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念难舍》碎银妃

1、第 1 章

　　星星坠入深海，太阳从碧蓝的海平面升起，星星在深海仰望太阳光芒万丈，而我，在阴暗潮湿的角落里，偷偷渴望着世人哪怕一丝一毫的目光。

　　这份渴望，从我四岁那年起，就与一种刻骨的冰冷缠绕在一起。

　　记忆的起点，是那个风雨交加的夜晚。车窗外的世界被扭曲的雨帘和肆虐的狂风撕扯得模糊不清。急促的电话铃声尖锐地刺破车内的低气压，爸爸周斌紧握着方向盘，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对着蓝牙耳机低吼：“陆毅，你小子有完没完！”
　　电话那头隐约传来一个焦急的男声——“哥，虽然公司破产了，但那部分股毕竟还是我投的，把钱给我吧我急用呢！”
　　“你小子干了什么事你是绝口不提是吧……”爸爸的声音充满了压抑的怒火和疲惫。
　　雷声炸响，仿佛就在头顶，震得耳膜嗡嗡作响。妈妈李怡婷担忧地挽住爸爸的胳膊，轻声劝慰。
　　就在那一刹那——一道撕裂夜幕的强光，如同巨兽的瞳孔，猛地打在车窗上，瞬间吞噬了一切！
　　“小心！”妈妈凄厉的呼喊与爸爸的痛呼同时响起。
　　紧接着是震耳欲聋的撞击声，玻璃碎裂的爆鸣，世界在瞬间天旋地转，剧痛袭来，然后是无边的黑暗……
　　我能感觉到温热的、带着铁锈味的液体浸透了我的衣服，妈妈用最后一丝力气，将我死死地护在她已然失去生息的怀中，那点微弱的温暖，成了我坠入冰窟前最后的感知。
　　“喂？喂！”电话那头，只剩下徒劳的呼喊。
　　警笛和救护车的声音由远及近，像是一场荒诞剧的配乐。

　　手术室外，灯光惨白。外公外婆步履蹒跚地赶到，脸上交织着惊恐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算计。
　　“医生，我女儿女婿怎么样了？”外婆的声音带着颤音。
　　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摘下口罩，脸上是公式化的沉重与遗憾：“抱歉，我们尽力了。但是还有个好消息，你们的孙女还活着。”
　　“活着……”外婆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瘫软在地，随即，她猛地抬起头，浑浊的眼睛像淬了毒的针一样扎在我身上，“一定是这个害人精！克死了她爸妈！”
　　外公重重地叹了口气，皱纹里嵌满了无奈与认命：“哎，人算不如天算……”
　　他们甚至没有安抚吓傻了的、浑身沾满血污的我。外婆尖利的手指几乎戳到我的额头：“你说！是不是你在车上乱动，扰得你爸爸开不了车？！说话啊！”
　　我瑟缩着，发不出任何声音，巨大的恐惧和悲伤将我淹没。我只能在心里无声地呐喊：“妈妈……我好想你……”
　　那年我仅四岁，被迫提前品尝了生死离别的残酷，而老天爷却用一个最讽刺的方式，让我独自活了下来，面对这个冰冷的世界。

　　从那以后，我的抚养权“自然而然”地落到了外公外婆手里。期待女儿女婿飞黄腾达后能沾光的希望落空，反而多了我这张“吃饭的嘴”，他们的不甘与怨气，便化作了无形却锋利的齿轮，开始在我的人生轨道上残酷地扭转。

　　上了初中，学杂费几乎都是我自己一分一厘去挣。我清楚地知道，只有知识，只有那一纸光鲜的学历，才能成为我逃离这个充满虚伪和冷漠的“家”的唯一船票。然而，一个未成年的少女，找一份合法的工作难如登天。就在我几乎走投无路时，我遇到了生命中的第一缕微光——学校附近小餐馆的吴姨。她见我可怜，偷偷收留了我，让我在店里帮忙端盘子洗碗，一个月三百块。钱很少，活儿很累，但吴姨偷偷多加的肉丝，还有她那句“丫头，好好读书，争口气”的鼓励，成了我初中灰暗岁月里，支撑着我走下去的、为数不多的温暖。

　　终于，我凭着过硬的分数，拿到了省重点高中的录取通知书。摩挲着那张薄薄的纸，我仿佛看到了通往新世界的微光。我期待着我的高中生活能像初中一样，成为一个彻底的透明人，不被关注，不被打扰，只需埋头学习，拼命攒钱，然后远走高飞。

