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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 1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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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月X日雨
今天在图书馆旧报刊室泡了一下午,手指沾满了灰尘的味道。还是没什么有用的发现。那些报道干净得像被水洗过。陆泽…他给我的复印件是什么意思?怜悯?还是提醒?我分不清。每次靠近他,都像在深海与火山之间徘徊。冷得刺骨,又烫得灼心。
X月X日晴
吴姨偷偷多给了我两百块,说是奖金。我知道不是。她把我看作女儿一样。鼻子有点酸。把钱仔细收好,离学费又近了一点。黄丽今天和刘洋吵架了,哭得眼睛红肿。爱情原来这么伤筋动骨。那我心里这份说不清道不明的纠缠,又算什么?是恨吧。必须是恨。
X月X日阴
今天体育课,他又在打球。汗水沿着他下颌线滑落,在阳光下闪着光。很多女生围着看。我假装背单词,眼神却不听话地飘过去。他跳投的姿势很好看,带着一股不管不顾的狠劲。可我知道,那狠劲下面,藏着别的东西。当他偶尔看向我时,那眼神复杂得让我心惊。别再看了,周蕊。别忘了你是谁,别忘了你该做什么。
X月X日大风
做梦了。梦里不是车祸,是那个雨夜的教学楼后门。他脱下外套披在我肩上,带着他的体温和味道。我在梦里哭了,抓着他的袖子,像抓住救命稻草。醒来时枕头湿了一片。真没出息。那是仇人的儿子啊,周蕊。可是…为什么想起他挡在李国明面前护住我的样子,心会拧着疼?
运动会前一天
明天3000米。我知道我很可能跑不下来。但我想跑。想耗尽所有力气,想把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都跑空。想把对他的恨跑得更坚定一点,或者…把别的什么,彻底跑丢。陆泽,如果我在终点倒下,你会不会…会不会有一点担心?
最后一篇日记,字迹略显潦草,似乎写得匆忙。
今天去找彭老师问问题,在办公室外,无意中听到她和数学老师的谈话。提到陆泽,说他最近状态很不好,和他父亲关系僵到极点,甚至差点动手。是因为…那件事吗?他是在为我…抗争吗?
心脏跳得好快。
我好像…可能…或许…
不,不能写下去。
有些念头,一旦生根,就会万劫不复。
如果,我是说如果,真相大白之后,如果我们之间不再隔着那条无法跨越的鸿沟…
会不会有另一种可能?
算了,先活下去吧。先考上大学,先离开这里。
等一切都结束了,再说。
日记,在这里戛然而止。
马珩说出那三个字后,我的世界失去了声音。
“她过世了。”
过世了。周蕊。那个名字,那个我放在心底最深处,用愧疚、愤怒、无奈和某种我自己都不敢深究的感情层层包裹的名字。就这么轻飘飘地,变成了一个过去式。
我几乎是逃出了那家清吧。外面的空气闷热粘稠,我却觉得冷,刺骨的冷。
开车在城市里漫无目的地绕,最后鬼使神差地,停在了那所高中门口。暑假,校园空无一人,围墙果然如马珩所说,被粉刷一新,掩盖了所有岁月的痕迹。
可我看到的,还是旧时的模样。
那个开学第一天,撞到我,低着头慌张道歉的女孩。
那个在义卖摊前,眼神倔强地把多余的钱塞还给我的女孩。
那个在跑道上拼命奔跑,最后像折断翅膀的蝴蝶一样晕倒在我怀里的女孩。她那么轻,那么脆弱,却又那么重,重重地砸在我心上。
那个在昏暗的储物室里,用燃烧般的目光看着我,一字一句划清界限的女孩。
那个我知道,我永远无法靠近,也永远无法放下的女孩。
我把车停在路边,额头抵在冰冷的方向盘上。肩膀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这么多年,我拼命工作,试图用忙碌麻痹自己,试图逃离那个名为“陆泽”的、背负着原罪的枷锁。我以为我成功了。可原来,那道关于她的烙印,早已深入骨髓。
“抢劫…意外…”
马珩的话在耳边回响。怎么会是意外?她那么努力地想活下去!她拼尽了全力想要一个光明正大的未来!凭什么?!
