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年殇》妖梦铃

73、赌

　　平日里，阮青梧在高堂上 ，他们在下，多数时候是看不清阮青梧的脸的。
　　只有这一次，洛源在一个完全不同的位置看过去，看到了一个完全不一样的角度的阮青梧。

　　阮青梧好似整个人都是无神且呆滞的，像一个牵线木偶，目光一直追随着袁久麟所在的方向。

　　洛源顿了顿，伸手在自己耳朵上比划了一下：“我在阮青梧耳骨这里看到了一个耳玦，黑色的，很小且不明显，但他这个耳玦给我一种很不舒适的感觉。”
　　他当时盯着阮青梧的脸看得入神，试图弄清楚他耳朵上那是个什么玩意，没留意到自己身边那株奇怪的植物的异样。

　　“师尊曾说起过，阮青梧曾同孤的爹娘是至交好友。”裴暻煜在洛源身边，为他整理一下额饰“只是不知后来为何突然就变得这般不死不休。”

　　贺景珩点头接话：“袁久麟的出现也很突然，他的现世同沉垣宫毁约发兵玄族各域在同一时间，这里面或许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秘密。”
　　裴暻煜有些担忧洛源的情况：“你将自己暴露在袁久麟面前，日后若是他要针对你可怎么办？”

　　阮青梧和袁久麟还需要依靠裴暻煜获取秘术，他们断然不会对他怎么样，可洛源不同。
　　阮岁柔也护不住他。

　　洛源微微一笑，拍拍裴暻煜的手要他安心，表示自己能够保护好自己，不会有问题。
　　裴暻煜没法放心，本来一个阮岁柔就已经足够危险，现下又多一个袁久麟在盯着……

　　“你不该来这里。”裴暻煜长叹了口气，他抬手揉揉洛源的头发“我只希望你能够一直平平安安。”
　　洛源轻声道：“生在这乱世，你我都没得选。”

　　彭瑞宇突然回头：“她过来了。”
　　裴暻煜赶紧扶洛源躺下，朝彭瑞宇点了点头。
　　后者将结界收起，在阮岁柔推门之前主动拉开那扇门。

　　阮岁柔警惕地望着他。
　　彭瑞宇垂头后退几步：“洛公子已然无碍，少主尽可放心。”
　　“真的？”阮岁柔赶紧往屋里跑，确认洛源已经没事才安下心。

　　她在榻边坐下，牵起洛源的手：“不必担心，袁久麟他不敢怎么样，这事交由孤来处理便好。”
　　洛源轻轻咳嗽了两声：“多谢少主。”
　　“你无事便好。”

　　阮岁柔回头看向屋里的其他人，毫不犹豫地将用完就丢表现得淋漓尽致：“既然这已不再需要你们，便赶紧回去吧。”
　　裴暻煜的归处明确，但是屋里这唯一的医师……

　　贺景珩抬头就看见将自己带出来那两名侍卫，心下了然，即便帮少主救了人，他也还是得回大牢中去。
　　贺景珩没说什么，抬脚跟随他们离开。
　　才走到门口，阮岁柔突然开口：“事到如今，难道贺大人还没想明白吗？”

　　贺景珩自然明白他的意思：“贺某的答案始终如一，少主不必再劝。”
　　阮岁柔冷笑了一声：“好言难劝该死的鬼，罢了!滚吧。”

　　待屋里只剩下他们两人，洛源才开口问她和贺景珩之间的事。
　　阮岁柔道：“孤想让他投入孤的麾下，可他不愿。”

　　洛源沉默，他当然知道贺景珩不愿，他那个人，表面上看着和和气气，实际上偏执到骨子里，不然也不会一直吊死在一颗树上，这么多年连上吊的位置都不愿意挪一挪。

　　“你在想什么？”
　　洛源回神，带着几分疑惑看向阮岁柔。

　　“你今天真的闯入了议事厅？”阮岁柔问。
　　洛源一个头还没有摇完，短刀便架到他的脖颈上：“可知欺骗孤的后果？”

　　“洛某并未欺骗少主。”洛源面不改色，他料到阮岁柔会杀个回马枪，并不意外“若少主不信，尽管将洛某的性命拿去便是。”
　　“你当真以为孤不敢吗？”

　　“那少主又何必费劲将洛某救回？”洛源表情不变“既然不愿意相信洛某的清白，少主干脆放任袁大人杀了洛某不是更好？”
　　“那是两码事。”阮岁柔的短刀轻轻在洛源脖间滑动，似乎下一秒就能切入他的皮肤“孤救你只是不舍得就这么让你死了，不代表孤真的信任你。”

　　洛源：“……”
　　“其实仔细想想，你出现的时机太过巧合了不是吗？”阮岁柔冷眼瞧着他“怎么就这么巧出现在孤回程的路上，不仅愿跟孤回府，还同贺景珩投缘，就连裴暻煜也愿意帮你，加上今天这一遭，孤不该怀疑你吗？”

