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春风》深海Sorceress

59、荣光（下）

　　是夜，天空飘起小雪，龙津趁着夜色跳进新怡亲王府。

　　自从明璟进宫后，他就格外注意贤良寺、新王府和祥云山庄的动向，专门雇了乞丐盯着，随时给他传递消息。

　　因为他知道如果弘黎肯让明璟出宫，肯让她去的大概也就只有这么几个地方。

　　龙津知道明璟到新王府小住，却不知道弘黎晚上会回来，新王府的戒备程度早已不是以前那么松散，守卫的侍卫几近一半都是暗影的人，夜晚才是防守最严的时候。

　　自然而然，他被暗影发现了。

　　聚集过来的暗影越来越多，龙津在新王府四处逃窜，举步维艰。

　　没等把弘黎惊动，倒先把弘晓惊动了。

　　只听见弘晓高声吩咐他的书童兼贴身护卫：“龙吉，将他拿下！”

　　那兴奋的眼神，与他斗鸡斗狗时一模一样。

　　“是，王爷！”

　　无意中，龙津竟逃进延明等人居住的院子。他和延明刚打照面，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弘晓带人发现。

　　“哪里跑！”

　　弘晓仗着护卫多，有恃无恐，率先提刀冲了上来，招招致命。无法，龙津只得应战。

　　龙吉如今的身份地位，就如同龙津以前的身份地位，还有保护弘晓的重要使命。他怎敢让弘晓一个人单打独斗，下一秒就提着双刀加入战局。

　　有龙吉的制约，龙津很快落入下风，不小心就被弘晓划了几道口子。

　　龙吉察觉到龙津的左手不太利索，有些迟疑。弘晓却越打越兴奋，像条疯狗一样。

　　延明看不过去，下一秒就出手替龙津接了一招。

　　“阿弥陀佛，王爷，收手吧……”延明挡在龙津面前对弘晓道。

　　弘晓却不管，举刀又杀过来，“大师，不要多管闲事，让开！”

　　法源寺的弟子看延明被打，犹豫片刻，也冲了上去。于是场面不知怎么，竟变成法源寺和尚和暗影互殴的混乱局面。

　　两拨人都清楚彼此的身份和此时的局面，都知道不是要真打，不是你死我活，所以下手都有分寸。但唯独弘晓是真的杀红了眼。

　　夜晚总是很宁静，即便隔着几个院子，明璟也能听得见吵闹的声音。

　　她本不想理会，但无意中却听岔，错把“龙吉”听成“龙津”，还以为龙津回来了。

　　她急得只套了鞋和斗篷就推开门，飞奔似的跑出去，寻着侍卫赶往的方向跑过去。

　　“明璟！”弘黎在后面喊她，她也充耳不闻。

　　无法，他只得披上外衣跟过去。

　　这动静不小，王府侍卫以为府里有刺客，大半兵力都围了过去。

　　明璟去到那院子，就只见侍卫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她推开前面的侍卫挤进去，眼前的一幕几近让她泣血。

　　弘晓提着一把带血的刀站在雪地上，而他的书童手持双刀，没有表情地站在他后面。

　　厚厚的雪地上，一只断了的手臂静静躺在那里。而断臂的不远处，多日不见的龙津捂着空空如也的左臂在地上翻滚。

　　他即便疼得脖子、额角青筋暴起，也依旧只是隐忍地喘着粗气，未曾发出一丝痛苦的呻吟。

　　延明不忍看到他那么痛苦的样子，忙撕下衣角为他暂时包扎止血。

　　龙丹是最先到的，他皱了皱眉，脸色是从未有过的凝重。

　　明璟、弘黎差不多前后脚到，弘晓看到弘黎，多了几分底气，辩解道：

　　“本王认得他……他从前是王府的奴才，可如今不是，他将这王府当成什么地方，想来便来，想走便走吗？他是不把本王放在眼里，本王杀了他都不为过！”

　　明璟愣愣地看着龙津，和满地的鲜血。他却还在安慰她：“王府的护卫一代比一代强，龙津甘拜下风。小姐别伤心，我没事……”

