      唐思确实是对朝事没什么兴趣了,只有在安相事务繁多,无法按时睡觉的时候才会动手处理些事务。
      唐思搬进了丞相府,她自己的小院子路远,安十又事务繁忙,总归是不便。两人在朦朦胧胧迷迷糊糊的状态下睡在了一起,刚亲到鼻子,安十受惊般的推开了人。
      唐思被她的神态刺了一下,柔声询问,“怎么了?害怕吗?没关系,我们以后再试。”
      安十又抱住她,不让人走。“我怕……”
      痛苦的两个字,显然不是那种怕,唐思只得再问,“怕什么?”
      “怕你后悔。”
      惹得唐思一阵轻笑,亲昵的蹭着她,惹得安十一阵轻颤,“蹉跎了那么多年,不早点抱抱你,我才会后悔。”
      成年人足够坚定爱情,足够快速的迎接该有的亲密。安十陷入沉睡,唐思握住那一缕白发轻吻,养一养,还是能变黑的。
      相识近十年,旧友消散,新友相遇,两个人成了彼此的爱人,习惯着新的生活。
      唐思跟安十讲起了去世的知己好友平王,讲起了岭南,承认了自己的懦弱,当时她并非全心全意的爱上女医官,痛失好友理想的全面溃败,强烈的逃避心理,席卷着,感情是她逃避现实的最光风霁月的理由。
      安十也敢跟唐思生气了,埋怨她当年阻止自己跟她去,也许她就不会喜欢别人。
      知道她喜欢别人的痛,是安十无法遗忘的。
      既然聊开了,唐思也问出自己的疑惑,柚子,咳咳,也就是你派的暗卫,你怎么没杀了她?
      有能力,显然也会有这种想法。
      安十眼中含着酸痛,说开也好,说开后再也不提了。“因为……你喜欢她……”
      你喜欢她而想杀她,你喜欢她而无法杀她。
      唐思握住她的手,放在唇上亲了下,“没关系,时间过的快,很快我们在一起的时间就会赶上五年,七年,再一眨眼,十五年……十七年……”
      安十望着她,“好。”
      “唐思。”
      “嗯?”
      “我,喜欢你。”
      爱太重,放心里吧。

      南仰是丞相府的常客,跟丞相府大大小小的侍女混的比亲人还亲,成天不是在跑腿,就是在跑腿的路上,收获了一堆姐姐妹妹,但还是个孤家寡人。
      唐思被安十管的死死的,不让喝酒。南仰常常找她偷着喝。
      南仰就被外派了!去江南那么远的地方!那么远的地方,一向肃静的丞相府哭的跟闹鬼似的。
      姐姐妹妹的恨不得跟她走。
      初初难过的不得了,但是真到了江南,小姐姐们好看的不得了,诗词歌赋舞蹈棋艺厉害的不要不要的,花楼街上人人都知道了南姑娘的大名。
      还爱喝酒,一个女孩子家,喝的烂醉,被扔到街上。被一个漂亮小姐姐捡回家,醒来之后小姐姐正在酿酒,什么酒楼花楼的都不去了,南姑娘每天在小姐姐周围逗留,蹭酒蹭饭。
      时间长了,就不太想孤家寡人了,结果被小姐姐察觉了心思,人跑了。
      任期满,带着无奈的相思回了京城。
      相思无人理,南仰找了画师,按她的描述,画得七八分像。挂在墙上,日日看着,唯恐时间长了,便记不住人家得样子。
      唐思早听说她那什么姐姐了,但是南仰嘴里得姐姐多了去了,压根不理她。
      闲来无事,逛到南仰家里,看到了画,虽然她只见过几次,隔得还很远,但是天生过目不忘,加上卓七七气质不错,唐思还是认出了画中人。
      南仰又唠了一把相思。
      唐思问,“她叫什么名字?”
      “安七七。多好听得名字。”
      听得唐思怒气上头,“我有办法,帮你找到这个人,但是有一个条件。”
      “你说!一百个一千个我都答应。”
      “在你取得她亲赖之前,这个人,这件事,一个字都不许让安十知道。”
      南仰脑子转的快,都姓安,难道是什么亲戚,但是她不问,满口答应。

      回去后,唐思跟安十闹,“我要改名。”
      安十莫名其妙,“改成什么?”
      “唐安思,唐思安也行,不,还是你改,就叫安十思唐。”
      “胡闹。”
      委实胡闹,名满天下的丞相,能随便改名吗?改成这样的名字?
      名字是不会改了,安十亲手刻了两个章,一个唐思安,一个安十思唐。
      唐思十分喜欢,把玩几天,直说日后陪葬品,就这两个章了。
      一起走过的时间,渐渐的满了,超过五年,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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