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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我的富贵少爷啊,你别死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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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权山庄大殿内,气氛凝重如铁。
权竞霆立于殿中,手中赫然展开一幅织锦。
画中女子白发紫眸,清艳绝伦,任谁都能看出并非凡人。
“诸位长老请看!”权竞霆声音响彻大殿,带着毫不掩饰的得意与恶意,“这就是我们一气道盟的兵人,私下与妖物往来的铁证!什么冷酷无情的除妖利器,早就被这狐妖迷了心窍!”
旁坐的王权守仁缓缓睁开半阖的眼,目光扫过织锦,声音沉冷:“因情而殇,因爱无往。与妖同行,果然生了异心。此等兵人,留之何用?”
“守仁长老慎言!”
费总管猛地踏前一步,苍老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维护,“我看着少爷长大,他最是恪守本心!单凭一幅画,怎能断定少爷与妖物有私?这分明是污蔑!”
权竞霆根本不理会费总管,目光直逼端坐主位的王权弘业,咄咄逼人:“家主!事到如今,你还要袒护他吗?这织锦可是从他的寒潭小院搜出来的!”
王权弘业面沉如水,目光在那织锦上停留片刻,眼底深处似有波澜翻滚,最终化为一片冰封的威严。
他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压下了殿内所有杂音:
“带兵人。”
“不必了。”
一个清冷的声音自殿外传来。
只见一道身影如惊鸿般掠过众多弟子,进入大殿中央,衣袂翻飞间已双膝跪地。
王权富贵抬起头,目光平静地迎上王权弘业的视线:
“我来了。”
殿内一片哗然。
王权弘业看着跪在下面的儿子,手指无意识地在扶手上收紧,声音听不出情绪:“这画上的妖,是谁?现在何处?”
他顿了顿,不等王权富贵回答,竟抬手示意。
一旁侍从恭敬地捧上那柄象征着王权世家至高力量的王权剑。
王权弘业将剑递向王权富贵,语气带着一种最后的、不容拒绝的期许:
“去找到她,杀了她。用她的血,证明你的清白。如此,为父尚可说服诸位长老,对你……既往不咎。”
王权富贵的目光落在近在咫尺的王权剑上,剑身流转的寒光映在他眼底。
他沉默着,殿内所有人的呼吸仿佛都停滞了,等待着他的抉择。
片刻后,他抬起眼,声音清晰而坚定:
“我做不到。”
简单的四个字,如同惊雷炸响在大殿。
王权弘业的脸色瞬间阴沉到了极致,周身凌厉的剑气不受控制地溢散,震得身旁茶几上的杯盏嗡嗡作响。
“放肆!你这是要为一介妖物,违逆你的父亲,背叛你的家族吗?!”
面对这滔天怒火,王权富贵背脊依旧挺得笔直,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眼中是前所未有的清明与决绝:
“父亲,在您降罪之前,可否听一听……贵儿所悟的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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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权山庄大殿外,风雪呼啸。
权如沐混在一众弟子中,搓着冻得发僵的手指,眼睛死死盯着那扇紧闭的殿门。
里面的争吵声隐约传来,听不真切,但那股山雨欲来的压抑感,却隔着门板都能感受到。
当他看到王权富贵一身是伤,却依旧挺直脊背走入大殿时,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富贵哥这身伤……家法竟如此之重吗?
就在他紧张得手脚冰凉,感觉心脏都要跳出嗓子眼时,一个熟悉的声音直接在他脑海中响起:
“紧张吗?”
权如沐一个激灵,猛地转头,发现身边不知何时站了个相貌普通的弟子,正和他一样专注地望着大殿方向。
但那双眼睛里一闪而过的认真,让他瞬间认出了来人。
狐妖姐姐!她还真来了!
他在心里哀嚎一声,面上却不敢表露分毫,同样用传音回应,声音带着点颤抖,却还不忘贫嘴。
“紧、紧张啊!姐姐,咱俩今天要是真能把人从这龙潭虎穴里捞出去,绝对能在一气道盟的悬赏榜上留名千古了!”
涂山情的目光依旧紧锁大殿,仿佛能穿透门板看清里面的情形。
她感受到旁边少年几乎要凝成实质的紧张,传音的语气却轻松得仿佛在讨论今晚吃什么:
“没事,放轻松。我粗略算了下,这里面加上外面巡逻的,大概也就万把柄剑指着吧。”
权如沐腿一软,差点当场给她跪下。
万把柄?!
涂山情仿佛没感觉到他的崩溃,继续淡定地分析:“你堂哥嘛,皮糙肉厚,修为也还凑合,估摸着能抵个千把柄。至于你嘛……”
她终于侧过头,用只有两人能懂的眼神瞥了他一眼,“任务简单,就负责盯紧你那个爹,别让他突然跳出来坏事就成。”
“千、千多柄?!”权如沐眼睛瞪得溜圆,传音都变了调,“那贵哥他……他还能有命在吗?!”
