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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谁告诉你们二选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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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时已过,喧嚣散尽,连风也仿佛变得倦怠,只在城门口打着旋儿,撩动着灯笼下寂寞的光影。
时间一点点流逝,长街那头依旧空无一人。
涂山情耐心渐失,指尖无意识地捻着垂落肩头的一缕发丝,语气带着明显的狐疑:“都这个时辰了,那小子……该不会是没能把人家龙姑娘请动,一个人灰溜溜不知道躲哪儿哭去了吧?”
王权富贵闻言,目光从手中那盏被小心提着的鱼灯上缓缓抬起,落在了涂山情带着些许担忧的脸上。
他的眼神沉静,语气是一如既往的平缓,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如沐待人,真挚赤诚。龙姑娘,会跟他来的。”
“真挚有什么用?”
涂山情正盯着空荡荡的街口,闻言几乎是下意识地脱口而出,带着点不以为然的轻哼:“这讲究的是方法策略,有时候光靠一颗真心,笨嘴拙舌的,可未必能成事……”
话一出口,她自己也微怔了一下,但随即觉得这本就是她的真实想法,并无不妥。
她话音未落,便见王权富贵那双沉静的眸子饶有兴趣地看向她。
他并未立刻反驳,只是那目光在她带着点不以为然的脸庞上停留了片刻。
随即,他那素来紧抿的唇角,竟极轻微地扯动了一下,牵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
那绝算不上是一个灿烂的笑容,甚至带着点若有似无的揶揄。
这抹揶揄,瞬间点燃了涂山情的好胜心。
她眉梢一挑,一种被轻视了专业能力的感觉油然而生。
她刚想开口,好好与他分说一番:她涂山情,纵横人妖两界,无论是化作翩翩公子还是绝色佳人,亦或是凭借本尊风采,何时不是魅力无边、无往不利?
这简单的男女情愫、人际往来之道,她岂会不懂?
她必须要证明给他看,光是“真挚”二字,在这情路上可走不远!
恰在此时,长街尽头传来了清晰而急促的脚步声,两道身影由远及近,匆匆而来。
她满腹的论证被迫戛然而止,只能将那点不服气暂且压下,注意力转向了终于出现的两人。
只见权如沐与那位蓝衣龙女并肩匆匆而来,身影在稀疏的灯笼光晕下渐渐清晰。
涂山情立刻将刚才那点“私怨”暂抛脑后,习惯性地想端起几分架子,红唇微启,带着些许戏谑的责备脱口欲出:“你们俩是打算逛到天……”
“亮”字还未出口,眼前的景象却让她生生顿住。
“噗通!”
两声沉闷的声响,权如沐与龙微云竟直挺挺地跪在了冰冷的青石板上,动作决绝得没有一丝犹豫。
这突如其来的大礼让涂山情眼眸微微睁大,心头的讶异瞬间压过了其他情绪。
她尚未理清这状况,权如沐已然抬头,声音是前所未有的紧绷与郑重:
“涂山前辈!”
这一声称呼,让她心底那点因等待而产生的躁意彻底冷却。
前辈……
她敏锐地捕捉到这称呼的变化,不再是往日那般带着熟稔甚至些许赖皮的“嫂子”或“狐妖姐姐”,而是如此疏离而恭敬。
事出反常必有妖。
她刚想询问缘由,权如沐却再次急切地打断,语速快得像是在害怕自己一旦停下就会失去勇气:“龙姐姐都跟我说了!那个能治疗我经脉的信物,是她的龙丹,对不对?”
他紧紧盯着涂山情,眼眶周围泛着激动的红晕,几乎是吼了出来,“若是如此,这经脉,我们不治了!我不要了!”
涂山情眸光一凛,视线越过情绪激动的少年,落在他身旁始终沉默的龙微云身上。
这女子低垂着头,蓝色的衣衫在夜色中宛如一泓凝固的深海。
真龙一族…… 即便以涂山情的见多识广,心中亦不免掠过一丝惊澜。
那早已被岁月尘埃覆盖,只存在于古老传说中的种族,在此方世界竟真有余脉存世?
