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念难舍》碎银妃

4、第 4 章

　　那场“跑腿事件”之后，我和陆泽之间陷入了一种奇怪的冷战。说是冷战，其实更像是我单方面的疏离。他依旧是那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偶尔会用命令的口吻让我递东西，或者在我认真记笔记时，突然用笔帽戳戳我的手臂，问一些无关紧要的问题。但我回应得愈发简洁和机械，像一台输入了固定程序的机器，不再带有任何个人情绪。

　　我的目光更多时候，越过他，飘向窗外，或者，不自觉地追寻着另一个身影——一班的马珩。

　　他就像一道温煦的阳光，出现在我阴霾密布的生活里。几次在走廊的“偶遇”，他都会对我点头微笑，那笑容干净又温暖，足以驱散我因陆泽而产生的所有烦躁和屈辱。我开始刻意计算时间去打水，只为了经过一班门口时，能有机会看他一眼。我知道这很幼稚，像怀春少女做的傻事，但这点隐秘的希冀，是我灰暗高中生活里，为数不多的甜。

　　黄丽敏锐地察觉到了我的变化，她戳着我的腰，贼兮兮地笑：“哟，某个思春的少女，又在想她的白马王子了？”

　　我红着脸去捂她的嘴，心里却像揣了只兔子，砰砰直跳。我把对马珩的那点小心思，悄悄写进了日记本里，那是一个廉价的、带锁的笔记本，是我唯一可以完全袒露心声的地方。

　　这天下午，体育课自由活动。大部分同学都在打球或闲聊，我照例找了个安静的角落，拿出单词本默默背诵。就在这时，我看到了马珩。他正独自一人，在篮球场边练习投篮，阳光洒在他身上，镀上一层金边，每一个动作都显得那么舒展好看。

　　我的心跳又不争气地加速了。正当我犹豫着要不要鼓起勇气上前打个招呼时，一个熟悉又讨厌的身影闯入了我的视线。

　　陆泽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把抢过马珩手中的篮球，熟练地在指尖转了一圈，脸上带着他惯有的、那种略带挑衅的笑容：“喂，马大学委，一个人练多没劲，来一场？”

　　马珩看到是他，温和地笑了笑：“陆泽啊，可以啊，不过我可比不上你校队主力。”

　　“少来这套，谁不知道你初中也是风云人物。”陆泽运了两下球，动作流畅充满力量感，“一对一，五个球，输了的请客小卖部，敢不敢？”

　　他们的对话吸引了周围一些人的目光，包括林岳和她的小团体。林岳看着陆泽，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欣赏和占有欲。

　　我站在原地，进退两难。我不想靠近陆泽，但又舍不得离开有马珩在的地方。

　　最终，对马珩的关注战胜了对陆泽的厌恶，我悄悄挪近了几步，躲在树荫下，假装在看风景，耳朵却竖得老高。

　　比赛开始了。陆泽的攻击性很强，动作迅猛，带着一股不服输的狠劲。而马珩则更侧重于技术和节奏，防守稳健，投篮精准。两人打得难分难解，比分交替上升。

　　周围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叫好声此起彼伏。打到第四个球，平局。陆泽持球，他做了一个漂亮的假动作，晃过了马珩的防守，起跳，准备投篮。就在那一刻，马珩迅速补防，跳起封盖，两人的身体在空中有了轻微的碰撞。

　　球进了。陆泽落地，却微微皱了下眉，脚踝似乎扭了一下，但他很快站直，脸上依旧是那副漫不经心的表情：“赢了。谢了，大学委，下次奶茶你请。”

　　马珩喘着气，笑着摇摇头：“你小子，还是这么拼。”他走上前，拍了拍陆泽的肩膀，眼神里带着关切，“脚没事吧？刚才好像崴了一下？”

　　“没事。”陆泽挥挥手，一副不在意的样子，目光却不经意地扫过我所站的方向，眼神锐利，似乎早就发现了我。

　　我心里一慌，连忙低下头，假装认真看单词本，脸上却一阵发烫，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被当场抓包。

　　“周蕊？”一个温和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我猛地抬头，是马珩！他不知何时走了过来，额上还带着汗珠，笑容依旧温暖：“你也在这里啊。”

　　“啊……嗯，我……我背单词。”我紧张得话都说不利索了，心脏快要跳出嗓子眼。

　　“很用功啊。”他赞许地点点头，随即像是想起了什么，从口袋里拿出一包纸巾，抽出一张递给我，“呃，这个……给你擦擦汗？”

