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靡》君弦月

2、桃之夭夭

　　七年前，萧府内。
　　彼时的萧月沉还是一个半大的孩子，不过二八年华，从小随一个小道士习琴棋书画、四书五经，也受到萧丞相常年在朝堂上算计之术的耳濡目染。据她父亲上回所说的任务已经过去半个月了，父亲不说她自然也不问，这也是她同父亲之间的默契。
　　“小姐，老爷今日差织造司给了一套雪云纱的留仙裙，说是三日后穿上它随老爷去宫宴。”青鸾一只手捧着留仙裙，另一只手轻轻的摸了一下，这雪云纱果真是名不虚传，薄如蝉翼，轻若烟雾，光是捧在手里就有种天上之物的感觉，若是萧月沉穿上定是像瑶池仙子下凡来了一般。
　　萧月沉指尖划过纱裙，心中思索到：如此做工精良的纱裙用作算计的工具着实太过可惜了些。虽是心中所想，但现实却也无能为力，对着青鸾说到：“仔细收起来吧，这会我要去后院，晚些等我回来再来试试。”说罢便往后院走去。
　　说来也有意思，青鸾虽是萧月沉的贴身侍女，但唯独每次去后院找那小道士她都是自己一个人去的，也不叫青鸾跟着，当然她也不会多想，这么多年一直都是这样，无论到哪青鸾都会跟着萧月沉，只独独后院是个例外，萧月沉没有说过原因，她自然也不会过问，这是属于两个女孩之间习惯又或者说是默契。
　　青鸾是打心里喜欢自己这个主子的，她们两个从小一起长大，虽说她是萧月沉的贴身侍女，但萧月沉从来没把她当过侍女，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萧月沉都会跟她一起分享，春捕蝶，夏观月，秋品露，冬赏雪。有时冬日寒凉两人还会睡在一起。她希望萧月沉是平安顺遂的，哪怕她这一辈子都不解开禁制，哪怕她做一辈子的侍女。
　　萧月沉行至后院只见一身着月白袍的道士正坐在院子里喝茶，看见她来了便笑了笑示意她过去坐，萧月沉也不客气走过去落座后给自己到了杯茶，那神情甚是惬意，就算是多年的老友也不过如此吧。
　　“小月沉，你来找我应该不是想来找我喝茶的吧，说说什么事，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那道士的表情甚是温柔，像是在看自己的妹妹，不过萧月沉可不是他的妹妹，他可不想年纪轻轻就多个妹妹，他只是一个自在逍遥的散人，毕竟他的师傅给他起的名字可是有彼此对立，不能相见之意。
　　“参商，还是你了解我。”萧月沉轻笑道：“如果有人做了逼不得已的事，被伤害的人知道真相之后可会放下？”
　　“你要做对不起我的事情，你要把我给卖了，还是要吃了我想长生不老？”参商打趣道，仿佛二人之间一直是这样，相互打趣，相互了解。
　　“你我多年知己，我可舍不得，你若是死了我找谁去研究琴曲，这琴我又去谈给谁听。”萧月沉轻笑的回应到。
　　她叹了口气继续道，“前几日父亲同我说了一事，却未言明具体要做什么，我总是有些担心，若这事是要伤害别人的，我这就算是害人了吧，可我又不好过问，就想来你这坐坐聊上几句。”
　　“世间一切自有缘法，你又怎知不是柳暗花明，那人也有自己命数，不是你就会是别人，总有人要入地狱的。”参商喝了口茶继续言道，“既来之，则安之，又何必想这么多，人生最重要的不就是及时行乐，享受当下”。
　　萧月沉饮完最后一口茶，放下杯子，“这茶不错，近日我得了些明前龙井明日给你送些来，顺便再给你带些冬日采摘的梅花雪水，它们二者可是绝配的。”言罢，她准备起身离开，参商开口叫住她，温柔道，“小月沉，许久没听你弹琴了。”
　　萧月沉立即会意，回头看向参商，嘴角带着微微的笑意，“三日后的辰时我来找你，你可不要嫌弃我琴艺不精才好。”三日后萧月沉便要穿着留仙裙赴宫宴，既是知己，她想让参商看看，若是他觉得甚好她便不穿这裙子去了，省的去了宫宴遭人嫉妒，而且她也不想将这条做工精致的裙子用作算计的利剑。
　　青鸾的耳力和感知力都是极好的，在萧月沉回到房间之前她就已经候着了。萧月沉回到房里后，不过片刻就帮她换上了留仙裙，那绀色的留仙裙穿在她身上简直就是出尘脱俗，尽态极妍。萧丞相这次真真是下了大手笔，不过此时的萧月沉还不知道自己的任务是什么，但她看着镜中的自己约莫也猜到了点，只不过她不敢细想，不知是怕自己想太多，还是怕父亲太看的起自己。
