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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卷一】暗波涌动人心惶(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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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顺着他的带领朝前面一辆暗黄色的马车走去,却不意外的看到了长身玉立于车前的君墨舞,着一诀隐约绣着明黄图腾的月白长衫,腰间挂一块祥云镂空玉佩,背手而立于皎皎月色中,淡淡然间便是一股雍容至极的华贵之气。清冷的眸子若有所思的将我一扫,眼中划过几丝玩味,我上前,恭敬一礼:“臣妾给王爷请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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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淡淡‘嗯’了一声,玄而将我虚虚一扶:“王妃无须多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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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起身,却并不抬头,却依然能感受到他头顶探寻的目光,危险的落在我身上。一双手忽而触到了我的云髻之上,极快速的抽出了一样东西。我惊了一下,抬首才发现,他手心里握着的正是我刚刚在房内装饰好的紫红色的髻花凤簪,不禁略有些微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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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将簪子收好,淡淡道:“少了些艳俗的饰物,倒是顺眼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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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而将手伸到了我面前,朝马车扬了扬眉毛。看着他如此自以为是的替别人安排好一切的霸道行为,我心中不知为何竟生出些逆反的心理。几不可闻的冷哼一声,不再理睬他停在半空中的手,自顾自的朝马车爬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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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知我今日穿的这宫装虽奢华富贵有余,尾幅处却着实窄小,不管我如何努力,脚都无法踩上马车。若是撩起下摆,在这众目睽睽之下终归是不大体统的,念想着身后的他此刻定然将我这一切的尴尬纳入了眼里,不觉更加气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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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我心思烦乱之际,却忽觉身子一轻,恍然间悬了空,落入了一方坚毅的怀抱。身子的不平衡使得我吃了一惊,几乎是出于本能的伸手,抱住了眼前的脖颈。待我看清抱我的人是君墨舞时,我立时便讪讪的想要缩回手,却又觉得这动作几分刻意,就在我迟疑不定时,他早已跨上了马车,将我放在了车内软绵的靠椅之上,而他也淡淡然的坐到了我对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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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缩回手,想抬头却又不想触到对面意味的目光,不觉僵硬的侧了头,望着窗外盈盈的月色,怔怔的出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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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今晚的君墨舞却是同样出乎意料的沉默,如远山般娟挺的眉眼微微锁紧,衬着其下清冷的眸子,越发显得耐人寻味。这份安静太过古怪与不寻常,使得我立时便念想到了一句话,暴风雨前的宁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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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子颠簸驰骋了整整两个多时辰才到达此次设宴的地方——莲清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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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说当年虞水心便是在这莲清池边以一舞‘莲清似水’艳惊全场,从而获得了先帝君墨崖的青睐,纳入后宫,册封为‘莲若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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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世事无常,沧海桑田。不过才短短二十载的功夫,当年满池盛莲的旷景此刻便只余一汪安宁寂寞的清水,映着天空皎皎的碧月,似是在嗤笑着过去那一场苍白的繁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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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次宴会皆是按着阶品而坐,位置的正中央自然便是虞水心,右边依次往下坐着的是当朝文官武将,左边则是皇亲国戚。作为此次宴会的主人公——北漠,自然便是右首第一个。只是让我诧异的是,花溪竟也有一方单独的方桌,且就挨在虞水心右手边,位阶竟比这坐下任何一个人都要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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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随意的打量了一下众人的脸色,文官们对此自是一派的不动声色,隐约有些武官脸上则显出了几分愤愤,显然对虞水心这过于明显的偏宠很是看不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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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朝身旁的君墨舞瞥了瞥,却见他只是平静的端起一杯茶水,浅浅抿了一小口,间歇会因凉风的袭袭而生咳一番。即便如此却依然吸引了虞水心的注意,她关切的问:“酹月王爷近来身子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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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墨舞放下了手中的杯盏,朝虞水心淡淡一颔首:“劳女皇陛下挂念,墨舞依然还是老样子,时好时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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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就更需好好调理了”,虞水心随即唤来了身旁的侍从:“从御药房里挑些上好的人参鹿茸送去酹月府,手脚麻利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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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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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墨舞依然一副淡淡的模样,脸上丝毫表情都没有。