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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5、对手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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权如沐拉着龙微云挤到观戏区最好的位置——这是厉雪扬特意给他们留的,正对祭坛中央,视野开阔。
“云姐姐,这儿!”
权如沐殷勤地掏出两块软垫铺在石阶上,又变戏法似的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我还带了蜜枣,看戏的时候吃。”
龙微云在他身边坐下,目光扫过周围。
今日的月光节祭典格外热闹,观众席里不仅有人类士兵和百姓,还能看到许许多多沙漠妖族——
有浑身覆盖鳞片的沙蜥族蹲在角落,头顶生着细角的羚羊妖扶着长辈,几个穿着鲜艳纱丽的蝎妖族女子聚在一起低声说笑。
沙狐族则占据了右侧一片区域,毛茸茸的耳朵在人群中格外醒目。
“今年来的妖族真多。”
权如沐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压低声音,“看来嫂子的盟约推进行得不错。”
鼓乐声起,第一幕开始了。
晨光中,祭坛上的布景已变换成沙漠绿洲的模样。
月神——身着那身华丽的月白流光服饰站在泉边,银线绣成的星辰在日光下流淌着光辉,眉间那点朱砂红得耀眼。
尽管穿着神职盛装,她的姿态却闲适自然,仿佛只是随意驻足。
穆沙带着亲兵巡逻至此。铠甲染尘,脸上带着疲惫。看见泉边有人,他警惕地按剑,却在看清对方只是位白衣姑娘时松了手。
“夜露深重,姑娘怎独自在此,可需相助?”
穆沙的声音带着沙场特有的冷硬和不可见的柔情。
月神抬眸,紫眸清亮:“我迷路了,将军可是来取水的?”
简短的对话后,两人竟在泉边坐下,聊了起来。
穆沙说起边境战事,说起人族与妖族多年的摩擦与猜忌;白衣姑娘则轻轻拨动泉水,说起绿洲泪泉如何滋养万物,说起沙漠里不同族群其实共享同一片星空。
“可妖族伤人事件屡禁不止,”穆沙皱眉,“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那将军看我,”月神微微一笑,“是何族类?”
穆沙一怔,仔细打量她,却看不出端倪。
人族?妖族?神族?
最后他摇头:“我看不出。”
“那便是了。”
月神站起身,白衣在晨风中轻扬。
“族群之分,有时不如心性之明。将军守卫边境,护的是生灵安宁,而非一族之私。这份心意,与泉润沙漠、月照千山,并无不同。”
权如沐在台下看得津津有味,小声对龙微云说:“嫂子这词写得好啊,明明是在说戏,句句都在点题。”
龙微云轻轻点头。
她看见周围几个妖族观众坐直了身体,原本有些戒备的神情放松下来。
一个沙蜥族老者缓缓点头,鳞片在日光下闪着光。
第一幕在穆沙将军带着思索离开绿洲中落幕。
他没有认出白衣姑娘就是月神,但离开时回头望了一眼,眼中已有敬意。
鼓乐暂歇,主祭上台串场。
权如沐立刻坐直:“第二幕来了!哥要上场了!”
……
布景快速变换成沙漠商道。
破损的货箱、倒伏的路标、散落的货物,还有几个演员扮演的沙匪尸体——显然刚经历过一场劫掠。
王权富贵就在这时出场了。
他走在商队残部中,月白色纱袍下摆染着尘土,淡青罩衫的袖口有一处不明显的撕裂。
额间银链的坠子随着他的步伐轻晃,右耳的银饰在日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
但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姿态——右手看似随意地按在左臂上,步伐比旁人稍慢,脸色在日光下显得过分苍白。
观众席响起低语:
“这演员没见过啊……”
“他是不是受伤了?你看他走路的样子……”
“可衣服上没血啊?”