　　第二日依照约定萧月沉给参商送去了明前龙井和梅花雪水，两人闲来无事便对弈了几局，几局下来都是参商得胜，萧月沉似乎很享受当下，参商看的出来她心里有事，却也不说破，只是一直陪着她，无论将来如何他都会无条件的支持她，没有缘由。若萧月沉可以不做棋子，那两人会成为最默契的知己。他曾经想过等他看过这世间所有的景致，便会找一处竹林或是山谷，做一隐士，每年同萧月沉见上一面，一起抚琴，一起下棋，一起品茶。
　　又过了两日，萧月沉早早的起身，青鸾为她梳妆，那日的梳妆青鸾特别仔细，即使萧丞相没让她跟着去，她也不想她的主子落了下风。
　　辰时一到萧月沉便抱着琴往后院去了，参商也已经泡好了茶等着萧月沉，十年的相处让两人默契十足，有时候只需要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对方就能心领神会。萧月沉坐定，如柔荑般的手指拨弄着琴弦，一曲高山流水便被她弹奏了出来，百转千回，悠扬婉转，若参商是她的钟子期，她便是参商的伯牙。
　　一曲弹罢，萧月沉眼里含着四分玩笑，六分不舍，开口说道：“琴就放在你这吧，将来还有没有机会弹还不知道，你替我收好它，如有损坏我便绞了你的头发做成琴弦。”嘴里是这么说着，但手依旧不舍得离开琴弦。萧月沉的琴艺是参商教授的，最懂她的人世上自然也就只有他一个，所以她也只会和他一起抚琴，没有别的原因，只因相互了解，彼此熟悉。他人又怎能听出她的琴意，以及她琴声中的情绪。
　　参商随即会意，点了点头，起身抬手摸了摸萧月沉的头，“若是坏了，我的头发随你绞”。若此时有旁人在定会觉得是一对即将分离的有情人，会觉得参商眼里的情绪是宠溺，事实上只有这两个当事人自己知道，他们很有可能再也遇不到懂自己的人了。
　　萧月沉见此，片刻便离开了后院，在花园亭子里的躺椅上享受片刻的安逸，只等未时随父亲进宫参加宫宴。此时的她不知道自己将要面对的是什么，如果知道今日之后自己将陷入阴谋的漩涡，那么她从一开始会不会就拒绝，是痛还是伤，是命还是劫，都还是未知。
　　未时，她随父亲准备进宫赴宴。
　　马车里，萧丞相正在闭目养神，萧月沉索性也不打扰他，自顾自的放空，就在快到宫门口的时候，萧丞相开口了，“月沉，一会进宫后除了必要的礼仪，见过皇上和皇后之后你就去御花园，那里风景甚好，花开的也正艳，去看看吧，你会喜欢的。”那语气带着些不容置疑的命令。此行成败在此一举，若是败了萧家的前途止步于此，成了也没有转圜的余地，只得一条独木桥走到黑。
　　入宫后，萧月沉按照父亲的话，先随父亲去请安，叩拜请安正要站起来的时候，有一宫女从她身边经过，她也没在意，想来定是新入宫的小宫女不懂规矩，只不过被那小宫女一搅和她都没听清皇帝和皇后说了些什么，不过都不重要，她只要按照规矩谢恩就是了，就算别人看她像个痴儿她也不在意。只不过她不知道的是就在刚才她请安的时候有个宫女拿走了插在她头上的弦月步摇，那支步摇将会成为两个人一辈子的羁绊。
　　萧月沉请安之后便行至御花园，那景致确实如萧丞相说的一般，花开的正艳，不过是争奇斗艳，显然她并不是很喜欢，她漫无目的地走着，直到走到一棵垂丝海棠下，看见丝丝垂落的海棠花，她想起前人写的一句诗，“海边佳树生奇彩，知是仙山取得栽。琼蕊籍中闻阆苑，紫芝图上见蓬莱。”这垂丝海棠确实好看，只不过长在宫墙之内不免显得有些孤寂。她被自己脑中一闪而过的想法弄得有些惊讶，几不可见自嘲的笑了笑，在目光流转之际看到了树下的弦月步摇，她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头发，随即便确定那步摇确实是自己的，正觉奇怪这步摇怎么会掉在海棠树下，瞬间就想起了请安时从她身边走过的宫女。所有的事此刻在她脑中连在了一起，不管如何，这步摇断是不能留在这海棠树下。
　　萧月沉正准备拾起步摇，一只干净白皙的手和她的手同时放在了步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