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橘》丘一

77、六月橘

　　高考当天天上飘着小雨，但始终亮着的天预示着这雨下不大，也下不长。

　　还没开考就有不少人等在考场外。

　　可能也是图个好彩头，站在警戒线外的家长穿着都大红大紫的。

　　因为打着伞，人又都挤在一块，看着就觉得拥挤。

　　可里面的人却丝毫没有这样的感觉，一脸亢奋地看着走进考场的学生，嘴里说着安慰鼓励的话。

　　莫楠家没来人，她也就没往人群里细看，也就匆匆一眼，扫到了一闪而过的杨牧年。

　　她觉得奇怪，偏头去看简寻阳。

　　要不说他俩还挺有缘，考试被分到了同一所学校，同一个考点。

　　“我刚刚好像看到老杨了。”

　　“正常，”简寻阳说：“他现在正在各个考场奔波。”

　　莫楠不懂：“奔波什么？”

　　“突发事件就没断过，”简寻阳细说着：“什么准考证找不到了，什么笔又没了，多了。”

　　“你说真有人傻到忘带准考证笔什么的吗？”他说着说着就笑了：“还真有 早上何朝生就给我打电话问我他准考证是不是在我那？”

　　“在你那吗？”

　　“当然没有 ，我拿他准考证干什么？”简寻阳说：“最后还是老杨给他找到的。”

　　莫楠起了戒备心，连忙翻看自己的透明笔袋：“还是检查一下自己东西带齐了么”

　　简寻阳带着十足的自信，装模作样地瞅了眼笔袋，就这一眼他看得瞪大了眼睛：“靠，我2b铅笔没拿。”

　　“这你都能忘？”

　　简寻阳是真的慌了，赶忙问：“你有多的没有？”

　　莫楠提了下笔袋：“有多的笔芯。”

　　简寻阳摆了下手：“你说你刚刚看到老杨了？他那有。”

　　他说完就转身去人群里借手机给杨牧年打电话。

　　好在他就在这附近，来得快。

　　一来就被简寻阳抱着喊恩人。

　　“莫楠 ，别紧张，”杨牧年满头大汗 ，呼吸不平，自己脸满的慌张却还安慰自己。

　　按理说他教书有些年了，也送走了不少考生，对于高考应该是习以为常，怎么现在比自己还紧张。

　　“我不紧张，”莫楠笑着说：“杨老师你别紧张。”

　　杨牧年笑了声：“我紧张什么？”

　　莫楠点了下头，给他递了包纸巾。

　　杨牧年接过，抽了张纸擦汗：“有没有信心？”

　　“有。”简寻阳气势如虹。

　　杨牧年分别拍了拍两人：“进去，考个好成绩。”

　　莫楠点头。

　　简寻阳脱口而出：“等着吧小哈”。

　　杨牧年听着眉头一皱：“你喊我什么？”

　　完了，冲动了。

　　两人对视一眼，转头，逃跑似地跑进考场。

　　刚刚在考场外，莫楠对杨牧年说的那句不紧张还真不是什么大话，而是真实感受。

　　估计也是因为近段时间真的不知道考了多少场试，她真的做到了考试像吃饭喝水一样习以为常。

　　她坐在靠窗的位置，细雨过后的阳光十分炽热，晒得人头顶冒汗。

　　偏偏因为考试不能开空调，说是怕空调吹感冒了影响考试正常的发挥。

　　三天的考试，莫楠就一个印象深刻的感受，热。

　　以后要回忆起高考的时光，估计也凉快不了了。

　　四人约好了，收到了录取通知书后先保密，然后找一个地方碰头，当面说。

　　天太热，几人都不怎么想出门，磨磨唧唧到了晚上六点，太阳有了下山的迹象才有了行动。

　　本来是约好一起吃饭的，但成绩出来了，不管怎么样，家里人都会安排聚一场。

　　饭约取消，四人统一在季冬家附近的桥洞下碰了面。

　　“其实我没必要出门，”莫楠现在都还觉得多此一举：“就是简单说个结果，在群里面说一说就得了，为什么还要专门跑出来一趟？”

　　简寻阳点头表示认同。

　　程今希伸了一下懒腰：“透透气也挺好的，自从考完试之后就一直待在家里面没出来过，憋死了。”