　　我一愣，我并没出汗啊。随即反应过来，他可能只是找个借口跟我说话。这个认知让我的脸更红了，几乎是颤抖着手接过了那张纸巾，声如蚊蚋：“谢……谢谢。”

　　“不客气。”马珩笑了笑，又寒暄了两句，便转身离开了。

　　我握着那张带着淡淡清香的纸巾，心里像炸开了无数朵烟花，整个人都飘飘然的。他主动跟我说话了！还给了我纸巾！这是不是意味着，他对我……也有那么一点点注意？

　　我沉浸在巨大的喜悦中，完全忽略了旁边那道几乎要将我刺穿的目光。

　　陆泽不知何时走到了我身边，声音冷飕飕的，带着明显的嘲讽：“呵，笑得这么开心？一张纸巾就让你找不着北了？”

　　喜悦瞬间被冻住。我抬起头，对上他漆黑的眼睛，那里面翻涌着我看不懂的复杂情绪，但其中的讥诮显而易见。

　　“关你什么事？”我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立刻竖起全身的刺，“总比某些人，只会用要挟的手段强。”

　　陆泽的脸色沉了沉，他逼近一步，高大的身影带来一股压迫感：“周蕊，你以为马珩是什么人？他对谁都那副好好先生的样子，你……”

　　“你闭嘴！”我打断他，因为愤怒和被窥破心事的羞恼，声音都有些尖锐，“你凭什么在背后议论别人？至少他不会像你一样，仗着有点钱就随意使唤、嘲笑别人！”

　　陆泽盯着我，眼神一点点冷下去，最后，他扯出一个没有任何温度的笑容：“行，算我多管闲事。你好自为之。”

　　他说完，转身就走，背影决绝，带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寒气。

　　我站在原地，握着那张珍贵的纸巾，心里却乱成一团麻。为什么每次在我感到一点点快乐和希望的时候，他总要出现，用最恶劣的态度将它打碎？

　　我和陆泽的关系，降到了冰点。除了必要的交流，我们几乎不再说话。他把桌子往旁边挪了挪，在我们之间划出一道清晰的分界线。我乐得清静，把全部精力都投入到学习和……偷偷关注马珩上。

　　几天后的一个晚自习，彭老师宣布了一个消息：学校要举行秋季运动会，要求每个同学至少报名一项项目。

　　教室里顿时一片哀嚎。我对体育活动毫无兴趣，也毫无天赋，只想找个轻松的项目应付过去。最后，我在女子800米和跳远之间，犹豫着勾了跳远。至少，不需要耐力。

　　报名表传到陆泽那里，他看都没看，直接在男子3000米和4x100米接力上打了勾，动作干脆利落，仿佛那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下课铃响，我收拾好书包，像往常一样准备去吴姨的餐馆。今天轮到我值日，等我打扫完教室，同学们几乎都走光了。

　　我匆匆锁好门，赶往校门口。刚走到教学楼下的林荫道，就看到马珩站在路边，似乎是在等人。他看见我，眼睛一亮，快步走了过来。

　　“周蕊，刚放学吗？”

　　“嗯，马学长。”我紧张地攥着书包带。

　　“叫我马珩就好。”他笑了笑，语气有些不好意思，“那个……下周运动会，我报了1500米和接力，听说你报了跳远？”

　　“啊……是的。”我没想到他会知道这个。

　　“加油啊。”他鼓励道，随即从书包里拿出一个包装精致的小盒子，递到我面前，脸颊微微泛红，“这个……送给你的。”

　　我彻底愣住了，看着那个系着丝带的小盒子，大脑一片空白。“给……给我的？为什么？”

　　“就当是……提前给你的鼓励吧。”马珩的笑容在路灯下显得格外温柔，“希望你在运动会上取得好成绩。我还有事，先走了，明天见！”

　　他把盒子塞到我手里，不等我反应，便转身快步离开了，背影甚至带着一丝仓促。

　　我捧着那个还带着他体温的盒子，站在原地，心跳如擂鼓。晚风吹在脸上，却吹不散我脸上的热度。他……他送我礼物？这代表什么？难道……

　　巨大的幸福感将我淹没，我小心翼翼地拆开丝带，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条银色的手链，款式简洁，中间镶嵌着一颗小小的、蓝色的星星形状的水钻，在路灯下闪烁着微弱却迷人的光芒。