座下百官却皆是一副面面相觑的模样,隐约流动着几分局促与古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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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话说来,君墨舞如今的身份很是尴尬特殊,虽依然占领着左手边首要的位置,但地位上早已大不如前。恐怕在某些人眼里已然沦落为闲来无事嗤笑讽刺的话柄,毕竟一朝天子一朝臣,自古皆是如此,谁也改变不得。只是观如今虞水心对君墨舞的态度,似又有拉拢笼络之意,这样暧昧的举动,恐是要令座下众人皆陷入迷惑不解的境遇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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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低头淡淡莞尔,却忽而听到了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每一步都铿锵有力。那声音太过熟悉,使得我不自觉的便抬了头,眼前便映上了北漠四月不曾见过的面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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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然棱角分明似刀削般的俊颊,经过这一番血的浸浴后,早已褪去了当初的稚嫩青涩,卓然而见的是一股属于成年男子的稳重与自持。肤色比之四月前,染上了些许古铜,却是更加的英气逼人,令人不敢直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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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虞水心十步有余的位置停下,恭然一礼道:“臣赫连北漠参见女王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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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水心忙走下座几,将他扶起,“将军有礼了,将军此番作战连连击败那南越蛮夷,为我天虞立下了这汗马功劳,本皇便在这儿代表天虞千千万万的百姓,敬将军一杯水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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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座下,将北漠与虞水心的这一番往来看得通透,不觉心有安慰。北漠确然是成长了,此刻的他与虞水心在众人面前虚以委尾的客套着,丝毫破绽也没有显露,再也不似四月前那般莽撞草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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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我抬手用袖子掩着唇咽下一杯辣刺的酒水,心中忽然冒涌出一丝无法抑制的悲凉。只是——却也再不是我认识的那个漠哥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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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抬手,想要再倒一杯,一双手却握住了我握酒壶的手。君墨舞的声音是惯常的清冷,听不出悲喜,看不透真假,淡淡从身侧传来:“不要喝了,对身子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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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怔然望向他,险些怀疑刚刚这关切之语不过只是自己恍惚的错觉。他似看透了我心中所想,又一次开口:“不要喝了,对身子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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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次更是霸道的抽去了我另一只手的杯子,放到了自己面前。我又是一阵怔忪,望着他清俊的侧颜,心头竟蔓延开一片的五味杂陈,甚是复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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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缓缓的抽回目光,我抬首,却发现北漠不知何时早已入了席,正巧的坐在了我们对面。双眸深冷,静静将我凝望着,还有——那双此刻正握在君墨舞掌心的手。
也不知怎的,我忽而慌乱的抽回手,端起面前的清茶抿了一口,借以掩饰心头的惶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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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已经疲懒于再算计身旁这聪慧男子会以怎样的想法来考虑我刚刚失策的行为,珍贵的东西已失,他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再拿来要挟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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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话说来,整场宴会的表演其实是极精彩的,只是此刻的我却实在提不起看的兴致,正欲随便扯个理由出去透透气,耳旁的喧闹却忽然停了下来,静的有些不可思议。我顺着众人翘首的目光朝舞台中央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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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云袅袅,一窈窕女子着一身淡紫纱衣自这似真似幻的烟雾中缓缓隐现。曼妙英舞腰肢软,淡眸如秋水,玉肌伴清风,美如林间仙子,似不染这尘间俗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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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须用过多的词汇来形容,只需看看这座下那一双双渴慕的眼光,就能明白那女子有多美。淡淡的美,不妖娆却多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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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垂下目光,轻执起手中的杯子,略有些惆怅的扬起唇角。没想到过去那个老是一脸脏兮兮的跟在我身后,叫我情姐姐的小丫头片子,如今竟也这般大了。倒是出落的越发清丽玲珑,全然没了儿时的邋遢与无所顾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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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未鸢,再不过多久,她就该嫁与他了罢?