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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一卷终章·婚礼 ...

  •   该来的,躲不掉。

      我,万柒来,终于要结婚了。

      婚礼不算盛大,但也尽可能操办得体面。我穿着大红喜服,脸上堆着僵硬的笑容,接受着各方宾客或真或假的祝福,心里却始终悬着一块石头,目光总忍不住往门口瞟。

      我爹之前那番分析言犹在耳。我知道,该来的总会来。

      果然,就在仪式即将开始,宾客基本到齐的当口,门口传来一阵细微的骚动。

      然后,我就看到了他——

      纳兰揆叙。

      他穿着一身素净却不失贵气的常服,脸色依旧带着病后的苍白,甚至需要身旁的小厮微微搀扶。他就那样站在那里,身形单薄,与周遭一片大红喜庆格格不入,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低声的议论像水波一样在宾客中荡开。

      “明珠府的二公子?”
      “他怎么来了?”
      “不是说病着吗?”
      “万家和明府什么时候有这交情了?”

      我感觉到我爹在我身边几不可察地吸了一口气,但他脸上依旧维持着得体的笑容。李通判那边的亲戚,脸色则明显有些惊疑不定。

      揆叙却仿佛对周遭的一切视若无睹。他苍白的脸上甚至挤出一丝浅淡的、堪称“温和”的笑意,在小厮的搀扶下,慢慢走上前来,对着我和我爹,以及主位上的李通判微微颔首:

      “听闻万药师今日大喜,揆叙不请自来,叨扰了。”他的声音还有些虚弱,但清晰可闻,“家父原本……是不允的,说我病体未愈,不宜走动。但我想着,万药师此前为我诊病,颇为尽心,此等喜事,无论如何也该来当面道贺。”

      他这话说得漂亮,既解释了自己为何独自前来(“不顾亲爹反对”),又点明了他来的“理由”(感谢诊治),将自己摆在了一个知恩图报、甚至带点倔强任性的病弱少年位置上。

      可落在有心人耳中,尤其是索额图那边可能安插的眼线耳中,这话的意味就太深长了——明珠反对,儿子却执意要来,这意味着什么?明珠府内部对万家的态度是否出现了分歧?还是这二公子,在刻意彰显他与万家的“特殊”联系?

      我看着他那张苍白脆弱、却带着执拗神情的脸,心里五味杂陈。

      他真的是来单纯道贺的吗?还是如我爹所料,来给我“锦上添花”,把这潭水搅得更浑?

      可看着他被喜服的红光映衬得愈发没有血色的脸,以及那需要人搀扶才能站稳的病体,我那些关于算计和利用的怀疑,此刻都变得有些无力。

      他只是一个孩子,一个病还没好利索的孩子。

      他或许有他的心思,但在这一刻,他冒着惹怒父亲的风险,拖着病体前来,至少这份“姿态”,做得十足。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翻腾的思绪,努力挤出一个笑容,上前一步,拱手还礼:“二公子言重了,您病体未愈,能亲临道贺,是万某的荣幸。快请入席。”

      揆叙看着我,那双过于沉静的眼睛里似乎闪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捉摸的情绪,随即又恢复了那副病弱无害的样子,在小厮的搀扶下,被引到了席间。

      婚礼继续。

      但我知道,从揆叙踏进这个门开始,我万柒来的名字,在京圈某些人的小本本上,怕是又要多出几笔意味深长的注脚了。

      而我这场原本只想求得一方安稳的婚姻,从伊始,就注定无法完全平静了。

      婚礼的喧嚣终于散去。宾客们带着各种揣测和意味深长的眼神陆续离开,而我,作为新郎官,却还有最后一桩“任务”要完成——亲自送那位最引人注目的、病恹恹的宾客,纳兰揆叙回府。

      他看上去确实糟糕透了,脸色比来时更加苍白,脚步虚浮,几乎将大半重量都倚在了小厮身上,仿佛下一秒就会晕厥过去。看着他这副模样,我那句“派人护送”在嘴里转了一圈,又咽了回去。他毕竟是冲着我来的,于情于理,我都不能置之不理。

