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阳错（庞策）》子不语殇

22、第 22 章

　　相公，听说北方冬季的时候会下雪。我从来都没见过，带我去看看可以么？

　　纤指握起身旁碧绿嫩枝。深院中被冷落的女人，眉目微弯，出神的注视着枝叶盈盈绿意。何其清冷，何其妖娆。叶片上露珠包裹着阳光的碎片，无声蜿蜒至指尖。触手一片冰冷。有谁着一身水蓝色绸布衫，于不远处石桌旁执卷轻吟，春风不相识,何事入罗帏。

　　相公，听说那雪就像是初春时飞起的杨絮。飘飘荡荡，将整座孤城都笼罩，覆盖起来。但雪花却是冷的，放在掌心，马上就融化了。

　　淡淡的风，夹杂着春的温暖气息。从碧绿枝桠下缓慢生成的细碎光点，幻化成茸茸的洁白杨絮。一朵，两朵，三朵……无声的滋长和蔓延，在轻风细语中婉转零落。杨絮擦过握着嫩枝的白皙手腕，触感温柔细痒。男子终于抬起头，目光穿透重重花雨，迷蒙恍惚。却从不肯落定在她的身上。

　　是我做错了什么吗？惆怅挽袖，她目光流转至男子身上。漫天杨花，如雾如雨，将彼此隔绝疏离。白衣的妖媚女子自杨花雨中向男人走近，他收回远望的视线，失神的握住女子的手，眼中柔情似水。

　　轻声叹息。手指不自觉的轻压枝头，露水自叶片滚落下来，滴落在眼角。风卷起飞散的杨絮，几多伤感几多狂乱。她的世界下起了一场铺天盖地的大雪，将所有的欢乐过往冰冻覆盖。只余下她一人，伫立在雪中，感觉冰冷入骨。

　　说什么脂正浓，粉正香，

　　如何两鬂人成霜，

　　昨日黄土拢头送白骨，

　　今霄红灯帐底卧鸳鸯。

　　-------------------------------------------------------------------------------

　　“你发觉到么？”公孙策站在客栈前，出神的望着迷雾中飘忽的小院，兀自低语。

　　“什么？”随口应承，苏鹤轩的态度依然事不关己。

　　“沈儒生的表现……不像是故意在疏离肖茹雪。”

　　“……那是？”顺其自然的接上他的话，苏鹤轩明知故问。事情本早有眉目，不说出来，只不过是想看看他的悟性和能力罢了。

　　“而是他根本就看不见她。”一直觉得奇怪的地方，肖茹雪的一举一动被沈儒生无视的太自然太无辜了。那根本不是刻意的逃避，而是他自始至终都没有察觉到有这个人存在。公孙策早该发现的，只不过当时被恐惧和疲倦蒙蔽着。直至今日，在门前与肖茹雪的道别的时候才发觉。
　　沈儒生就站在她的身后，可是他的眼里，却没有肖茹雪的倒影。

　　如果他根本就看不见她。那自己和唐老板所见到的，每天在客栈前路过跟在他身后的那个女人，究竟是谁？

　　为什么只有沈儒生看不见她？

　　“公孙公子，您站这发什么呆呢？”唐老板正在钱柜算账，看到公孙策愁眉苦脸一动不动的站在门口，便好奇的出言唤道。

　　“啊，没什么。”意外混入耳中的声音恰好打断了他的思路，公孙策长长舒了口气，敷衍的回答。注意力依旧投放在小院上。

　　似乎看出了他好像有心事。唐老板放下手中的笔，默不作声的走到他身边，顺着他的视线向院子的方向看了过去。不多时，又收回目光看了看公孙策。“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恩？你笑什么？”公孙策被打断了思路，内心莫名的烦闷，口气也变得不善起来。

　　“公孙公子，您还真是一往情深啊。”对方显然没注意到他的怒意，笑的愈发灿烂。一边捂着嘴一边对他竖起大拇指：“为了见那姑娘一面，天天守在这里，精神可嘉啊！”