　　星星……他记得我日记里写的那句话吗？“星星在深海仰望太阳光芒万丈”……我几乎要落下泪来。这是巧合，还是……他看到了我的日记？

　　这个念头让我一阵心悸，但很快被汹涌的喜悦冲散。我珍而重之地将手链戴上手腕，看着那颗小星星，觉得整个世界都变得明亮起来。连去餐馆打工的路，都仿佛铺满了星光。

　　我沉浸在巨大的甜蜜和慌乱中，完全没有注意到，在不远处的教学楼阴影里，一个高挑的身影倚靠在墙边，将刚才的一幕尽收眼底。陆泽手里拿着一份似乎是刚刚从老师办公室取回来的材料，眼神冰冷地看着马珩离开的方向，又落在我戴着新手链、一脸幸福的手腕上。他嘴角紧抿，下颌线绷得紧紧的，最终，什么也没说，转身融入了更深的黑暗里。

　　接下来的几天，我整个人都处于一种轻飘飘的状态。那条星星手链被我视若珍宝，只有在洗澡和睡觉时才会小心翼翼地取下。我甚至开始幻想，运动会之后，马珩会不会对我正式表白？

　　黄丽发现了我的异常和手腕上的新饰品，逼问之下，我红着脸，支支吾吾地告诉了她马珩送我礼物的事。

　　“哇塞！可以啊周蕊！”黄丽兴奋地拍着我的肩膀，“马大学委这是要发动攻势了？看来我的情报没错，他好像确实对你有点意思！”

　　“真的吗？”我眼睛亮晶晶的，心里像喝了蜜一样甜。

　　“不过……”黄丽犹豫了一下，压低声音，“你小心点林岳，我听说，她好像也对马珩有点想法。而且，她那种人，要是知道马珩送你东西，指不定怎么找你麻烦呢。”

　　我心里“咯噔”一下，林岳对马珩有意思？这我倒没注意。但喜悦很快冲淡了这丝担忧，我觉得只要有马珩的这份心意在，我什么都不怕。

　　很快就到了运动会当天。校园里彩旗飘扬，人声鼎沸。我参加的跳远项目在下午。上午没什么事，我坐在班级休息区看书，偶尔抬头看看男子1500米的比赛。马珩参加了这个项目，他在跑道上奔跑的身影，引来了不少女生的尖叫。他最终得了第二名，冲过终点后，很多同学围上去送水祝贺。

　　我捏着手里早就准备好的一瓶水，犹豫着不敢上前。就在这时，我看到林岳拿着一瓶功能饮料，笑靥如花地挤开人群，递到了马珩面前。马珩似乎愣了一下，随即礼貌地接了过去，还对她笑了笑。

　　我的心猛地一沉，一种说不出的酸涩涌上心头。

　　“怎么？不敢送了？”一个熟悉而讨厌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我不用回头也知道是陆泽。他刚跑完4x100米接力，额上带着汗，呼吸还有些急促，身上散发着强烈的运动后的热气。他毫不客气地在我旁边的空位坐下，目光扫过我紧紧捏在手里的水瓶，又落在我手腕的星星手链上，眼神讥诮。

　　“关你什么事。”我闷闷地回了一句，把水藏到身后。

　　“啧。”陆泽嗤笑一声，没再说话，拿起自己放在旁边的矿泉水，仰头灌了几口。喉结滚动，汗水沿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线滑落。

　　周围很喧闹，但我们之间，却仿佛隔着一层无形的屏障，安静得诡异。

　　下午，跳远比赛开始。我换好运动服，做着简单的热身运动，心里有些紧张。轮到我了，助跑，起跳——成绩平平。我有些失望，但也在意料之中。

　　就在我准备进行第二次试跳时，林岳和她的几个跟班走了过来，她们刚好参加完另一个项目，路过沙坑。

　　林岳的目光像刀子一样在我身上扫过，最后，定格在我手腕的星星手链上。她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无比。

　　“周蕊，”她走到我面前，声音不大，却带着刺骨的寒意，“你手腕上的东西，哪来的？”

　　我心里一慌，下意识地想把手藏到身后，但已经晚了。

　　“捡的？还是……偷的？”林岳抬高了下巴，语气里的轻蔑毫不掩饰，“这款手链，我上周才在专柜看到，限量款，不便宜吧？就你……买得起？”