　　可命运的轨迹，总在看似平直时陡然转折。我没想到，我会在这里，遇到那个搅动我整个深海的人……那个，我曾以为是救赎，后来才知是更大劫数的开始。

　　第二天，开学日。

　　我提着一个半旧的行李袋，站在气势恢宏的校门前，“省实验中学”几个鎏金大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深吸一口气，我迈步走入这片陌生的天地。
　　“A1（2）班，B栋楼301……”我低头核对着录取通知书上的信息，一边走一边喃喃自语，努力分辨着方向，“嗯……在哪呢？”
　　正当我抬头四处张望时，“嘭”地一下，撞上了一个坚硬而温暖的“障碍物”。鼻尖传来淡淡的、清爽的洗衣液味道。
　　我踉跄一步，慌忙抬头。映入眼帘的，是一个极高挺的少年背影。他似乎被撞得微微一顿，随即转过头来。阳光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那双眼睛漆黑，带着点漫不经心的审视，目光落在脸上，竟让人觉得皮肤有些莫名的发痒。
　　“对……对不起啊！”我赶紧低下头，心跳莫名漏了一拍，语无伦次地道歉。
　　然而，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淡淡地瞥了我一眼，那眼神里读不出什么情绪，随即漠然地转回头，径直离开，仿佛刚才只是被一阵无关紧要的风拂过。
　　“……”我僵在原地，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这人……装什么啊……”极小声的抱怨刚溜出唇边。
　　他脚步猛地一顿，错愕地回过头！目光再次精准地捕捉到我！
　　“？！！！？？？……”我心里瞬间闪过一万次“我艹”！血液仿佛瞬间冲上头顶！
　　“啊啊啊啊！没必要这么倒霉吧！”内心在哀嚎，“算了算了，以后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反正也不认识。”
　　这个小插曲让我更加小心翼翼。好不容易找到宿舍，推开门的瞬间，一股淡淡的、昂贵的香水味扑面而来。宿舍是四人间，already 有几个女生在整理床铺。其中一个格外引人注目，她穿着精致的连衣裙，长发打理得一丝不苟，正指挥着保姆模样的阿姨帮她铺床。看到我进来，她那双漂亮的眼睛立刻上下扫视着我，眉毛嫌弃地皱起，眼神里毫不掩饰的轻蔑，像在看一件不合时宜的垃圾。
　　我心里叹了口气，这些我早有预料。只是没想到，贵族小姐也会住校？难道是为了……体验生活？
　　收拾了一下午，最终，开关灯和倒垃圾的“重任”还是“众望所归”地落在了我头上。我默默接受，这没什么，习惯了。

　　第二天正式上课。班主任彭凡是一位看起来三十岁左右的年轻女教师，戴着一副细边眼镜，眼神明亮而温和。她的开场白简洁有力，没有多余的客套，却让人感到安心。我悬着的心，稍稍放下了一些。
　　点名环节，我发现我旁边的座位一直空着。正想着这位素未谋面的同桌会是什么样的人，教室门被轻轻推开。
　　一个身影逆着光，缓缓走了进来。
　　所有目光瞬间聚焦在他身上。
　　竟然是他！昨天那个被我撞到的“冰山”！
　　彭老师笑着把他引到讲台上：“同学们，这位是陆泽同学，以后就是我们集体的一员了，大家要好好相处。陆同学，你需要做个自我介绍吗？”
　　少年站在讲台上，身姿挺拔，神情淡漠，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他无关。他只薄唇微启，吐出四个字，声音清冷：
　　“我叫陆泽。”
　　他的目光似乎在全班随意扫过，然后，不偏不倚，与正偷偷打量他的我，撞了个正着！
　　四目相对！
　　我像被烫到一样，猛地低下头，手忙脚乱地收拾着本就整齐的桌面，脸颊不受控制地发烫，心里祈祷他千万别认出我。
　　然而，怕什么来什么。
　　脚步声由远及近，最后停在了我旁边。他拉开椅子，没有丝毫犹豫，在我身旁坐了下来。属于他的、那种淡淡的清爽气息，再次若有若无地萦绕过来。
　　“你好，同桌。”他侧过头，嘴角似乎勾起一抹极淡的、意味不明的弧度，“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他是在调侃我吗？我心脏一紧，不敢多想，急忙回答，声音都有些发干：“呃……我叫周蕊。以后……多多关照？”
　　“好的，周同学。”他漆黑的眸子深邃得像夜，里面情绪难辨。
　　“那个……昨天，抱歉啊，我当时是不小心的……”我试图为昨天的冲撞再次道歉。
　　“没事。”他打断我，语气随意，目光却依旧停留在我脸上，带着点探究，“以后补偿我就好咯。”
　　“不小心的……”我后面的辩解细若蚊蚋，几乎吞回了肚子里。看着他线条冷硬的侧脸，心里满是困惑。他长得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却似乎……并没打算计较我的冒失？这实在是……意料之外。

　　下课铃响，我习惯性地拿出下节课的课本，想利用课间再多看几眼。刚翻开书，一个活泼的声音就在耳边响起。
　　“喂，第一天哎！你不跟同学们打好关系，却在这奋力学习，太没劲了吧！”
　　我抬起头，看到一个留着利落短发的女孩，眼睛亮晶晶的，像盛着星星。她个子不高，显得娇小可爱，让人忍不住想亲近。后来我知道，她叫黄丽。
　　“没事，我习惯了。”我笑了笑。
　　“那我正式自我介绍一下，”她大大方方地伸出手，“我叫黄丽！名字是不是特俗？哎，真不知道我爸妈怎么想的，非要起他们那个年代流行的名字！”
　　看着她故作哀怨的样子，我忍不住心里偷笑，也伸出手：“我叫周蕊。”
　　“周……蕊。”她念着我的名字，眼睛弯成了月牙，“你好呀！那你愿不愿意，当我在这儿的第一个朋友？”
　　第一个……朋友？
　　这个词像一颗小小的暖石，投入我心湖，漾开一圈温暖的涟漪。这是第一次，有人如此明朗地、主动地，向我伸出友谊之手。
　　我看着她的眼睛，那里面充满了真诚和期待。
　　我点了点头，也努力扬起一个真诚的笑容：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