权如沐眯起眼睛,忽然明白过来——戏里的角色受伤了,但刻意掩饰着。
他碰了碰龙微云:“云姐姐,你看哥的表演细节。”
龙微云轻轻点头:“他在演疼痛,但演的是掩饰疼痛。”
戏继续。
商队幸存者们互相包扎伤口,清点损失,哀悼死者。
王权富贵饰演的旅人独自坐在一块岩石旁,低头检查自己的行囊。
他动作很慢,每次抬起左臂时眉头都会几不可察地蹙一下,但很快又恢复平静。
有次试图抬起一个水囊,手臂刚抬起几寸就猛地顿住,他闭了闭眼,额头渗出细汗。
就在这时,涂山情——仍穿着那身华丽的祭典服,裙摆拖过沙地却纤尘不染,走了过来。
她在王权富贵面前停下,然后,做了一个让全场屏息的动作。
她微微屈身,与他平视。
“伤在何处?”她问,声音很轻。
王权富贵抬眼,眼中闪过一丝真实的错愕。
他张了张嘴,还没出声,涂山情的目光已落在他始终按着的左臂上。
“左臂。”
她不是询问,而是陈述,“袖口有裂痕,是刀伤。血止住了,但伤得不浅。”
王权富贵沉默了。
他看着眼前这位盛装华服的女子,眼中情绪剧烈翻涌——被看穿的狼狈,对陌生关怀的警惕,还有疼痛折磨下终于松懈的一丝脆弱。
涂山情伸出手,掌心向上:“让我看看。”
没有命令,没有强迫,只是一个简单的动作,一个平静的邀请。
王权富贵看了她许久,终于,极其缓慢地,松开了按着左臂的右手。
白衣袖子上,果然渗出了一片暗红。
观众席响起倒抽冷气的声音。
涂山情轻轻掀起他的袖子——动作很轻,但王权富贵还是几不可察地颤了一下。
一道深深的刀伤暴露在日光下,皮肉外翻,虽然草草包扎过,但纱布已被血浸透。
“疼的话,”涂山情抬起眼眸,紫眸中流淌着真实的关切,“可以不用忍着。”
这句台词很轻,却像一滴水落入热油,在权如沐心里炸开。
他猛地抓住龙微云的手,压低声音:“我的天……这眼神……”
龙微云反握住他,目光紧紧锁在台上。
王权富贵看着涂山情,喉结动了动,终于低声道:“……疼。”
一个字,重若千钧。
涂山情没说话。
她伸出手指,指尖泛起极淡的银光,轻轻点在伤口边缘。
她的手指很凉,触碰伤口时,王权富贵浑身一僵,但没躲开。
“伤及筋骨,”涂山情收回手,“若不及时医治,这条手臂就废了。”
她站起身,走向商队首领,低声说了几句。
首领连忙点头,招呼人手准备担架。
这整个过程里,王权富贵始终看着她。
从她蹲下,到她检查伤口,到她起身离开。
那眼神复杂得让人心颤——有疼痛,有隐忍,有感激,还有一丝说不清的、更深的东西。
权如沐听见身后有姑娘小声抽泣:“他刚才说‘疼’的时候,我眼泪一下就出来了……”
“我也是……明明没见血,可就是觉得好疼……”
“月神好温柔啊……”
戏继续。
商队重整出发,王权富贵被安置在担架上。
途中休息时,商队首领代表众人,将一块传家宝玉献给白衣姑娘——直到此刻,众人才从首领的称呼中明白,她就是月神在人间的化身。
“此玉随我商队三代,走过千里黄沙,”
首领奉上锦盒,“今日蒙月神相救,无以为报……”
涂山情接过锦盒,打开。
里面是一块青玉佩,玉质温润,流淌着冰裂纹。
她看了一会儿,忽然转身,走向躺在担架上的王权富贵。
观众席屏住了呼吸。
涂山情在担架旁蹲下——第二次蹲下。
她将锦盒递到他面前,声音平静:“你更需要它。”
王权富贵怔住了。
“此玉能宁心安神,助愈内伤,”
涂山情看着他,“你的伤在骨,不在皮。戴着它,夜里能睡得好些。”
王权富贵看着锦盒里的玉佩,又抬眼看向她。
日光从她身后照来,给她周身镀上柔和的轮廓光。
他看了很久,久到观众席开始窃窃私语,才终于伸手,接过锦盒。
但他没有立刻收起玉佩,而是将它取出,握在掌心。
然后他抬头,看着涂山情,一字一句地说:
“此玉随我走过千里黄沙。”
权如沐心头一震——这句台词,和刚才商队首领说的几乎一样,但语气完全不同。
首领是感恩,而他……
“今日见姑娘以神力救死扶伤,方知世间真有慈悲可跨越族群。”
他的声音很稳,但每个字都像敲在心上。
那双总是平静的眼眸此刻深得像沙漠的夜,里面翻涌着太多情绪——感激,震撼,还有某种更深的、连他自己或许都未察觉的动容。
“玉赠姑娘,”他将玉佩递回,双手奉上,“愿它见证的——”
他顿了顿,看着她的眼睛:
“皆是善缘。”
全场寂静。
权如沐感到龙微云握紧了他的手。
他转头看她,发现她眼中也有水光闪动。
台上,涂山情看着那枚递回来的玉佩,看着王权富贵认真到近乎执拗的眼神,忽然笑了。
不是月神的悲悯之笑,而是真实的、带着温暖的笑。
她接过玉佩,轻轻点头:“好。我收下。”
鼓乐声适时响起,第二幕在商队重新启程中落幕。
王权富贵躺在担架上,目光始终追随着前方那个白衣身影,直到幕布落下。
观众席爆发出掌声和议论:
“这就没了?我还想看他俩多对几句词!”
