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弗雷德先生》雾失眠

1、弗雷德

　　南希将艾伦移交给弗雷德的那天，是个圣诞夜。

　　那天晚上下着雪，艾伦的父母装点好行装，与四岁的艾伦挥手告别。

　　“再见，艾伦。”南希用毛茸茸的手套捧着艾伦的脸，“乖乖听弗雷德先生的话，如果旅途顺利，我和爸爸会寄礼物回来。”

　　艾伦喜欢礼物，亮晶晶的眼睛看着她，“什么时候？是什么样的礼物？”

　　南希想了一下，笑着说：“就约定在下一个圣诞夜，和圣诞老人的礼物一起送达。我保证，一定是你最喜爱的东西。”

　　艾伦满怀期待地点头，与弗雷德站在一起，高高挥手送别爸爸妈妈。

　　那一年的雪很大，鹅毛状的雪花铺满道路，将艾伦的视线也刮花成了雪花电视，南希与库尔特的车慢悠悠挪动了很久才消失在路的尽头。

　　直到两点柔黄车灯也看不到了的时候，艾伦伸长了脖子，往雪地里走了一步。
　　弗雷德却转身打开房门，用破报纸揉成的嗓子喊他，“回来，你该睡觉了。”

　　“他们要去哪儿？”艾伦跟在弗雷德身后，像小狗一样抖掉帽子和肩膀上的雪，又在弗雷德的帮助下脱掉沾满雪水的鞋子。
　　他没有立刻回去睡觉，而是跑去了沙发上，用温热的小手将玻璃上的水汽擦干净，额头抵着玻璃，看向屋外飘摇的大雪。

　　已经看不到车灯了，只有几盏很暗的路灯照着被大雪覆盖的路面。
　　如果不是车轮轧出的印记还在，他都要怀疑爸爸妈妈现在正躺在楼上的房间里睡觉。

　　他忘记告诉南希，他现在最喜爱的东西已经从毛绒白熊变成了玩具汽车，不过他将这个秘密偷偷告诉过库尔特，沉默寡言的爸爸从来不在妈妈面前吝啬言语，艾伦相信他一定会将这个秘密告诉她。

　　“要去很远的地方。”弗雷德的回答总是很慢，他倒了一杯热牛奶交给艾伦，然后就上楼清理房间了。

　　艾伦只能抱着热牛奶追上他，“为什么不能明天一早再走？”
　　他记得以往每次旅行的出发时间都是白天。就算是冬季，南希也会精挑细选一个晴朗的日子，那样的天气里连麻雀都会站在积雪融化的小树枝上，对着头顶的太阳欢快的鸣叫一曲。

　　弗雷德正在收拾爸爸妈妈的房间，他将他们的床单扯下来，扔进脏衣篓里，又将新的铺在床上，抽出几秒的空闲回复艾伦的问题，“那个地方很远，他们需要走很久。”

　　“可是他们没有带面包，万一饿了怎么办？”艾伦担忧地问。

　　“他们会有办法的。”弗雷德对他没多少耐心，“现在，艾伦，去洗脚，然后上床睡觉。他们说你已经学会自己清理自己了，让我验收一下成果。”

　　艾伦赶紧将牛奶喝光，一溜烟跑了出去。

　　弗雷德是负责照顾他的人，半年前被南希邀请过来后，就一直与他们住在一起。

　　弗雷德不喜欢他，艾伦也不喜欢弗雷德。

　　“我最不喜欢小孩子。”这是弗雷德对他说的第一句话。

　　那时候南希还穿着漂亮的白裙子，站在一旁笑盈盈的看着两个人，“他从小就很乖，不挑食，也不会惹任何麻烦。”
　　她轻轻捏着艾伦的肩膀，将他往的弗雷德身边推，“艾伦，这是弗雷德先生，去抱抱他，告诉他你不是个令人头疼的小恶魔。”

　　艾伦靠过去，踮起脚尖绕着弗雷德的脖子抱了一下，乖乖叫了一声弗雷德先生——尽管他觉得更应该叫他海盗先生。

　　弗雷德的一只眼睛是看不见的，带了个黑色的眼罩遮挡着，脖子到耳朵的位置有快很长的疤痕，他的皮肤很白，将那块疤痕衬托得格外明显。

　　书本上的海盗都是这样的打扮，但南希提前与他打过招呼，告诉他不要提及弗雷德的眼睛。
　　艾伦很听话，连多看一眼都忍住了。

　　可弗雷德没有因为这些善意的举动接纳他，他甚至没有笑，只是木讷地接受艾伦的善意，又木讷地走开。

　　艾伦不喜欢他，所以心里总是直接叫他弗雷德。

　　可南希和库尔特出去旅行了，艾伦现在要和弗雷德住在一起。

　　艾伦替自己捏上牙膏，从镜子里偷偷看向爸爸妈妈的房间，看着仍在忙碌的弗雷德。

　　下一个圣诞夜是什么时候？他忍不住期待起自己的礼物。

　　在他的印象里，圣诞夜要很久很久才过一次，说不定到他那个时候又有了新的心爱的东西，那样的话该怎么告诉爸爸妈妈呢？

　　他苦恼地吐掉牙膏沫，正要擦干净嘴巴，忽然想起一件事。

　　——今晚也是圣诞夜！

　　南希会不会在今天给他寄送礼物？

　　“不会的，艾伦，”他对着镜子小声说，“他们今晚要赶路，目的地很远。”

