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一日开学》不不bubu

90、8月5日

　　学校后山山坡的低缓处，有一座体育馆，那里能同时容纳五百名学生进行活动。

　　她先前在主题班会上，暗示过学生模拟了这条逃生路线，效果比想象中要好。

　　山上的树木时而稀疏时而浓密，安宁走了很久都没有听到一声鸟鸣，心中隐隐泛起了不安的感觉。
　　独自走在山中，时间几乎要在大自然中静滞。

　　前阵子的暴雨把路面洗刷得特别干净，偶尔可见一些低矮树枝的残骸。
　　安宁挑的路线避开了那些湿滑而泥泞的地方，瓦砾早已被磨得圆滑平坦。

　　持续走过浅色的石阶后，就能抵达体育馆。

　　她模拟着学生行进的速度，计算从山脚一路走到这里的时间区间。

　　为了考虑到撤离时有可能发生的各种意外，安宁必须在这基础上留出足够的空余。

　　当计算的数据符合顺利逃生的要求后，安宁心中升起一丝喜悦。
　　可她并没有高兴太久，就把这份浓烈的情感强压了下去。

　　就算已经模拟过无数次，她还是会紧张。

　　备选方案已经容不得半分差错，这是她最后的退路了。

　　安宁来回穿梭在山间，她又模拟了两种步速后，在体育馆内歇了一段时间。

　　太阳在天空的位置已经出现了偏移，而安宁丝毫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她出了体育馆，又往山顶的方向走了会儿。

　　树枝伸向天空，彼此交错，又恰到好处地给光线留出了空隙，不至于让低矮的植物吸收不到阳光。

　　与在平坦地面上随时能感受到的潮热不同，山间因为偶尔出现的细小溪流，而多了几分清凉之意。

　　为了缓解心头的恐慌，安宁没有再依赖地图，而是沿着溪流的方向攀爬。

　　很快，一座隐蔽在密林中的道观出现在安宁的视野中。

　　她其实不是第一次来这里。

　　重生的前几世，她最后的归处都在这座道观中。

　　安宁在门前驻足了会儿，似乎在犹豫要不要走进去。
　　正想着，一位身穿青色道袍的长者从门内走了出来，他手里端着一碗清水，面色温和地递给安宁。

　　“入伏以后，时常会疲乏倦怠，登山也要量力而行。”
　　道士说话的嗓音沉稳安定，语气也十分自然，像是早已与对方相识。

　　安宁接过碗，也没有犹豫，将清水悉数饮尽。
　　来回在山上走，确实也渴了。

　　道观两旁的树木生长得茂盛翠绿，不远处传来潺潺的溪流声，环绕着这片宁静之地。
　　自然之景一片祥和，仿佛破坏永远不会到来。

　　安宁似乎有些犹豫不决，而对方似乎也没催她离开，她索性说出了心中所想：“未来几天要一直是这样晴朗的天气，就好了。”

　　道士的目光落在远处的树丛上：“什么是好事，什么算坏事，都是人们自己附加给自然的意义。”

　　安宁的表情有些苦涩：“我一直都认为，如果我觉得痛苦，那就是发生了不好的事情，如果我产生了懊悔，就要努力去弥补，为自己赎罪。”

　　“你认为自己有罪吗？”那道温浅的目光又落在了安宁的脸上。

　　她忽然觉得有些丧气，手指在腿边动了动，树林间传来一阵嘈杂的蝉鸣。

　　“自然就是自然，有晴天必然就有雨雪，它们一直都存在着，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道士平稳地说着，手指轻轻沿着碗边划动，“自然的循环仿佛一条弧线，如果在这个地方添加了你想弥补的东西，让整个轨迹发生了改变，该如何让它恢复回去呢？”

　　“……”
　　安宁望着浅浅的碗底，声音有些发抖：“把多余的东西取出来，不再干预。”

　　道士缓缓地向她颔首，面带微笑地走回了门内。

　　在风中轻轻晃动的小树遮掩了对方离去的身影。

　　安宁下山时还失着神。

　　原来，她从一开始就想错了。
　　为了改变即将到来的那天，她费劲心思地谋划。
　　到头来，原来强行要改变这一切的自己，才是令她计划失败的干扰因素。

　　她是那个强行添加进来的干扰项，如果这个干扰消失，是不是就意味着命运轨迹不再受循环的限制？

　　她懂了。
　　她懂之前失败的原因了，她也知道这次该怎么成功了。

　　一切始于她的执念，一切也将消解在她的念想里。

　　*
　　8月5日，联考的前一天。

　　先前的焦虑、疲惫已经在安宁身上一扫而空，她又恢复成学生们熟悉的样子——
　　细细的眉眼，略显清冷的眸色，以及嘴角挂着的浅浅弧度。

　　“这学期最后一个班会，我就不重复那些已经被说烦了的要求了。”
　　安宁双臂撑在讲台两侧，目光缓缓地从台下每一张学生的脸上扫过、停留，再移动。

　　“不知道你们还记得高一入学时，老师对你们的两句叮嘱吗？”