　　“不一样啊，这是值得记录的一刻，很重要，必须重视，一辈子就一次。”季冬说着就摸出手机，打开录像模式，在几人脸上晃来晃去。

　　莫楠看着他聚精会神举手机的样子，有些恍然。

　　脑子里已经逐渐淡去的身影在此刻与他重合。

　　莫楠第一次觉得，季冬和任北不愧是两兄弟，晃眼间突然觉得两人长得多少有些相像。

　　她正走着神，胳膊被拍了一下，转头看到嘴角沾笑的简寻阳：“看你这样子肯定考得不错吧”。

　　“诶嘿，”季冬嘚瑟地晃了头：“意料之中。”

　　“收到理想大学的录取通知书了？”莫楠问 。

　　“那是，”季冬说：“不然我都不会约你们出来。”

　　他话刚说完，简寻阳就强行掰过他的手机，把镜头对准自己：“你阳哥考得也不错啊。”

　　他轻咳了两声：“怎么样本科线也过了，就是学校有点远。”

　　“我就想考远一点，”程今希瞥了下嘴：“想看看不一样的世界。”

　　程今希考上了本市的一所本科，这个莫楠知道，早上去程今希家的面馆吃面的时候听她妈妈提过。

　　她的选择不多，她考不远。

　　因为身体的原因她的父母不能完全放心她一个人在外，她考不远。

　　明明是最想出去的一个，却好似被永远困在了这。

　　“我会带你环游世界，”简寻阳胳膊轻轻靠住她：“真的。”

　　“我会等你 ”程今希直接抱住了他的胳膊：“我想跟你一起去。”

　　看着两人的互动，莫楠心头的忧愁散了点，她无声笑了笑，偏头的时候发现季冬不知道什么时候把镜头对准了自己。

　　“莫南瓜，”季冬看着她：“该你了，考得怎么样？有没有得偿所愿？”

　　莫楠透过镜头望向他，没说话，只是勾起了嘴角。

　　季冬瞬间了然：“可以啊你，不枉你每天废寝忘食，起早贪黑的。”

　　“既然考完了，魂儿就该回来了，”简寻阳说：“别整天要死不活的。”

　　“我那是累的。”莫楠一直坚持着这个说法。

　　简寻也没想跟她顶下去，就点了点头。

　　“南瓜，恭喜。”季冬看着她笑。

　　莫楠微微仰了下头：“谢了。”

　　说完转头看到了因为天色渐暗跑回桥洞底下睡觉的流浪狗。

　　这两只大黄莫楠见过，蹲下身跟他们打招呼。

　　因为太过于聚精会神忽视了季冬突然的情绪变化，他收了笑，舒了口气：“莫楠，恭喜。”

　　“OK，我已经感受到你对我的祝福。”

　　莫楠抬了此案手，继续逗狗。

　　季冬垂目看着她，嘴唇紧闭，没再出声。

　　“这是菜市场的狗吧？”

　　程今希也注意到了这方：“他腿怎么一瘸一瘸的？”

　　莫楠听着拧眉，认真检查起了它的脚掌：“有个木头屑扎进去了。”

　　发现了原因，两人立马蹲下身，开始研究怎么把木头屑弄出来。

　　好在这狗也亲人，蹲在地上一动不动，吐着舌头看着两人。

　　季冬抬了手机，刚把两人拍下，简寻阳走到了他的身旁，声音不大不小，但此时蹲地上认真挑刺儿的两人，可没把注意力放在他们这方。

　　“冬子。”

　　“咋？”

　　“为什么同样的话你要重复两遍？”

　　季冬愣了一瞬，随后笑了：“受人之托啊。”

　　简寻阳：“复杂。”

　　季冬无奈地笑着：“我也觉得挺复杂的。”

　　“怎么？”简寻阳问：“这么多照片和视频，一会儿你全部要给任北发过去？”

　　季冬点了头。

　　简寻阳嘴角翘起的弧度降了点：“怂啊。”

　　“我就不好说了，”季冬：“我其实也挺怂的。”

　　“嗯，”简寻阳认同道：“你们家的优良传统。”