　　可是万一呢？

　　万一两人在旅途中突然记起今晚是圣诞夜，而道路两旁恰好又有寄送铺，南希或许会将送给他的熊或者玩具汽车包成精美的礼物，而递送员一定会赶在圣诞夜结束前送达。

　　可那个时候一定已经很晚了，弗雷德会强迫他去睡觉，如果礼物在夜里送到了——无论是毛绒熊还是玩具车——总不能让它们独自待在雪地里。

　　或许他应该找个大箱子放在门口，至少不需要担心礼物送到后被雪打湿，就像圣诞夜要把袜子挂在床头那样，他需要为即将到来的礼物准备迎接仪式。

　　打定主意后，艾伦迅速朝卧室瞥了一眼，确信弗雷德还在收拾房间，于是蹑手蹑脚地走下楼，在杂物室找了一个足以装得下最大号毛绒熊的大箱子，抱着它飞快打开门，放在门口的小黄灯旁边。

　　有屋檐挡着，箱子不会被雪淋湿，递送员应该一看就能看到，而后将他的礼物小心翼翼地放进箱子里。

　　做好这些后，艾伦迅速关上门，刚跑到楼梯中央，就看到尽头站着一个高大的身影。

　　弗雷德被开门声吸引过来了。

　　他有些意外的看着艾伦，又从楼梯口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确信刚才的声音是艾伦的杰作，于是没有继续下楼，抽了两张纸巾，在艾伦慢吞吞上来后，半蹲在艾伦面前。

　　“南希说是你听话的好孩子。”弗雷德的语气里噙着一点儿笑意，艾伦听得出这不是一句好话。
　　“出去干什么了？”弗雷德替他擦掉嘴巴上的牙膏沫，用仅有的一只碧绿色眼睛看着他。

　　弗雷德每次训诫他之前，总会搬出一两句母亲说过的话。

　　艾伦不想告诉他关于箱子的事，埋着头用低低的语气说，“我只是想去看看门关好没有。”

　　弗雷德将最后一点牙膏沫擦干净，声音没有往常那么冷，“那么，关好了么？”

　　艾伦卖力地点头，心脏砰砰直跳，生怕弗雷德会亲自下楼检查，进而发现自己偷偷放出去的大箱子。
　　他拽了拽弗雷德的衣角，用更小的声音说，“弗雷德，我困了。”

　　向来不苟言笑的弗雷德突然笑了一声，艾伦立刻意识到自己叫错了，更大力气的拽了一下衣角，急切弥补道：“弗雷德先生。”

　　弗雷德又笑了一声，将他拉回洗漱台洗脸。

　　他今天的脾气似乎很好，居然没有生气，艾伦猜他一定遇到了开心的事情，或许也被圣诞老人承诺了送圣诞礼物。

　　艾伦乖乖洗完脸，正要回去睡觉时，却被弗雷德往另一个方向拽了一下。

　　弗雷德指着爸爸妈妈的房间，“今晚睡那里。”

　　艾伦疑惑地望向那个空荡荡的房间，对弗雷德指了指另一边，“可我睡那个房间。”

　　“我知道。”弗雷德没有退让的意思，“但你的床太小了，我睡不下。”

　　艾伦瞪大眼睛望着他，“你要和我睡在一起吗？”
　　他想告诉弗雷德自己早就可以一个人睡觉了，弗雷德只需要像往常一样，来为他讲一篇短小的睡前故事就好，用不了多长时间。

　　弗雷德低头望着他，“你打算自己睡？”

　　艾伦点头。

　　弗雷德于是松开手，“我还以为你需要有人陪。”
　　他没有强迫艾伦，两人依旧去了艾伦的小房间，弗雷德坐在床边，拿起昨晚没讲完的睡前故事本。

　　弗雷德已经代替南希为他讲了半年的睡前故事，最开始讲得很糟糕，像是急着完成任务，艾伦明明记得有个故事里的小乌龟说的是“我…我跑不快，对不起，妈妈。”而乌龟妈妈安慰的是“没关系，我亲爱的宝贝，你已经做得很棒了。”

　　可弗雷德讲出来却是——

　　“‘我跑不快，对不起’小乌龟说。
　　‘没关系。’乌龟妈妈说。
　　小乌龟很开心。”

　　讲完后“啪”地合上故事本，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根本货不对板！

　　艾伦为此生气到了大半夜。

　　不过现在弗雷德的进步已经很大了，他学会了将故事本里的句子一字不落地念出来，尽管声音依旧像生锈的铁一样冰冷，但艾伦已经习惯了听着他的声音入睡。

　　不论什么样的故事，弗雷德总擅长将它们变成催眠故事汇。

　　艾伦换好睡衣，抱着毛绒兔子爬上自己的小床，盖好被子后认真听费雷德讲故事。

　　他今天讲得是国王和骄傲的公主。

　　这是从新买的故事本里随机翻出来的新故事，艾伦没有听过，但不知道为什么，他今天一个字都听不进去。

　　他第一次注意到弗雷德的眼睛。

　　与艾伦的灰蓝色不同，那是一颗像绿宝石一样晶莹的眼睛，柔和的光线没有玷污它的清透，反而将它衬得更加深邃神秘。

　　艾伦突然想起恶龙的故事。

　　传说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只喜欢收集宝石的恶龙，它将偷窃来的宝石堆积在山洞里，五彩光芒从洞口溢出，远远看上去，就像是天下降落下来的星星。
　　后来，宝石越来越多，人们顺着光芒找到了洞穴，杀死恶龙后瓜分了这些宝石，从此过上了幸福快乐的生活。

　　弗雷德的故事也讲到了尾声，碧绿色眼睛里投射出来的目光从故事本移到艾伦的脸上，“还不睡？”

　　艾伦依旧炯炯有神地盯着他，嘴唇绷紧，忍不住问：“你的眼睛是被恶龙偷走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