如果果真如此,我想我是能挽起一抹真挚的笑,发自心底的为她祝福的。毕竟赫连北漠,不仅是我,更是她从小至今的梦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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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依然还能记得12岁时的那个夜晚,我们俩同躺在赫撒铺满月色的草原上,她弯着眼睛对着我笑,说:“情姐姐,我喜欢他,可是你也喜欢他,怎么办呢?”随即伸手抱住我的脖子,嘟哝的说:“不过没关系,鸢儿喜欢情姐姐比喜欢他多。所以情姐姐你哪天要是不喜欢他了,一定要告诉鸢儿啊,那样鸢儿就能喜欢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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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起这些往事,我心中是一片徐徐漾开的温暖,放下手中的杯子,抬首望着那众人之中柔媚轻曼的身影,不自觉的便笑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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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我的确没有想象中那样爱他至深。有些事,放了便是放了,过于执着某些不可能的念想,只会将自己推入更加万劫不复的地狱。想到这儿,我握住了身前的一杯酒盏,朝对面的北漠遥遥一举,他被我的动作怔了一怔,双眸紧锁的将我望着,半天都没有反应。我也不管他,径自便喝下了酒,放下杯盏的那一刻,我看到了身旁君墨舞打量的目光,淡淡的凝在我身上。我侧身,十分自然的朝他浅浅一莞尔,看到我的笑,他也同样朝我弯了弯唇角,却是一贯的疏冷清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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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音渐渐低弭,一舞过后,沈未鸢技惊全场,雷鸣般的掌声连绵不绝,不时可以听到人群中惊叹的私语声。我握着杯子,忽然有些好奇身旁这寡心的男子会喜欢怎样的女子,索性侧头朝他一笑:“你觉得沈家小姐这舞跳的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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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曼妙至极。”依然矜淡的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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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喜欢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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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古怪的朝我望一眼,意味的说:“舞自然是极喜欢的,只是若是换个人跳,那便是这世间绝无仅有的精妙之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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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问完我便有些隐隐的后悔,为自己的冲动和莽撞。我向来便不擅歌舞,且以君墨舞平日对我的态度看来,这个他口中的她绝不可能是我。虽说我对他也没甚多大的感情,但哪个妻子会喜欢自己的丈夫当众称赞别的女子‘精妙世无双’呢?那岂不是自个儿给自己找闷气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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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却只是惬然的朝着我笑,没有说话。就在这说话的当口,对面的北漠也起了身,和跳完舞的沈未鸢双双跪倒在虞水心面前,似是在听封。我转了眸,朝那两人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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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水心身旁的奴才拿着一卷黄锦布,尖着嗓子念道:“赫连家世世衷心竭力,为我圣朝虞氏的安定繁荣立下汗马功劳。特别在此次与南越的厮杀中,将军不畏南越蛮夷,深入敌军王朝攻其不备,取得丰硕战绩,得以震我朝天威。特册封为‘战威将军’,位居正二品。朕念其与相府沈氏青梅竹马,实乃一双佳偶天成的璧人,特赐婚于下月初六,钦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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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奴才念完,便拿着锦昭走到了北漠身前,笑道:“将军接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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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漠低着头,半天都没有反应,周围悄然的空气隐约变了质,缓缓流动着几分局促的味道。我的呼吸也在这诡异的环境中,紧悬于胸口,迫然的压着心脏,很是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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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久许久,久到我隐约能瞥到虞水心渐趋不快的神色时,北漠才缓缓抬头,接过那锦昭,以平静到不可思议的声音说:“北漠谢主隆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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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水心的神色微微舒展开,愉悦的道:“将军又何须如此客气,这一次该是我天虞好好谢将军才对。我只盼着你们夫妻二人以后能同心同德,幸福和满的生活下去,这样才不辜负我这番成人之美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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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漠顿了一顿,方才僵着声音道:“北漠定不会辜负女皇陛下的美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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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水心十分满意的点了点头,而身旁的我也是悄然的松了一口气。正欲松软一下刚刚因紧张而僵直的四肢,却听闻到人群中有人不阴不阳的来了一句足以令我愕然尴尬的话语:“怪不得这赫连将军四月前要拒绝那锁情公主,原是心中早已住下了沈小姐,这一番折腾着的绵绵情意,倒真是有趣的紧。堂堂一个公主,竟被一个相府小姐给比了下去,有趣的紧有趣的紧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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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话一出,满座瞠然,众人皆为之变色,一时间气氛更趋阴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