      “我送你回去。”我上前一步,对揆叙说道。

      他抬起沉重的眼皮看了我一眼,没拒绝,只是极轻地点了下头。

      出了门,夜风一吹,他猛地咳嗽起来,单薄的身子抖得像风中的落叶。我看得心惊,也顾不得身上还穿着大红的喜服,弯腰一把将他打横抱了起来。他很轻,比我想象的还要轻,像一片没有重量的羽毛。

      揆叙似乎愣了一下,但并未挣扎,只是将脸微微侧开,避开了直吹的冷风。

      一路沉默。只有脚步声和揆叙压抑的咳嗽声在寂静的街道上回响。这场景着实有些诡异——一个穿着喜服的新郎,抱着一个病弱的、身份敏感的男孩,行走在深夜的京城。

      最终还是我没忍住,低声问出了盘旋在心头许久的问题:
      “您……为什么要来?”我顿了顿,补充道,“您知道这会引来多少猜测吗?”

      靠在我胸前的脑袋动了动,传来揆叙带着病气、却异常清晰的声音,那声音里甚至带着一丝嘲弄:
      “因为很多人猜我会来,很多人猜我装病,很多人猜我乖张阴险……性情暴戾。”他轻轻咳了两声,“我想告诉各位,猜错了……”

      他停顿了一下,才慢悠悠地补上后半句,带着一种孩童式的、却又令人毛骨悚然的顽皮:
      “……哦不,只猜对了第一条。”

      我只觉得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他什么都清楚!他清楚地知道外界对他的所有揣测,并且,他在利用这些揣测,精准地操控着局面!他来,是为了坐实某些猜测,同时推翻另一些。他展示了他的病弱(并非装病),表现了他的“知恩图报”(并非全然乖张),但他亲自前来这件事本身,又坐实了他行为中的“非常规”与引人注目。

      “想这么多,不累吗?”我几乎是脱口而出,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这真的只是一个十一岁孩子该过的生活吗?

      揆叙沉默了片刻,反问道,声音很轻,却像锤子一样砸在我心上:
      “你觉得我坏吗?”

      我没有立刻回答。坏?这个词太简单了。他算计,他利用,他心思深沉得可怕。可他的算计里,似乎又裹挟着一种在绝境中求生的本能,一种被各方势力逼迫出来的早熟与无奈。我抱着他,能感受到他骨头的硌人,能听到他呼吸里的艰难。他坏吗?我答不上来。

      快到他府邸时,揆叙忽然又开口,声音低得只有我能听见:
      “小心曹寅。”

      我一怔,下意识反问:“为什么?他不是你哥哥的好朋友吗?”

      揆叙在我怀里极轻地笑了一声,那笑声带着一种与他年龄不符的苍凉和洞悉,他抬起头,在昏暗的光线下看着我,反问了一句让我血液几乎冻结的话:

      “那你觉得……我们是朋友吗?”

      我脚步一顿,停在了明珠府邸门前的石阶下。

      是啊,曹寅是纳兰容若的至交,可他同时也是皇帝的宠臣。他对我说的那些话,是怀念挚友,还是别有任务?他点拨我,是想让我明白真相,还是想借我这把微不足道的刀,去搅动什么?

      而眼前这个被我抱在怀里的孩子,我们之间,这算是什么关系?医患?棋子与棋手?还是……某种在阴谋泥沼中,相互试探、相互利用的……共谋?

      揆叙没有等我回答,他挣扎着从我怀里下来,在小厮的搀扶下站稳,整理了一下微乱的衣袍,又变回了那个心思难测的明珠府二公子。

      他回头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最终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告辞了,万药师。祝你……新婚燕尔。”

      说完,他便在小厮的搀扶下,一步步走进了那扇朱红大门,消失在深深的庭院阴影里。

      我独自站在门外,身上还穿着刺目的喜服,怀里似乎还残留着那孩子轻飘飘的重量和滚烫的体温。

      夜风吹过,带着深秋的寒意。

      小心曹寅。
      你觉得我们是朋友吗?

      这两个问题,像两道冰冷的锁链,缠绕在我心上。

      我的新婚之夜,没有洞房花烛的旖旎,只有无尽的迷雾和深不见底的寒意。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第一卷终章·婚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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