　　洛源沉默片刻，他好似很疑惑：“洛某是同贺大人投缘不假，但裴城主何时帮过在下？”
　　阮岁柔眨了眨眼睛。

　　洛源：“洛某同裴城主并不认识，几乎没说过话，他为何要帮在下？”
　　阮岁柔把刀收了回去，并不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道：“好好歇下罢!兄长和袁久麟那边孤自会处理，不必担忧。”

　　洛源沉默。
　　阮岁柔转身离开，朝着阮青梧院子的方向走去。
　　洛源一直提着的心终于放下来。

　　他抬起手看着贺景珩刚才塞进他手里的一个小瓷瓶，是说在关键时刻能够救他一命。
　　将这个小瓷瓶收进自己的袖兜里，转身从榻上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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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怎么看？”裴暻煜坐到案边，开始搜索自己脑海里阮青梧的模样。
　　他确实从来没在阮青梧身上看到什么耳玦，或许是因为平时他离阮青梧太过遥远，也少有抬头的时候。

　　“从未听过沉垣宫宫主对耳玦感兴趣。”彭瑞宇道“而且这二十多年阮青梧除了出征，几乎没有离开过沉垣宫，我爹跟我说过，阮青梧从前是很喜欢周游玄界，结识交友，好似在某一时间段，突然发生变化。”

　　裴暻煜的手在桌面上敲了敲，沉思了起来。
　　彭瑞宇有些疑惑：“城主？”
　　裴暻煜摆了摆手：“让你安排的事情安排得怎么样？”

　　“已经吩咐下去了，但是沈域主那边……”彭瑞宇有些犹豫，他不太能安心“他真的会有行动吗？”

　　没法全然信任荨菰域的人，虽说他们的共同敌人都是沉垣宫，且沈既白他们曾也在星渡城生活过几年，但是这一次赌得太大，一不小心便是全军覆没，荨菰域退缩也在所难免。

　　裴暻煜睁开眼睛，他扭头看向彭瑞宇：“告诉沈既白，贺景珩快要死了。”
　　彭瑞宇愣住。

　　裴暻煜面无表情：“孤不信他真能够一直无动于衷。”
　　“可……”彭瑞宇犹豫一瞬，最后还是没多说什么，点头应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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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客栈
　　“你说什么？”沈既白将桌面上的瓷杯扫落到地上，脸上满是怒容。

　　“贺大人面色惨白，在狱中恐怕……”彭瑞宇停顿片刻，留足让人想象的空间“阮岁柔向来手段狠辣，贺大人在她手里实在……在下今日见贺大人脚步轻浮，约摸是遭了不少罪。”
　　他看到沈既白的拳头越攥越紧，已经到了要爆发的边缘。

　　彭瑞宇后退了两步，离他稍远一些，以免被怒火波及，却没有停止火上浇油：“城主大人提议让贺大人为洛公子看病，在下才有机会见到他，只是没多久贺大人又让阮岁柔给送回大牢，看守贺大人的人举止粗暴，他们……”

　　“够了!”沈既白寒声打断他“够了……别说了。”真的够了。
　　他不敢想，贺景珩现在到底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

　　他本是锦衣玉食的贺家家主，就算要死，也该是光荣牺牲于战场，而不是沉垣宫这狭小阴暗的地牢。
　　无法想象那么温润如玉的一个人，怎么承受得住这样的煎熬。

　　脑海中不断闪现贺景珩过往在自己面前的音容笑貌，他总算一个人，只有看到自己的时候会露出笑容，这么多年，他从未离开过自己身边。

　　鲜红的血液从掌心溢出，沈既白压抑着自己的声音：“回去告诉裴暻煜，孤自会按要求行事，只一点，贺景珩不能受伤。”

　　“沈域主，贺大人在大牢里已然……”彭瑞宇没有把话说完，他知道沈既白会明白自己的意思“沈域主，你这个要求恕我们无法做到。”
　　沈既白当然知道他这个要求完全是在强人所难，他只是还抱有那么一丝渺茫的希望。

　　而现在，那丝渺茫的希望被打破了。
　　狠狠地闭了闭眼，沈既白呼了口气：“孤要贺景珩平安归来。”

　　“城主与在下必然尽力而为。”他没办法给沈既白绝对的保证。
　　虽然是奉城主之命过来给沈既白施加压力，但是他说的那些也并不是假话，只有一些隐隐有些夸张。

　　他确实看到贺景珩脸色极差，而且他怀疑洛源知道些什么，但贺景珩不让他说。
　　主子的事他管不了这么多，只要做自己该做的就好。

　　该带的话已经带到，彭瑞宇没有多逗留，他朝沈既白抱个拳，转身离开。
　　没一会儿，叶栀推门而入，看着脸色每况愈下的沈既白，心里也不太好受。

　　自从贺景珩被阮岁柔带走之后，沈既白的脸色便没有过一丝缓和的时候。
　　“彭大人怎么说？”叶栀小心开口问。
　　沈既白伸手揉揉自己的太阳穴，在桌案边坐下：“他说景珩被用了刑，受了伤。”

　　叶栀惊得捂住嘴，许久才颤抖着将手放下：“贺大人可是医师，他怎么受得住刑？”
　　沈既白：“别说了、别说了……”他不敢想，只能强迫自己不去想，不去在意，才不会难受。
　　可现在只要一闭上眼，贺景珩的脸就会在他的脑海中浮现，他如何能放下？如何能不在意？