“刚才那段……我的天,我心跳到现在都没缓过来……”
“他递玉佩的时候,手都在抖你看见没?”
“看见了!明明伤得那么重,还那么郑重地递玉佩……哎呀我说不出来,就是好真……”
几个沙狐族也在兴奋讨论:“那是我们二皇子的少师!演得真好!”
“少师长这样?我还以为教书的都是老头子……”
“你懂什么!少师大人,文武双全!”
权如沐听着这些议论,长长吐出一口气,靠回石阶上。
他发现自己手心全是汗。
后续几幕快速推进。
战火纷飞,月神神力渐衰,泪泉枯竭。
穆沙将军和小亲兵誓死相随月神。
当最后一幕来临时,泪泉只剩月神一人。
她站在泪泉边缘,华服在风中翻飞,眉间朱砂红得像要滴血。
晨光炽烈,她却仿佛笼罩在月光中。
抬手,不是施法,而是一个拥抱众生的姿势。
“这漫天星河,吾守了三千载。”
声音空灵,却带着疲惫的温柔:
“见过月圆,见过月缺;见过相逢,见过离别;见过新生婴儿的第一声啼哭,见过垂暮老者的最后一次呼吸。”
台下已有抽泣声。
“战火会熄灭,伤痕会愈合,逝去的会归于尘土,新生的会茁壮成长。”
她顿了顿,目光缓缓扫过台下每一张脸——人族的,妖族的,沙狐的,沙蜥的,每一个。
“我并非要你们放下仇恨,只是希望你们记得——”
她的声音陡然清晰,穿透晨光与风声:
“在成为人、成为妖之前,我们都曾是这片沙漠的孩子。”
话音落下,她的身体开始消散。
华服化作点点银光,升入空中,与泪泉融为一体。
眉间那点朱砂最后消散,像一滴血泪蒸发在沙漠的风里。
泪泉重焕生机。
乐声彻底停止。
死寂持续了足足三息,然后,掌声如雷暴般炸响。
不是欢呼,是带着泪意的、沉甸甸的掌声。
许多人一边鼓掌一边抹泪,妖族与人族观众无差别地红着眼眶。
权如沐用力鼓掌,手都拍红了。
他转头看龙微云,发现她也在轻轻鼓掌,眼中水光未退。
人群开始散去,议论声久久不歇。
权如沐听见几个妖族老者低声感慨:
“最后那句话……说得真好。”
“沙漠的孩子……是啊,在沙漠面前,哪分什么族类……”
沙狐族那边还在兴奋讨论:“虽然二皇子演的不错,但少师和月神那段戏,我能记一辈子!”
“你们说,月神消散后,那枚青玉佩去哪儿了?”
“也许……还在月宫?等有缘人?”
权如沐和龙微云对视一眼,都笑了。
他站起身,拍拍衣摆:“走,找哥和嫂子去。我得问问——”
他眼睛弯起来,“那枚玉佩,嫂子打算怎么处理。”
龙微云跟着起身,轻声说:“也许已经想好怎么处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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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莫,存稿告急啊!
剧里就应该搞个类似的副本,说一下人妖和平的必要性,让富贵少爷参与进来,而不是整天闷在皇宫当背景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