她心念电转,面上却不动声色,假装沉吟,将问题轻飘飘地,却带着千钧之力,抛向了那始终未发一语的龙族女子:“你呢?你有什么要说的?”
权如沐心急如焚,立刻就想替她回答:“我们……”
“我在问她。”
涂山情一个眼神扫过去,冰冷锐利,如同无形的冰锥,瞬间将权如沐所有的话冻结在喉间。
他求助般地看向旁边一直静立,仿佛心神仍系于手中那盏温暖鱼灯的王权富贵,声音带着哀恳:“哥……”
王权富贵的目光从鱼灯上移开,那跳跃的烛光在他深邃的眸子里映出一点暖色,却并未改变他眸底的沉静。
他看向权如沐,然后视线转向涂山情,语气平稳,不带丝毫犹豫:“听她的。”
这简单的三个字,彻底断绝了权如沐的希望。
他无措地、几乎是本能地,带着最后一丝期盼,轻轻扯了扯身旁龙微云的衣袖,力道透着哀求,期盼她能按照他们之前“商量好的”的说法来应对。
然而,龙微云缓缓抬起头,那双独特的、眼尾微扬,瞳色宛若蕴藏着星海与深渊的眼眸,直直望向涂山情。
她没有理会权如沐的暗示,反而问出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声音轻得像夜风的呢喃:“涂山前辈……传闻涂山苦情巨树,能跨越种族,为人与妖再续前缘……可是真的?”
涂山情微微一怔。
苦情树?她没料到对方会在此刻问起这个。
这眼神太过复杂,是孤注一掷的探寻,还是深不见底的绝望?她竟一时分辨不出,这龙女是希望这是真的,还是……不希望?
见涂山情沉默审视着自己,龙微云唇角牵起一抹极淡、极苦涩的弧度,仿佛自嘲。
她不再等待那个关于苦情树的答案,转而用一种近乎剥离情感的平静语调陈述,每一个字都像敲在冰面上:“他当年为救我,经脉尽断,自此只能依靠生脉散强行凝聚灵力,如同饮鸩止渴。如今……更上了一气道盟的通缉榜,前途尽毁,生死难料。”
她微微停顿,长睫轻颤,“这些年来,我访遍名山大川,寻求灵药秘法,所得答案,无一例外,皆是‘无救’。”
她的目光终于落到身旁脸色惨白、浑身紧绷的权如沐身上,那平静之下是压抑了太久的痛楚与决绝。
“如今,既然只需我体内这颗龙丹,便能抵偿他当年之恩,解开今日之局……我求之不得。我不想再欠着他的了……太沉了,我背不动了。”
“不是这样的!龙姐姐!”
权如沐猛地抓住她的双臂,手指因用力而骨节泛白,声音嘶哑得几乎破音,“我这条命!是你从沙漠里捡回来的!没有你,我早就成了一堆枯骨!我做的一切都是心甘情愿!从来就不存在什么恩情,什么亏欠!”
他眼中水光汹涌,几乎是泣血般低吼,“龙丹是你的命!是你的根本!你不能给我!你要活着!你必须好好活着!”
“没有龙丹,你又能撑几日?” 龙微云反问,声音终于带上了一丝难以抑制的颤抖,“看着我因你而死,你就能独活吗?”
“你若因我而死,我绝不独活!”
“那便将龙丹予你!换你活下去!”
两人情绪彻底失控,争吵着,将彼此逼向那个唯有用对方生命才能换取自己生存的、鲜血淋漓的绝境。
涂山情看着眼前这纠缠不清、只为将生机推向对方的两人,终于轻轻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
她指尖微抬,一道无形的空间涟漪柔和却不容抗拒地荡开,精准地将几乎要贴在一起的两人轻轻分开了数尺距离,强行中止了这场惨烈的争执。
“闹够了没有?”
