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你岁月的容颜》张小冰

19、败絮其中

　　到了年底，照例顺凤祥每年都要清一次总帐的，白老太太查看朱先生送上来的帐本时，总觉得上面的帐目有些蹊跷，这么多年在商场的经验，她早炼就了一副火眼精睛。

　　白老太太问朱先生道：“上个月从帐上支出了一大笔采办新衣料的费用，可是怎么有这一项出却没有进的？”

　　朱先生脸上一僵，支支吾吾道：“少爷取了采办费本来去了杭州进货的，可是回来后什么也没带回来，也不许我们多问，我们想，少爷也许自有他的打算，这货指不定这两天就会到了。”

　　白老太太虽然早知道自己的儿子不争气，但是决没料到他会如此胆大包天，她气的脸色发青，手掌往桌子上用力一拍，大声道：“你不用替他遮掩，他是什么样的人我还不知道，他十件事里头若有一件事情办成功的，我就谢天谢地了，快把他给我叫来！”

　　绸缎庄的一个小伙计顺保见事情不妙，平时甚少见老太太发这么大的脾气，忙忙地告诉白常川去了。

　　顺保跑到白常川住的院子外面，在廊檐下站着，向里叫道：“少爷，老太太叫您马上过去呢！”

　　屋里没听见白常川的回应，正好唐美莲正在窗下对着镜子画眉毛，听见声音，于是掀了帘子出来不耐烦教训顺保道：“吵什么，他正睡着呢？昨晚上在外面谈生意谈到半夜了才回来，吵醒了他，又该骂人了。”

　　顺保缩了缩脖子，低眉顺眼小声道：“少奶奶，老太太刚才在帐房看帐目，不知道为什么发了一顿脾气，要叫少爷过去一趟，瞧老太太的脸色，像是出了什么大事。”

　　唐美莲一听这话，心里顿时没了底。她只知道白常川最近忙的厉害，几乎每在晚上在外面应酬到半夜才回家的。因为到了年底，各家忙着添置新衣好过年，店里的衣料一度供不应求，白常川一月里总有十来天在外面联系货源。店里的生意忙起来，人也眼看着就瘦了一圈，她看着也怪心疼的。

　　她忙进屋，轻轻推了推睡在床上的人，那白常川正在床上睡着在做好梦呢？嘴里混说：“正赢着钱呢，别吵！”
　　唐美莲见他连梦里都想着赚钱，不禁好笑，真真的是钻进钱眼里了。一把掀了他的被子笑道：“快起来，妈叫你呢？”
　　白常川被她这一搅，早没了睡意，顿时一骨碌爬起来，揉着惺忪的眼睛发着牢骚道：“才刚睡着，又有什么事？”
　　唐美莲一边从衣架上给他取了大衣帮他穿上，一边把刚才顺保说的一番话告诉了他。白常川一听，已料到事情可能已经败露，慌的太阳穴上突突直跳。

　　到了帐房，他见他母亲坐在上首，两眼如铜铃般瞪着他进来，额上早吓出来了身冷汗，不知如何是好。
　　不过毕竟还不知道事情是否已经被他们知道，先也不能自己乱了阵脚，于是讷讷问道：“妈，你叫我来有什么事？”

　　白老太太喝问他道：“你做的好事，买材料的那笔款子，你到底用到什么地方去了？”

　　白常川脸色“唰”的一下子变的惨白，他知事情终究是逃不过的，立刻“卟通”一声跪了下来，带着哭腔肯求道：“妈，孩儿知道错了。”

　　白老太太鼻子里“咻咻”喘着怒气，指着他道：“钱你都拿到哪里去了？”
　　“全输了。”白常川跪在那里声音几不可闻。
　　白老太太犹不自信，哀哀怒道：“那么大一笔钱你都拿去赌了，我这个孽子。”说着横眉怒目抓起桌上的茶杯就往白常川身上掷去，那茶汤是刚沏上来的，水还是滚烫的往外冒着热气。碗茶正打在他的肩膀上，茶水洒了他一身，热火烫进皮肤上一阵刺痛，他也没敢去揉，一直低头跪在那儿。
　　他自己也知道这次实在错的离谱，那本是年底置办新货的钱，他准备当天就启程去杭州进货，半路却遇见几个朋友邀他去吃酒。他明明清楚他们整日不务正业，吃喝嫖赌惯了的，可还是鬼使神差地跟着他们去了。他起先不过觉得新奇，那样短的时间几个回合下来就可以轻而易举得来大笔钱，比做生意强多了。正好那日身上又有现成的款子，便想着大赚一笔再回去。

　　开始几局下来，他的确是赢了钱，心里沾沾自喜，原来钱来的这么容易。也许正是这样才会使他越押越大，最后输红了眼，人跟疯了一样，全都赔了进去。

　　起初他根本不敢回去告诉他母亲钱没了的事，他深知母亲的脾气，知道了一定会将自己赶出去的，所以一直隐瞒下来，在外面想着解决的办法。他那些酒肉朋友，哪里肯借钱给他周转。还开玩笑说，顺凤祥的少东家，居然会没钱，传出去都没人相信。他只有苦笑，一日捱过一日。

　　白老太太还不解气，又举起身边的拐杖就要打过去，唐美莲这时扑上来，挡在白常川面前，向白老太太哀求道：“妈，你就饶了他这一回吧！”

　　白老太太咆哮道：“你给我走开，这个不孝子，他竟然做出这种事来，还有什么可饶恕的，家里上下几十口人靠绸缎庄在养活，他这么做岂不拆白家的招牌，你怎么对的起白家的列祖列宗。”

　　周妈和朱先生在一旁见了想上去劝又不敢劝，只是在一边干着急。这时玥玥早听下人说家里出了事，便急急赶着过来瞧瞧，她进房来一眼看见跪在地上的哥哥嫂嫂，心有不忍，劝老太太道：“妈，你又不是不知道哥哥耳根子软，定是被别人设了圈套，使了诈，才会赔的这样厉害。幸好哥哥人没有事，听说那些赌场里的人手段毒的很，客人不但输了钱，有的还被扔进安城河不知踪影的。妈还是想开些，哥哥这次必定是知道错了，再也不敢的，就原谅他这一回吧！”

　　白老太太听说被人害了的话，心早凉了一大截。生逢这乱世，她深知安身立命才是最幸运的事，不过在他们周围，许多家境殷实的家庭最后因为子孙的肆意挥霍而导致倾家荡产的悲剧并不少见。她先前还只觉得不可思议，所以提高了警惕，对儿女管教的特别严厉。白家世代书香门楣，祖宗千辛万苦挣下来的产业，即使不靠子孙发扬光大，但是总不致于在他们手里败掉。

　　她现在眼着着自己的儿子正在往颓败的老路上跌下去，她却无能为力，不禁落泪，跌坐在椅子上面重重叹了口气，向他们摆摆手道：“罢了，罢了，你们都走吧，我只愿我此时就闭了眼，再也不管你们了。”

　　玥玥极少见她母亲这么伤心的模样，想到自从父亲去世，母亲含辛茹苦将他们兄妹两个带大，即使有什么天大的难处，也没见母亲哭过一回。现在家里好了，哥哥也娶了嫂子，眼着着他们家的日子越过越好，可是偏生哥哥不争气，还让母亲事事为他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