　　“什么精神……什么可嘉……”公孙策一头雾水，脑海中各种各样的疑问不断冲突。半响反应过来他话中的意思，他立刻红透了半张脸：“谁一往情深了，谁说我站这儿是为了见她了？！我——”

　　“行了行了，我也年轻过。你那点心思，我一眼就看出来了。不就喜欢个人嘛，干嘛还藏着掖着的。”唐老板嗤笑着颇为“语重心长”的教导。公孙策百口莫辩，心想怎么还遇到个揣着糊涂装明白的主儿，越解释只能越让他误会而已，他这真是跳进黄河里都洗不清了。

　　“不过啊，”唐老板忽然收起了刚刚看热闹的态度，叹了口气：“那姑娘也真是可怜啊……原来本来挺好的一对夫妻，后来因为丈夫有了别的女人，就对她冷落了。据说那男的移情的还是个青楼女子，就像是让狐狸精给迷住了是的，非得娶她……那姑娘就天天坐在家里哭啊……”

　　“青楼女子？”眉头一皱，公孙策的心思又沉重了几分。是隐藏在阴影中那个女子么？她就是沈儒生的情人？他们三个人之间……有问题的到底是谁？转而一想，又觉得唐老板的话中另有蹊跷，便半是套话半是调笑的问：“您不是说，您对他们家的事情不了解么？这不是了解的挺多么？”

　　“不了解？”他悠悠的将这三个字吐出口。像是忽然压低的机械的嗓音，平淡中透出凌厉的寒意。唐老板呆滞的注视着脸色瞬间苍白下来的公孙策，表情古怪，似被什么牵扯着面部的神经。动作僵硬而迟缓：“我什么时候和你说过——我不了解的——”

　　一板一眼僵硬的将手慢慢抬起，他像个被操控着的木偶，伸直了手臂一步一步向公孙策走去。雾已经散了，街上依旧喧哗。只不过人们的动作和表情都变得和唐老板一样古怪，他们像约定好了般，齐齐向着公孙策聚拢。

　　恐慌不已。人群离他越来越近。一步步退向客栈里，紧贴上屋内的柱子，他终于无处可躲。
　　“所以我跟你说。”正绝望之时，耳边传来苏鹤轩的冷嘲热讽。公孙策讶异的回过头，发现自己不知何时被他抱在了怀里：“不该说的，不该问的，都不要问。不按照‘它’所安排的路线前进，‘它’可是会生气的。”

　　它是谁？公孙策想问，开口却发不出声音。苏鹤轩将他搂的太紧，以至于他想转头都变得困难，只余光看见。他嘴角的那抹，只有见到恶灵时才会出现的冷笑。

　　“好了，乖乖。”虽然是安慰的语句，但苏鹤轩的声音却有着不容忽视的冷漠杀意。绘着黑色纹路的手掌，缓缓覆盖在公孙策的眼睛上。淡淡的金色光芒在纹路中蜿蜒流转：“都别生气——我们现在就回去。”

　　只觉白色光芒的光芒占据了周围的世界。他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的是和刚才一样唉声叹气并且滔滔不绝的，唐老板。

　　浓雾依旧，萧条依旧。只是时日不早，这太阳早该出来了。唐老板余下的话他再也听不下去。他感觉他被困在了某段未知的空间或者假象里，也或者说，这里是个充满幻象的迷宫，只能按照别人安排好的路线，小心谨慎，步步为营。稍有差池便功亏一篑。

　　“苏鹤轩，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月影镇。”

　　“除此之外？”

　　“没有除此之外，这里就是月影镇。”

　　“如果这里是人所居住的月影镇，为什么你可以在天亮的时候出来？”公孙策觉得自己似乎被耍了，在某个人所布置的圈套里兜兜转转。而真正的始作俑者躲在暗处，观看的津津有味。这种感觉非常不舒服。

　　“我觉得，你还是换个角度问，会比较合适。”看不见的苏鹤轩阴冷的笑脸，莫名的占据了他的脑海：“肖茹雪。沈儒生。白衣的女子。唐老板。死去的人——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