　　这话还真反驳不了，季冬只有笑。

　　好在大狗配合，刺拔出来后，它分别舔了舔莫楠和程今希的手背后就摇着尾巴走了。

　　“感觉它是不是专门来找我们的？”程今希问。

　　莫楠摇头：“不太清楚。”

　　季冬在拍照上没什么耐心，完成任务后就收了手机：“你们班考试的情况怎么样？”

　　“我就记住了几个熟人的。”莫楠说。

　　季冬：“谁？”

　　“何朝升，他考的体大 ”，莫楠说：“高考分数线也过了。”

　　“何朝升啊，”简寻阳笑了两声：“估计全班都对他考上体大的事记忆深刻。”

　　季冬有些好奇了，靠近了点：“他怎么了？”

　　程今希：“杨老师喊他名字的时候他正垂头玩手机，被喊的时候一脸懵。”

　　“这不是关键，”简寻阳说：“是老杨说的那些话。”

　　他清了清嗓子，学着杨牧年的神态，眉头虽是皱着的，但嘴角带着似有若无的笑：“你们看何朝升啊，虽然人看着不怎么聪明，一上课就游神，一放学就钻网吧，前期对自己也不负责，但人家体能好，也胜在不自暴自弃，啊，关键时刻冲了一把，所以，不管遇到什么，对，不管身处什么环境，即使已经糟糕透顶，但也不能放弃，得拼，不拼怎么知道你的潜力在哪儿？”

　　他说着忍不住笑了：“何朝升听得脸都拉下来了，你凑过来问我老杨这到底是夸他呢还是损他呢？”

　　“嘿，”季冬也被逗笑：“你还别说，我都有点判不出来。”

　　“小北呢？”程今希突然开口。

　　季冬听着这话，没有立马答，而是下意识去看莫楠。

　　莫楠没什么反应，面色如常的望着他。

　　季冬有些尴尬，挠了挠鼻子。

　　“小北考上财大了吗？”程今希问。

　　莫楠听着她的话，心中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总觉得自己好似永远无法再像程今希那样，坦坦荡荡地问出关于任北的任何问题。

　　“考上了，”季冬手机拍了拍大腿：“我姑可高兴惨了，

　　“小北高兴吗？”

　　“他啊，”季冬组织了一下语言：“谈不上什么高不高兴的，他就那样。”

　　程今希还是搞不懂：“他真的不考虑摄影了，明明那么喜欢。”

　　季冬叹了口气：“有些事很难的，什么事情不是光凭一腔热血的喜欢就能实现的。”

　　莫楠觉得他代入了自己：“你是在说人还是在说事？”

　　“都一样，”季冬说：“你知道小北要去参加艺考我姑拿出刀以死相逼么，说要考不上那个学校，她就死在他面前”。

　　“我姑给我奶打电话的时候语气还挺得意，她说她的方法有效果，小北不但放弃了摄影，后来小北在学习上比以前更拼了。”

　　季冬： “他努力过了，也挣扎过了但貌似没有效果，我姑太狠了。”

　　气氛突然沉重起来，没人再继续把话接下去。

　　后来话题又被简寻阳带着往别处扯。

　　莫楠突然想到了什么：“冬瓜。”

　　“嗯？”季冬回头看着她：“怎么了？”

　　“云姐是不是也在映州？”

　　“对，她前段时间考研考上哪儿了。”

　　莫楠微微勾起嘴角：“恭喜。”

　　“恭喜什么？”

　　“你不从小都想追上你姐的脚步吗，这不相当于跨出了一大步。”

　　季冬怔了一瞬：“也是，是值得恭喜。”

　　莫楠看着他，鬼使神差地重复了一遍：“恭喜。”

　　季冬笑了笑：“你这句恭喜真的是冲我说的？”

　　“不然还有谁？”

　　季冬松了下肩：“行呗，那我全接受了。”

　　　莫楠往家走的时候天边的落日红得刺眼。

　　天上一半的云都被染上了火红的烫意。

　　莫楠走了几步，最后没忍住，拿出手机拍了一张。

　　等看着屏幕上模糊的照片，她叹了口气，喃喃自语道：“嗯，拍出一张清晰好看的照片，还真是不容易。”