涂山情闻言,居然轻轻笑了一下,伸手拍了拍他紧绷的肩膀,动作随意得像在拂去雪花。
“安啦。”
她语气里带着一种近乎狂妄的自信,“就算真被万剑穿心,只要还有一口气在,我也能把他从阎王殿里捞回来。”
权如沐刚因涂山情的话稍感安心,正想传音询问具体时机,就听涂山情果断的声音在脑中响起:
“就现在。”
几乎在她话音落下的同时——
“轰隆!”
大殿沉重的门扉被人从内猛地推开,或者说,是撞开。
王权富贵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他一身白衣早已被鲜血浸染得斑驳不堪,脸色苍白如雪,唇边还挂着未干的血迹,每走一步都仿佛用尽了力气。
然而,他的背脊依旧挺得笔直,眼神是一种看透一切的平静与决绝。
殿内,传来王权弘业震怒的咆哮,声浪裹挟着磅礴的灵压席卷而出,震得殿外积雪簌簌落下:
“人善智而不善力!与天生强大的妖物相斗,需要借助天生灵物。没有法宝,法力再高深也是□□脆弱的人类!王权富贵,抛弃了王权剑的你,如何能走出这王权山庄?!如何能在这世间立足?!”
紧接着,是权竞霆阴冷而亢奋的号令,如同毒蛇出信。
“兵人叛逃,证据确凿!你们还愣着做什么?拿下!”
号令一出,早已等候在广场四周的王权弟子们齐齐掐动剑诀。
“锵——!”
无数柄长剑应声出鞘,凌空而起,森冷的剑锋在灰暗的天空下汇聚成一片令人窒息的金属洪流。
万剑悬空,剑尖直指那抹蹒跚前行的染血身影,冰冷的杀意与漫天飘落的雪花交织在一起,形成了极具压迫感的死亡罗网。
王权富贵仿佛没有看到头顶的威胁,依旧一步步向前走着。
“去!”
不知是谁率先喝令,那万剑洪流如同决堤般倾泻而下!
“噗嗤!”
利刃穿透血肉的声音接连不断地响起,沉闷而残忍。
王权富贵周身的护体灵力在抵挡了最初千把柄剑后彻底溃散。
一柄柄利剑毫无阻碍地刺入他的身体,肩胛、手臂、腿骨、背脊……鲜血如同盛放的红梅,在他白衣上急速蔓延、滴落,在雪地上晕开大片大片的凄艳。
他闷哼一声,前行的步伐被巨大的冲击力阻断,终是支撑不住,单膝重重跪倒在地,以手撑地,才勉强没有完全倒下。
他周身插满了长剑,看上去如同一个凄惨的剑冢。
权竞霆脸上露出残忍而得意的笑容,他越众而出,缓缓抽出自己的佩剑“龙脊”,剑锋闪烁着幽冷的光。
他一步步走向跪地不起的王权富贵,眼中杀机毕露:
“兵人,到此为止了!”
他高高举起龙脊剑,对准王权富贵的心口,猛地刺下!
“铛——!”
一声刺耳的金铁交鸣之声炸响!
一柄看似普通的长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斜刺里挑来,精准无比地格开了这致命一击!
巨大的力道震得权竞霆手腕发麻,龙脊剑险些脱手。
权竞霆惊愕地抬头,看向持剑挡在王权富贵身前的人——竟然是权如沐!
“权如沐!”权竞霆又惊又怒,脸色瞬间铁青,声音因极度的难以置信而扭曲,“你……你也要为了这个叛徒,与兵人同道,与我一气道盟为敌吗?!”
权如沐持剑的手还在微微颤抖,不知是因为紧张还是愤怒。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目光扫过周围那些指向自己的、曾经的同门之剑,最后定格在权竞霆那张因愤怒而狰狞的脸上,扯出一个带着几分破罐破摔的笑。
“我今日,就要带走他。”
权竞霆听着权如沐的话,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他指着跪在地上、浑身插满长剑如同刺猬般的王权富贵,嗤笑道:“带他走?你看他这副模样,跟个筛子有何区别?就凭你这三脚猫的功夫,怎么带?用拖的吗?!”
他话音未落,异变陡生!
广场上空那万柄悬停、指向王权富贵的利剑,仿佛被无形的力量凝固,无论下方的弟子如何催动剑诀,竟是纹丝不动!
“怎么回事?”
“我的剑不受控制了!”
“我也是!”