　　“记得——”
　　班里学生回应着，声音重叠交错，虽然不太整齐，却显得热闹非凡。

　　江颂时指了指挂在门边的小白板，那十六个字从写上去以后，再没被擦掉过。
　　黑色的笔迹已经有了风干的痕迹，仔细观察还能发现细细密密的划痕，像是时间经过，在上面留下了痕迹。

　　“那我们齐声念一遍，班长起头。”
　　安宁说。

　　江颂时利落地从座位上站起，即使明天就要联考，他依旧精神饱满，嗓音响亮，中气十足。

　　“预备，齐！”

　　讲台底下的学生也在齐声的高喊中振奋了不少。

　　“态度端正，行稳致远。”
　　“团结友爱，知行合一。”

　　安宁心中微动，她多想把时间拉长一些，好努力记住这些生动的表情。

　　如果时间能够停止，她希望就定格在此刻。
　　那样，灾难永远不会到来，所有人也都会平安。

　　可停止了生长的小树，也不再具有生命的意义。

　　她压了压情绪，尽量用积极的声音回应大家：“很好。”

　　“那么，临别前，老师再送你们两句话。”

　　雷好帅这时候举起了手，大声道：“老师，两周后我们就能再见面啦！不用这么想我们——”

　　在他顽皮的插嘴中，不少人跟着哄笑起来。

　　安宁也没有阻止，而是用着近乎纵容的态度，等学生们笑够了、闹够了，再自然安静下来。

　　仿佛时间就能走得更慢一点。

　　“安老师，您就要当高三班主任啦，开不开心？”关胜笑嘻嘻地问着安宁。
　　他最近学习状态特别好，几乎不用督促，自己就能写完作业，还会在晚自习借何岩做过的课外卷子，闷头研究。

　　未来在他眼里，不再令人生厌。

　　在这群拥挤的笑意里，安宁捕捉到了一个特别的眼神。

　　不是期待，也不是玩笑，只是单纯的关心。
　　安宁移动目光，视线和张蕊蕊相触。

　　她瞳孔一缩，心脏像是被一双温暖的手轻轻抚过。

　　周遇也大着胆子补了一句：“两周后我们就是正式高三生了，安老师也是高三班主任了，肯定要共享我们的压力的。”

　　方瑾也十分热情地对安宁说：“安老师也要在这个假期好好放松哦。”

　　安宁笑得有些无奈，她没再接茬，而是继续刚才的话。

　　“群英三班的各位，记好了，老师送你们的另外两句话是——”

　　“知命不惧，日日自新。”
　　“愿岁并谢，与长友兮。”

　　*
　　八月五日的自习课，不再有看管纪律的值班学生了。

　　安宁这天一直陪学生们待到了晚自习结束。
　　她也不说话，就静静地坐在讲台前，时不时抬头看一眼埋入题海的学生们。

　　放学铃响，大家该回宿舍的回宿舍，该回家的回家。

　　为了联考，教室里被清扫得干干净净，学生所有的个人物品都存放在了别处。

　　干净宽敞的教室终于露出了原本的样貌，安宁站在门口，仿佛望着的是高一入学那日的桌椅。

　　校门口，有的学生被家长接走，有的三两为伴顺路而行。

　　安宁在黑漆漆的夜晚里，看见了来接她的那个人。

　　月光均匀地铺洒在柏油路上，泛着清浅的光泽。
　　沈乐知这天没有开车，两人并肩漫步在路边。

　　安宁轻轻碰了下身边人的胳膊：“沈乐知，如果你有什么想说的，其实可以直接告诉我的。”

　　“嗯？怎么突然这样说。”沈乐知垂眸看向她。

　　她也扬起下巴，看着对方的眼睛：“你现在就可以告诉我。”

　　沈乐知笑了一下，眉眼弯弯：“终于不回避了？”

　　安宁安静地望着他，眼里似乎多了几分执拗。

　　“没有那种话，”沈乐知忽然亲昵地揉了揉安宁的头发，“想说的早都告诉你了，哪里还需要你主动问。”

　　安宁轻轻握住他的手，对方忽然顿了一下，但没有挣脱，反而攥得更紧了些。

　　两人似乎很自然地亲密了起来。

　　月色里，两个身影不再故意间隔着客气的距离，而是紧紧依偎，一路回到那栋温馨的楼房里。

　　在沈乐知煮夜宵的工夫，安宁走进了小隔间里。

　　她拿起那本摊开在桌面的笔记本，翻了翻。

　　果然发生了细微的变化。

　　她回眸望了一眼门外，不动声色地继续将本子摊平在原位。

　　那个本子有她这一世重生以来记录的所有时间线和事件，大大小小的预告和变化都有详细的记录和分析。

　　留下笔迹的最后那页，是安宁前几天刚写下的内容。

　　上面有大段的分析，最终得出的灾难预告，是在这一年的八月九号。

　　像是故意高亮出重点，安宁在那个日期上用鲜艳的红笔圈划了好几遍。

　　【2012.08.09.】
　　【台风抵达群英实验中学。】

　　小字罗列在日期下方，令人看一眼就毛骨悚然。

　　那歪扭的字迹，像极了笔记所有者在情绪激动时，颤抖着双手写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