　　回到家的时候，家里的酒席还没散。

　　这酒席莫安康为了庆祝她考上大学办的。

　　邀请了街坊邻居，和八竿子打不着的各种亲戚。

　　此时他正坐在人群的视线中央，喝红了脸，口齿不清也依旧举着酒杯：“我们楠楠真是给我争气呀，我们老莫家第一个大学生。”

　　“好，好。”

　　旁边跟他一样喝的面红耳赤的几个男人，不管他说什么都拍手叫好。

　　“我们男男可怜啊，从小就没了妈。”

　　旁边桌的莫立财眼里蒙了眼泪：“我带大的，我带了个大学生出来。”

　　“以后男男肯定孝顺你。”

　　转头看到厨房忙得不可开交的莫孝恩和奶奶。

　　还有几个稍微年长点的阿姨在帮忙打下手。

　　她们的面孔实在陌生，莫楠记不清应该怎么称呼。

　　不管是厨房里还是院子外，热闹声都盖在了头顶。

　　这场酒席为她而办，这些亲友为了她而来，可她出门的时候并没有刻意避开谁，可谁也没把注意力放在他身上。

　　直到她回来了，都不曾有人发现她出去过。

　　说到底这场酒席跟自己也没什么关系。

　　莫楠回屋，上楼的时候碰到了正玩水枪的莫吉。

　　他一见莫楠就立马把枪口对准她她胸口，毫不犹豫按下枪。

　　莫楠感受着水流打湿了自己的衣服。

　　她没忍，返手抓住枪口，用力一拖，直接给他摔在地上。

　　这水枪质量也不怎么行，一摔就破了，装在里面的水立马炸开了花。

　　莫吉甩着胳膊跺着脚哭了出来：“没娘养的莫楠！没教养！我要让爸爸打断你的腿。”

　　此时院子里各种人说话的声音夹杂在一起，轻而易举，将他的哭喊声覆盖。

　　即使他的哭声在这聊天声中再怎么微弱，王巧丽还是听着动静赶了过来。

　　先是瞪了莫楠一眼，随后揽过王吉，哼笑了一声：“哭什么哭，有什么好哭的，惹谁不好，惹你爸爸和爷爷的骄傲干什么？”

　　莫楠没理她的阴阳怪气，避开两人上了楼梯。

　　门一关，屋外的哄闹声并没有减低多少，莫楠心里浮起烦躁。

　　被随手扔在床上的手机响了，她等了许久才去捞。

　　拿在手上看了一眼，是她妈打来的。

　　莫楠觉得稀奇，算起来她妈也有大半年没跟她联系过。

　　接通电话，预料中的陌生感通过手机传遍了全身。

　　“男男啊，考试考完了，放假了吧？”

　　“嗯。”

　　“明年是不是就升高三了？”

　　莫楠鼻子有些痒，她吸了吸鼻子，语气平淡道：“考完了。”

　　“高考吗？”电话那头，她的语气有些意外。

　　“嗯。”

　　莫楠觉得上次她来看着时问过自己读几年级，当时自己也说了，估计她也没记。

　　毕竟已经习以为常，莫楠心里倒没什么起伏。

　　“哟，你看我这记性，我还想着说你要高三了，后面学习任务就重了，让你趁这个暑假来我这儿玩几天，你妹妹最近要补课和舞蹈班两头跑，我上班有些顾不过来，我想你来这玩的时候，顺便帮我接送一下。”

　　到这儿莫楠才了然，她没应，坦然道：“我跟季冬约好了，去打暑假工，赚点零花钱。”

　　“我们这儿找暑假工的也多，都是跟你差不多年纪的孩子，你爸肯定也顾不上你，你一个人出去容易被骗，你来妈这儿，妈给你找个时间合适的。”

　　莫楠没松口，又听着她说了几句：“谢谢妈，还是算了吧，我都跟季冬约好了。”

　　她妈是个急脾气，连劝几次没劝动，她也有些气了，直接道：“我是你妈，再怎么样我也不可能害你，跟你说了这么多，你又不听，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

　　最后也不等她回话的机会，直接挂了电话。

　　莫楠望着暗屏的手机，有些感慨，这电话还不如不打。

　　她觉得无聊，点开手机，翻看着近段时间的通话记录。

　　翻到一个号码时，滑动手机的大拇指蹲在了空中。

　　自从上次她喊出任北的名字，这个号码就再也没打过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