　　周围的目光瞬间聚焦在我身上，带着怀疑和审视。我的脸一下子变得惨白，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不……不是偷的！”我急切地辩解，声音因为愤怒和屈辱而颤抖，“是别人送我的！”

　　“送的？”林岳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她身后的女生们也发出嗤嗤的笑声，“谁送的？哪个瞎子会送你这么贵的东西？你说出来听听啊？”

　　我张了张嘴，马珩的名字就在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我不想把他卷进来，不想让他因为我而陷入这种难堪的境地。

　　“说不出来了？”林岳得意地笑了，她上前一步，猛地抓住我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想要把那条手链扯下来，“脏东西，也配戴在我看上的款式？拿来吧你！”

　　“你放开我！”我拼命挣扎，手腕被她掐得生疼，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周围的人都看着，却没有一个人上前帮我。

　　屈辱和绝望像潮水般将我淹没。

　　就在我以为手链真的要被抢走的时候，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突然伸了过来，牢牢地扣住了林岳的手腕，力道之大，让林岳痛呼一声，松开了我。

　　我惊魂未定地抬起头，看到了陆泽冷若冰霜的脸。

　　他不知何时过来的，此刻正站在我和林岳之间，高大的身影像一堵墙，将我护在身后。他的眼神锐利如刀，直直射向林岳，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林岳，她说了，是别人送的。你耳朵聋了？”

　　林岳捂着自己被捏红的手腕，又惊又怒：“陆泽！你干嘛护着这个穷鬼？她……”

　　“她怎么样，轮不到你来评判。”陆泽打断她，语气里的冷意让周围温度都下降了几分，“还有，这款手链，上个季度就停产了，你上周在哪个专柜看到的？报出来，我去核实一下。”

　　林岳的脸色瞬间变得一阵青一阵白，她显然没料到陆泽会知道得这么清楚，更没料到他竟然会为了我，当众给她难堪。

　　“陆泽，你……你为了她，跟我作对？”林岳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和一丝委屈。

　　“我不是在跟谁作对。”陆泽的声音依旧很冷，“我只是看不惯有人仗着家里有几个钱，就在这校园霸凌。”

　　“霸凌？你说我霸凌？”林岳气得浑身发抖。

　　“是不是，你心里清楚。”陆泽不再看她，转过身，目光落在我身上。我看到他眼底似乎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但很快又恢复了平时的淡漠。

　　“没事吧？”他问，声音比刚才柔和了一点。

　　我摇摇头，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不是因为手腕的疼痛，而是因为这份突如其来的、意想不到的维护。

　　陆泽皱了皱眉，从口袋里——又是口袋，他似乎总能在口袋里变出东西——拿出一张干净的纸巾，递给我：“擦擦，难看死了。”

　　他的语气还是那么欠揍，但动作却带着一种别别扭扭的温柔。

　　我接过纸巾，哽咽着说了声：“谢谢。”

　　他“嗯”了一声，没再说什么，只是站在那里，像一座沉默的山，隔绝了林岳那几乎要喷出火的目光和周围所有的议论纷纷。

　　林岳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又看了看面无表情的陆泽，知道今天占不到便宜，跺了跺脚，带着她那群跟班，灰溜溜地走了。

　　风波暂时平息。我戴着那条失而复得、甚至变得更加珍贵的手链，心里五味杂陈。我看向陆泽，他却又恢复了那副生人勿近的样子，仿佛刚才那个出手维护我的人不是他。

　　“那个……谢谢你。”我再次道谢，真心实意。

　　陆泽瞥了我一眼，语气淡淡的：“不用谢我。我只是讨厌吵闹。”

　　他说完，双手插兜，转身离开了沙坑，背影依旧挺拔不羁。

　　我看着他离开的方向，又低头看了看手腕上的星星，心里乱糟糟的。陆泽……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为什么每次在我最讨厌他的时候，他又会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出现，打乱我所有的判断？

　　而马珩……他送我这幺贵重的礼物，到底是什么意思？为什么在我被林岳刁难的时候，他却没有出现？

　　第一次，我对那份我以为唾手可得的“救赎”，产生了一丝不确定的裂痕。而那个我一直视为阴影的人，却似乎投下了一缕我无法忽视的微光。

　　运动会的喧嚣还在继续，阳光炙烤着大地，但我却感到一阵莫名的寒意。我知道，有些东西，正在悄然改变。而前方等待我的，或许是更深的迷雾，或许是……真正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