她的声音清泠泠的响起,并不高昂,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与威严,瞬间压下了所有激动与悲愤。
涂山情目光清冷,先看了看喘息未定、泪痕狼藉的权如沐,又看向虽被分开却依旧倔强挺直背脊、眼角泛红的龙微云。
“你们两个,吵了半天生啊死啊的,” 她语气带着一丝无奈,目光在权如沐和龙微云之间扫过,最后定格在龙微云泪痕未干的脸上,“我何时说了,要你的龙丹了?”
龙微云闻言,猛地抬起头,那双犹带水光的眼眸里充满了错愕与不解:“可……可是……”
她声音微颤,带着龙族特有的骄傲与认知,“龙族亦通医理,据我所知,能重塑经脉、起死回生的,除了我龙族性命交修、最为珍贵的龙丹,还能有何物?”
这是她多年来根深蒂固的认知,也是她所能想到的、唯一能偿还这份沉重情谊的代价。
涂山情看着她那副认定了要牺牲自己的模样,轻轻叹了口气。
她走上前,没有理会还跪着的权如沐,而是俯身,伸手轻轻扶住了龙微云的手臂,动作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柔和力道,将她从冰冷的青石板上扶起来。
随即,在龙微云尚未反应过来时,涂山情指尖泛起一丝微不可查的灵光,如同最轻柔的羽毛,拂过她的脸颊,将那未干的泪痕悄然拭去。
做完这一切,涂山情才伸出另一只手,纤细的食指,隔着那件流转着深海波光的蓝色衣衫,轻轻点在了龙微云心口的位置。
“我不要你的龙丹,” 她看着龙微云的眼睛,声音清晰而肯定,“我只要……你的一片‘心口鳞’。”
“心口鳞?”
一旁,刚被王权富贵沉默着伸手扶起来的权如沐,听到这个陌生的词,立刻瞪大了眼睛,脱口而出。
“那是什么?我在龙姐姐身边十几年,从未听说过龙族还有什么心口鳞!”
他语气急切,带着怀疑,生怕这又是某种需要龙微云付出巨大代价的东西。
涂山情闻言,终于舍得将目光从龙微云身上移开,斜睨了权如沐一眼,那眼神活像是在看一个不开窍的二傻子。
“你没听过的东西多了去了。”
涂山情语气带着点嫌弃,但还是解释道,“这片鳞,并非所有龙族天生都有。它只在真龙一族真正成年之际,于心口逆鳞之下,方有机会孕育而生。”
“而且,这片鳞并非轻易可得,它往往只在真龙最为动情之时,才会彻底凝实、脱落。通常,会被拔下当做最郑重的信物,赠与认定的伴侣,象征着此心唯一,此情不渝。”
她顿了顿,看着眼前两个似乎听呆了的二傻子,强调道:“正因它凝聚了真龙最纯粹、最炽烈的情力,对于我涂山之术,对于苦情树而言,这片蕴含至深情力的鳞片,其效用,远非单纯蕴含力量的龙丹可比。懂了没,你们两个二傻子!”
她最后一句语气加重,带着点恨铁不成钢,却瞬间驱散了之前那几乎凝成实质的悲壮与绝望。
而龙微云,在涂山情解释“心口鳞”的来历时,身体便微微一震。
待听到“动情之时”、“赠与伴侣”时,她像是猛然想起了什么,手有些颤抖地探入怀中,取出了一个用细细银链系着、造型古朴别致、似玉非玉、似金非金的蓝色风铃。
那风铃在她掌心散发着柔和而纯净的微光,隐隐与她心口的气息相呼应。
她看着这枚一直被自己贴身珍藏、却不知其真正用途的风铃,眼中充满了后知后觉的恍然与震动,喃喃低语:“难怪……娘亲走前,再三叮嘱,要我无论如何也要保管好它,说……说将来必有大用……”
权如沐此刻也终于彻底明白过来,不需要龙丹,不需要牺牲任何人的性命!
巨大的狂喜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紧张与恐惧,他几乎是腿一软,幸好被王权富贵稳稳扶着。
他望向龙微云,眼中是失而复得的璀璨光亮,声音带着哽咽般的喜悦:“太好了……龙姐姐!太好了!你不用……你不用……”
你不用为我而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