　　“他不会有事的。”沈既白轻声开口，像是在跟叶栀说话，又像是在安慰自己“他一定会没事，孤会将他救出来，一定会。”

　　叶栀心里的难受更甚，她无法想象那样温润如玉的一个人，怎么能经受这么一遭。
　　“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

　　沈既白睁开眼睛：“按裴暻煜说的去做。”
　　“可万一……”
　　“没有万一。”沈既白打断她的话“我们必须赢。”

　　若是他们输了，这一局会将他们所有人都给搭进去，他们布局这么多年，一次又一次失败，这是他们最后的机会。
　　这一次，他们只能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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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地牢里暗无天日，阴冷无比。
　　贺景珩感觉自己好像生病了，全身疲惫，阮岁柔让他吃下的毒药也是在这个时候发作，血腥味涌上心头。
　　他要死了吗？

　　“贺大人还是这么倔犟？”
　　贺景珩睁开眼睛，瞧见阮岁柔站在牢房外，抱着胳膊看他，像是在看一个将死之人。

　　贺景珩艰难地扯了扯嘴角：“少主是来看贺某笑话的吗？”
　　“你说是便是吧。”阮岁柔欣赏起自己的指甲“不过孤这次来，是想再给你一次机会。”
　　说到底，是这人救了自己的洛公子，她确实应该再给他一次机会，给他一次回头的机会。

　　“这么多天过去，贺大人可清醒了？”阮岁柔伸手拂开大牢门，大步走到贺景珩身边“这么久过去，你该明白，跟孤作对没有任何好处，看在你救了洛公子的份上，孤可以不计前嫌饶你一回，这一次，只要你答应投入孤的麾下，孤立刻便给你解药。”

　　贺景珩睁开双眼同她对视，嘴角的鲜血却无法掩盖，擦也擦不干净。
　　阮岁柔目光中露出些许虚伪的心疼，她伸手给贺景珩擦拭去嘴角的血迹。

　　“多难受呀？”阮岁柔伸手，让侍女将她手上的血擦干净“孤看得都心疼了，贺大人怎么就这么不懂得爱惜自己呢？”
　　贺景珩眨了眨眼睛，他等自己身体里那股难以忍受的疼痛散去，才虚弱地开口：“贺某实在不明，为何少主对贺某这般执着？贺某怎的就入了少主的眼了？”

　　“这需要什么理由。”阮岁柔似乎觉得他这个问题奇怪“就像孤要同洛公子成亲一样，这不需要理由。”
　　贺景珩算是明白了，就是他倒霉，莫名其妙就让这少主给惦记上了。

　　想到这一点，贺景珩没忍住笑了起来。
　　阮岁柔皱起眉头：“你笑什么？”
　　“只是觉得有些可笑。”何止有些，简直太可笑了，这一切从头到尾都像一个笑话。

　　只是……
　　贺景珩渐渐冷静下来，他脸上的笑容渐渐消散，抬起头看向阮岁柔，眼底没有一丝惧意：“怕是要让少主失望，贺某的答案，永不会变，还望少主海涵。”

　　阮岁柔：“……”
　　“大胆。”阮岁柔身边的侍女怒呵一声，走过来踢了贺景珩一脚“就凭你也敢这么跟少主说话？”

　　贺景珩身体歪向一侧，双手撑在床榻上，声音更虚了些：“贺某可是医者，又中了毒，若是再受点伤，恐怕就见不到明日的太阳了，少主这是已经打算要取贺景性命了吗？”

　　阮岁柔皱眉，瞪了自己的侍女一眼：“谁允许你动手？”
　　侍女被吓得跪倒在地上：“对不起少主，我……”
　　一句话没说完，你侍女便被割断了喉咙。

　　鲜血溅射到贺景珩的脸上，他却顾不上擦，抬眼便跟那死不瞑目的侍女对视上了。
　　贺景珩一时瞬间哑言：“她似乎跟着少主已经有不少岁月，少主就这么随意就杀了她吗？”

　　阮岁柔漠然地看着自己手里的短刀；“君臣有别，她做了不该做的事，该杀。”

　　君臣有别……
　　君臣有别!
　　是啊!
　　君臣有别，他怎么就想不通呢？

　　这死不瞑目的侍女之于阮岁柔，他之于沈既白，都是一样的，他又怎敢妄想得到本就不该属于自己的东西。

　　阮岁柔观察了一会儿他的表情，有些高兴：“被吓到了？”
　　“少主一会儿离开的时候，能不能把她给带走？”贺景珩闭上眼睛“若是她的尸身在这腐烂生疫，贺某恐怕还是命不久矣。”
　　阮岁柔：“……你在威胁孤？”

　　贺景珩沉默。
　　阮岁柔：“贺景珩，孤的忍耐是有限度的，别逼孤杀了你。”一个小小的医师也敢在她面前蹬鼻子上脸？就他也配？
　　贺景珩没有睁眼：“恭送少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