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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二十五(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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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长之后才知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在流川那样的年纪,那样一个吻不代表什么。可我那时将将十五岁,手头读物是杜拉斯的情人,关于少女献祭般将身体献给长她数岁的男人。
是的,献祭般。我虽不信奉宗教,亲吻和性||交在当时的我心中还圣洁无比,我以为它们会是爱情的产物。
流川陷入了爱情么?
我不敢再想,任由身体被病菌吞噬,浑身烧得一塌糊涂。流川坐在我的床边,冰凉的大手附上我的额头,我忍不住流下泪来。
他以为我是因为生病疼到哭泣,连忙起身去找止痛药,拿着药片和水杯递给我。我却将头转过去,泪水湿透了枕头。
他一声不吭,将药片和水杯放在床头柜上,轻轻合上了我的房门。
我听到从小带我到大的保姆劝慰他:“十五岁的女孩早已懂得男女有别。你虽然是她的叔叔,却也不该大喇喇坐在她床上,这大概让她不舒服了。女孩不同于男孩,女孩心思向来细腻。”
流川轻轻嗯一声,认真回应道:“是我考虑不周。”
我的眼泪更加泛滥,我想说不是的,不是这样的。我从小便和流川亲密无间,可是我十五岁这一年开始,我们渐渐生分起来。
大病一场中间,心仪我的男孩不请自来到家里探望我。我讨厌黏糊糊幼稚且没分寸的男孩,可他坐在我身边,用湿漉漉的小狗眼睛看着我,递给我他妈妈烘焙的巧克力饼干。
房门虚掩着,我看到客厅的流川望了一眼进来,微微皱着眉头。面无表情的他很少皱眉头。
我心里冒出一个念头。我扬起下巴,示意男孩靠近我。他坐得离我近了一寸。
我问道:“你喜欢我吗?”
他脸色疏忽一下红了,点点头。
“那就吻我吧。”
他有些傻在原地。
我有些不耐烦:“不敢吗?”
他摇摇头,乖乖将头凑了过来。
原来接吻,只是两片嘴唇轻轻相碰如此无聊,没有书中说写的化学反应,更不是什么神圣的行为。我的初吻,发生在最不浪漫的地点,和一个我后来甚至记不起来长相的男孩。
我心不在焉地亲吻着面前的男孩,睁开眼睛看向客厅,看到流川沉沉地看着我。我的心里顿时充满了报复的快感。
男孩的呼吸变得急促,手也开始不老实起来。我有些厌恶地推开他的双手。他挠挠头,脸上有着挥之不去的得逞之感。
保姆敲门进来,恰如其分地让我能喘息片刻。她问道:“晚饭做好了,要留下来吃饭吗?”
男孩很懂事地告辞离开。那天那顿饭吃得很安静。
我是有些得意的。你可以亲吻路边的女人,我可以亲吻房间里的男人。
我们暂时扯平了。
病好之后我去上课,亲吻的男孩在课后约我去芝加哥城里的千禧公园露天滑冰。
在我小时候,流川会带我千禧公园看大豆子。夜幕降临华灯初上,大雪皑皑时分,他牵着我的手缓缓滑在大豆子旁洁白的空地上。他向来不苟言笑,可是我觉得我能从他眼里看到笑意,属于我一人的笑意。
滑冰时大雪纷飞,一如他和那陌生女子亲吻的那日。
我冷笑地冲男孩说:“没空,永远都没空。”
放学回到家后我惊诧地发现那日他亲吻的女人也在客厅。我假装乖巧地迎上去,笑语晏晏地打招呼。流川和我们聊过几句后,突然说有事要出门半个小时。
女人开始和我聊起她年少的恋爱,而后话锋一转,教导我如何在恋爱中注意保护自己,注意安全防护。
我本是强装笑意听着她说话,听着听着突然恍然大悟。我的笑容渐渐消失:“是流川特意让你来说这些的?”
她回道:“你叔叔挂住你。他担心你觉得生分,便不方便和你说这些。”
我终于撕下伪装,冷笑道:“生分?还能有你生分?”
“你是谁啊,第一次见面就和我说这些?你以为你进了这个家门,就是这个家的女主人了么?”
“也不照镜子看看自己,配不配得上别人。”
我站起身来,不再看她,对着客厅的全身镜细细收拾着脸上的妆容。上了一天的学,妆容退得差不多,眉尾失了轮廓,需要用棕褐色的眉笔好好补一补。
女人愣在原地,很快想通。她是那么漂亮,又是那么聪明。
她拎起手袋站起身来,站在我身后。她盯着镜子里的我,神情讥诮,似笑非笑:“我配不配得上别人,还轮不到你来评价。你当我真的在乎么?”
“反倒是你,小小年纪就可怜得很。流川终究不是你的生父,你猜他会不会有自己的子女?”