　　十几年过去，龙津也老了，尤其他为保护她这些年，受过这么多伤，更显老态。

　　如今他痛苦难堪地躺在地上，万分落魄狼狈，哪里还有当年京城第二、意气风发的样子。

　　看到这，明璟心都碎了，她冲过去怒扇弘晓一巴掌。

　　“你竟敢打本王！”弘晓怒道。

　　要不是弘黎拦着，明璟简直还想再扇他一巴掌。

　　明璟愤怒到连声音都在颤抖，嘶吼道：“你知道他有一只手为什么不利索吗？因为保护我才废的！

　　以龙津当年京城第二的身手，要不是让着你，你以为你有什么本事近他身？他用一只手都能弄死你！

　　他于我，如父如兄，你伤他？你伤他！今日我便也砍你一条胳膊还给他！”

　　说罢，就想冲脱弘黎的束缚，去夺一旁侍卫的刀。

　　“别气，明璟，冷静下来！别气，冷静下来……”

　　弘黎死死抱住她，拼命拍抚她的背，她却突然吐血不止，从他怀里滑落，再站不住。

　　“小姐！”龙津奋力地爬向她。

　　弘黎大惊失色，抱着明璟的手止不住地颤抖。

　　“叫太医！快叫太医！”

　　“哈哈……努力了这么久，怡亲王府却后继无人，真是天大的讽刺……”明璟含着血、声音沙哑地笑道，笑着笑着，又吐出几口血。

　　弘黎伸手去捂，仿佛不想血再吐出来，那温热的血却不断从他的指间流下。

　　她短暂地清醒了一下，讽刺道：“我何德何能，怎好惹你为我流眼泪……”说着说着，自己却先心痛起来。

　　回想过往种种，她流着眼泪道：“我喜欢你，但也讨厌你，我不在乎皇帝是谁，我只在乎皇帝能不能为我所用……所以，即便恨你，也仍然和你纠缠在一起……

　　很快，那个秘密就只剩你一个人知道了……其实，当年我替你生过一个女儿，就养在祥云山庄……她叫守云，你可不能像你阿玛对我那样对她……

　　你也不要再来找我，我们注定不会有结果……不要再来、我、梦、里了……”

　　她忍不住去和他十指相扣，一如他们当初相爱时那样。

　　结果到最后，也还是要那么言不由衷。

　　她又看向龙津，满眼的心疼、心碎，却还是硬挤出一丝笑容。

　　“兄长，这回、我可真要先行一步……”但她已经再没力气说完，缓缓闭上眼睛。心力交瘁，心衰而竭。

　　“不！不！不！”弘黎痛哭流涕，哭得撕心裂肺。

　　龙津抱着断臂愣坐在地上，久久不能回神。

　　于他而言，允祥、弘暾、明璟是他此生誓死要守护的荣光。

　　允祥对他情同父子，弘暾视他为好友知己，明璟对他亦是情同手足。自幼时，允祥选他进王府成为弘暾书童那天起，他就已经是王府的一份子，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如今荣光已灭，他还有什么信念活下去……他失神落魄、凄凉绝望地笑了。

　　他捡起自己的剑，眼含热泪，高声喊道：“谢王爷还留奴才一条手臂，用来追随小姐……足矣！”

　　说罢，竟割颈自刎。

　　“不要！”延明惊呼，但已然来不及。

　　龙津就如同寒风扫落的最后一片枯叶，倒在雪地上，再无气息。

　　唉，这一刻，怡亲王府的荣光俱灭矣……

　　那一刻，与他们自旧时相识的人心中，都不由得生出一股悲凉。

　　他们见证过怡亲王府最鼎盛的时候，也见证过王府重要的人物一个接一个逝去。今天，竟连最后一个都走了。

　　虽然怡亲王府建了新的府邸，新的府邸也有了新的主人。但旧主人的精神得不到传承，终究物是人非。

　　三天后，兆佳氏也病逝了。

　　法源寺的和尚都被请进皇宫，弘晓无法，只得从他处寻来别的和尚去做法事。

　　皇宫，偌大的空地上，延明为首，彻夜为明璟诵经超度。他从没想过有一天竟会为她的丧礼主持法事。

　　之前假死那次，他并不在京城，所以即便后来听闻她“死”了，也没有真实感。

　　大殿的屋檐之上，一轮圆月高高挂在天空，没有乌云的遮挡，亦没有星星的陪衬，独自散发着柔和的光亮，衬得万物是那么安逸宁静。

　　明月常在，亘古不变，但延明知道，他想看的那轮月亮已经不在了。

　　从此世间再无明月珠……

　　他眼含热泪看着天上的月亮，心里阵阵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