一拳砸在方向盘上,刺耳的喇叭声划破寂静的夜。
不知道在车里呆了多久,直到车窗被敲响。是一个陌生的中年男人,学校的保安。
“先生,你没事吧?这里不能长时间停车。”
我抬起头,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没事,这就走。”
发动车子,却不知该去向何方。家?那个冰冷空旷,从未给过我温暖的地方?不。
最终,我去了江边。这里风很大,能吹散一些令人窒息的情绪。
我站在堤岸上,望着脚下漆黑汹涌的江水。当年,我把那些证据交出去的时候,也曾站在这里。我知道那意味着亲手将父亲送进监狱,意味着陆家的分崩离析,意味着我将背负更多。
但我没有犹豫。
那是她能活下去,能堂堂正正站在阳光下的唯一希望。
是我欠她的。不,是我们陆家欠她的。
我以为,只要真相大白,只要法律给了她公正,只要她能够摆脱过去的阴影,开始新的生活…哪怕那生活里没有我,哪怕她永远恨我,我也认了。
可我从来没想过,会连这样的机会都没有。
她甚至没能等到那一天。
她日记里写的“等一切都结束了”,永远也不会来了。
风很大,吹得眼睛生疼。我仰起头,夜空没有星星,就像她说的,深海里的星星,也许终其一生也触不到太阳。
我从口袋里摸出那个早已失效的、空了的U盘。金属外壳在月光下泛着冷硬的光。这是我和她之间,唯一的,也是最后的联系了。
我紧紧攥着它,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
脑海里浮现出她最后一次看我的眼神。在行政楼后门,我让她先走,我说“交给我”。那时她的眼神里有震惊,有不解,或许…还有一丝极淡极淡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依赖?
我当时只想保护好她,只想把那个肮脏的、扭曲的世界从她身边隔开。
我以为我能做到。
我以为时间还很多。
我以为……
原来,“以为”是这世上最残忍的词。
我对着漆黑的江水,低声开口,声音被风吹得七零八落:
“周蕊…”
“对不起…”
“我…”
后面的话,消散在风里。连我自己,也听不清了。
说“爱”吗?太轻了,也太迟了。我们之间,从一开始就掺杂了太多复杂的东西,恨、愧疚、真相、算计…哪一样,都比“爱”更沉重。哪一样,都让我们无法纯粹地靠近。
可如果不是爱,那此刻这剜心剔骨般的痛,又是什么?
如果不是爱,为什么这么多年,我身边来来去去,却始终觉得空落落,仿佛灵魂缺了一角?
如果不是爱,为什么听到她的死讯,我会觉得…活着突然变成了一件如此疲惫而毫无意义的事情?
我闭上眼,任由江风裹挟着水汽打在脸上,冰冷潮湿,像极了那个她父母离开的雨夜,也像极了那个我与她诀别的夜晚。
念念。
她的名字没有一个念字。
难舍。
无论是对她的愧疚,是对真相的执着,还是那份深埋心底、从未有机会宣之于口的感情,都成了我此生无法舍弃、也无法释怀的执念。
原来,从一开始,就注定是这样的结局。
我松开手,看着那个U盘在掌心留下的深深红痕。然后,用尽全身力气,将它抛向了滚滚江水。
黑色的U盘在空中划出一道短暂的弧线,悄无声息地没入黑暗,连一丝涟漪都未曾激起。
就像她,来过,挣扎过,绚烂过,最终消失于茫茫人海,只在我一个人的世界里,留下了这片永不愈合的、寂静的废墟。
我转身,离开江边,走向来时停车的方向。背影或许依旧挺拔,但只有我自己知道,内里某些部分,已经随着那一声“过世了”,随着那沉入江底的U盘,彻底碎裂,永沉海底。
念念,已成回响。
难舍,终成绝唱。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