“到了那天,你猜你会怎么着?”
手中眉笔在我的眉尾处留下重重一笔。
她看到之后灿然一笑,大步离去。
流川回来时什么都没说。我不知道那女人和他说了什么,反正那天之后我再没见过她。
可她说的话,如同千年女巫下的诅咒一般,时时缠绕着我。
我变得更加敏感,能清楚分辨出流川晚上回家时身上不同的香水味。他以为他做得很隐蔽,没想到我都知道。
那香水味或浓烈或魅惑,却从未甜腻。只有少女,才喜欢佩戴甜腻的香水。流川看来并不喜欢年轻女孩。
我大概忘了,他已经四十多,不再是和青春少女相配的年纪。
我能看到他眼角渐渐长出鱼尾纹,皱眉时川字越发明显,只是眼里光芒不减。
我开始在学校里疯狂地约会,和不同男同学去无人的储藏室和篮球队更衣室。学校里越来越多人称我为S||lut,我也不在乎。
有男生得不到我就想毁了我,在我家门口张贴我是S||lut的海报。
流川看到后面无表情地撕下来。他请私家侦探查出是谁后,又亲自跑去打了人一顿。听说那男生住院了一个月。
他对我却一句责备和冷眼都没有。
他告诉我:“这是你的自由。这不是你的错。”
我的内心忍不住尖叫。你如果真的在乎我关心我,为何如此冷静自持?你不应该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么?我是不是只是你的责任,等我成年后,你就能安全卸任?
我于是只是哦一声,进了房间关上房门。
尽管我想不通流川在想什么,在我高中四年中,流川还是尽职尽责地做到了陪伴。流川退役休息几个月后,就开始在芝加哥城内的洛约拉大学担任篮球队教练。这个大学在芝加哥算是篮球顶尖的大学,在流川的带领下,球队一度闯进NCAA的前四强。
我以为他会一直在洛约拉大学任职篮球队教练,于是我申请大学时只选了芝加哥地区的大学。
老师很是遗憾,提点我道:“以你的成绩和履历,可以冲刺东西部更好的大学。”
我笑着摇摇头:“我恋家。”
在深秋时我递交了芝大的early decision(提前申请),并且在初冬收到了网上的录取通知书。
录取通知书很快寄到家里,我将那白色镶金的纸张递给流川。
他大概也看不懂,表情难得柔和:“比我成绩好。”
我嘲笑他:“那当然。”
我听流川奶奶说他从小门门功课都不及格。亏得他还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辅导我功课到小学三年级。
真是一个敢教,一个敢学,胆子都贼大。
窗外又飘着雪,我不禁说道:“流川,我们去滑冰吧!”
像小时候那样。
我们从家里一路走到千禧公园,买了门票进了滑冰场。我学了十几年花滑,早已是轻车熟路,几个旋转之后,轻松将流川甩到身后。
我转过身来,他缓缓冲我一步步磕磕绊绊地滑过来。他有许多年都没有再滑过冰。
他慢慢靠近我,仍然那样高大,我仰起头痴痴望着他。
他淡淡说道:“小华,你长大了。”
我不满地嘟囔着:“我马上就要十八岁了。”
他静静地望着我,久违地摸一摸我的头,手掌厚重的温度并未透过厚厚的手套传过来。
那年夏天我以valedictorian第一名的荣誉毕业,站在台上发表着优秀毕业生演说。
流川坐在台下看着我,眼里闪烁着不明光芒。那光芒我只在他奔波在篮球场上时见过。
我是不是终于能成为他的骄傲?
毕业典礼上,有不明人士对我说道:“你爸爸看起来好年轻好帅气。”
听到这个称呼,我就有些不高兴,看着西装革履的流川,心想他打扮得太成熟了。
夏天过后他送我去大学报名前,我特意给他买了一身潮牌卫衣,上面只印着几个字母。
他这些年一直坚持运动保持着身材,穿上比年轻人好看多了。
他呆呆地穿上后,神情清明:“小华想让我看起来更年轻。”
我掩饰地说道:“这身比较好看而已。”
他开着家里的旧皮卡,大包小包地送我去学校。
待他去车里给我搬东西时,我的新任大学室友悄悄问我:“那个高大帅气的男人,是你的男朋友么?”
我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搬好家后,我和他附近的泰国餐厅吃饭。我点一碗泰式炒河粉,他今日吃得格外清淡,只吃一碗青木瓜沙拉。
我吃了几口后就饱了,咬着吸管一点点地喝着泰式奶茶。
他也放下筷子,安静地望着我。
我被他看得有些心慌。
他说道:“小华,日本B联赛这几年一直邀请我回国任教,我打算接受邀请。”
“我打算下个月回日本。”
我被甜腻的奶茶呛到,咳得眼泪都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