弟子们惊慌失措的声音此起彼伏。
权竞霆脸色一变。
“他不行,”一个清晰又带着冷冽的女声凭空响起,语气里满是理所当然,“我可以。”
王权富贵身前方的空间一阵扭曲波动,雪发紫眸的涂山情缓缓显出身形,仿佛一直就在那里。
她一出现,看都没看权竞霆一眼,目光直接落在奄奄一息的王权富贵身上,嘴里嚷嚷着,语气带着点急切:
“我的富贵少爷啊,你可千万撑住,别真死我手里了,那我这招牌可就砸了!”
说话间,她一刻也不敢耽搁,蹲下身,双手泛起充满生机的柔和绿色光晕,那光芒如同有生命的藤蔓,轻柔地缠绕上王权富贵身体各处。
她小心翼翼地,一柄一柄地将插入他体内的长剑抽出,每抽出一柄,绿色的光晕便立刻覆盖上去,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修复着狰狞的伤口,接续断裂的经脉。
那专注的神情,与平日戏谑的模样判若两人。
大殿内,一直沉默观察的王权守仁瞳孔骤缩,猛地向前走了几步,声音带着难以置信:“是你!织锦上的狐妖!你用的……是涂山狐念之术!”
涂山情连眼皮都懒得抬,依旧专注于手中的治疗,语气云淡风轻,却带着刺骨的嘲讽:“哦?原来一气道盟里,也不全是睁眼瞎,总算有个眼力好的。不像某些人,”
她意有所指地顿了顿,“捧着鱼目当珍珠,好坏都分不清。”
“妖女!休得在此妖言惑众!”
权竞霆被她这指桑骂槐气得彻底破防,也顾不上什么长老风范了,提起龙脊剑就欲冲上前。
“爹!住手!”权如沐见状,毫不犹豫地挥剑格挡,他用尽全力,剑身灌注灵力,“铛”的一声,竟真的将他父亲势在必得的一击打偏,龙脊剑脱手飞出,插在不远处的雪地里。
“我不会让你用这等邪物伤害哥的。”
“你……你这逆子!”权竞霆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手,又惊又怒,“你可知你在说什么?!龙脊剑乃是剑冢独一无二的神兵!”
“神兵?”权如沐喘着粗气,握剑的手微微发抖,却依旧挡在涂山情和王权富贵身前,大声反驳,“我看是邪物才对!”
“你!”权竞霆几乎要气疯。
就在这时,涂山情已经大致处理好了王权富贵身上最致命的伤口,将他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她扶着他慢慢站起,顺手用袖子轻柔地擦去他脸上的血污。
做完这一切,她才抬眼,目光扫过气急败坏的权竞霆,又缓缓投向大殿门口那个面色铁青的王权弘业,声音清晰地传遍整个广场:
“他说得没错,是邪物。”
她顿了顿,抛下一个重磅炸弹,“那柄龙脊剑里,藏着一丝黑狐的气息。”
不顾众人瞬间骤变的脸色,涂山情的目光锁定王权弘业,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诮:
“你们王权世家,不是一直忧心忡忡,害怕那只臭猴子留下的预言,说什么‘天地一剑,助黑狐破圈’吗?”
她冷笑一声,“要我说,你们也确实天真得可以。真正的黑狐分身,早就藏在你们身边,藏在你们引以为傲的神兵里,而你们却视而不见,整天盯着些不着边际的预言自己吓自己,简直就是……”
她的话语如连珠炮弹,毒液四溅,毫不留情地撕扯着王权世家最看重的颜面和最深的恐惧。
就在她准备继续喷洒毒液时,一只微凉的手轻轻握住了她的手腕。
王权富贵虽然虚弱,但眼神已经恢复了清明,他对着涂山情微微摇了摇头,低唤了一声,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制止:
“阿情……”
仅仅两个字,如同按下了某个开关。
涂山情那机关枪似的嘲讽瞬间戛然而止。
她撇了撇嘴,虽然脸上还带着点不情愿,却真的乖乖闭上了嘴。
王权富贵借着她的搀扶,稳住身形。
他推开她想要继续支撑他的手,示意自己可以。
然后,他面向大殿深处,那个赋予他生命、教导他剑道、却也给予他最沉重枷锁的父亲,缓缓地、郑重地,双膝跪地,在冰冷的雪地上,深深地叩了一个头。
再抬起头时,他脸上没有任何怨恨,只有一种历经痛苦挣扎后的平静与坚定。
“父亲,”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您所坚信的,以杀止杀、视妖物为草芥的兵人之道,并非孩儿心中所想,亦非孩儿愿行之道。”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周围那些或惊愕、或愤怒、或不解的面孔,最终重新落回王权弘业身上,一字一句,如同宣誓:
“这天下,非妖之天下,亦非人之天下。而是……众生之天下。”
“此道,恐有违父亲所愿。所以……”他再次俯身,深深一拜,“贵儿……可能要离开父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