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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卷二】只愿执手清欢老(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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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来时天早已大亮了,撑着酸胀混沌的脑袋,我艰难的起了身。身旁早已空无一人,若不是身上还盖着一件绛色的衣袍,我倒真要怀疑昨晚出现的花溪不过是我困倦而来的一场梦罢了。
踉跄的站起身,隐约中似乎只记得昨夜喝了很多很多的酒,也说了很多很多的话,可那话的内容却是半分都记不起来了。一路朝宫门走去,倒也没尴尬的遇上什么熟人。一夜未归,芷曦那丫头该是着急的紧了,不会傻里傻气的站在府口等了我整整一夜吧?想到这儿我不觉得便加快了脚步。
通过令牌很顺利的出了宫,正欲走到大街上雇一辆马车回家,却忽见一个灰影窜到了我身后:“王妃娘娘吉祥。”
我怔了一跳,睁开惺忪的眼,这才模糊的看清眼前这个灰衣男人正是昨晚君墨舞派在马车旁跟随伺候的奴才。却见他很恭敬的弯腰朝右手边不远处的马车做了个请的动作:“可算是把王妃等来了,王爷说若是清早再不见王妃出来,恐是要派人将宫内里里外外翻个底朝天方才能安心。”
我心下略沉,隐约有些惴惴,这君墨舞该不会是在这门外等了整整一夜吧?
猜测马上便得到了证实,只见那灰衣奴才又说:“王爷可真是挂念娘娘啊,王爷本就身体弱最禁不得折腾,昨晚又是那样大的寒风。奴才们都说由我们在这儿门外守着,王爷只管回府等消息便好。可王爷却执意要亲自守在这儿,竟是整晚都没有阖眼。”
我心下将这奴才的话咀嚼了一番,总觉得定是夸张了不少,遂只是笑笑没说话,踩着矮几上了车。推开垂坠着明黄流苏的帷幕,抬眼便望到了车窗旁屈膝侧坐着的君墨舞,膝盖上摊着一本书正看的入神,听闻到声音这才放了下来,见是我几不可察的松了一口气:“王妃总算是回来了。”
我屈膝礼了礼,依然冷淡的道:“让王爷担心了。”
他点点头:“先起来说话吧。”
我正欲起身的当口,一直停着的马车忽然便发动了,再加我酒劲尚未退去身子直发软,一时控制不住的朝眼前栽去。意料之中的落入了一方静暖的怀抱,君墨舞顺软的墨发轻擦过我颈项,带着他一贯清冷的意味,那一刻却是出乎意料的温柔。
瞬间,我心跳快的好似擂鼓,忙挣脱开来,刻意的疏远了些距离,撇开脸望着窗外借以掩饰心底的局促。
“王妃昨晚似乎又喝了酒?”依然是不带任何情绪的试探。
“有吗?”我侧转头望向他,尽量显得平静:“许是昨晚晚宴上多喝了两杯罢,王爷知道的,锁情一向酒浅,不过才几盏酒水,劲头到了现在都没退去。”
“哦?是吗?”他笑了笑,极为不经意的击碎了我的谎言:“可是我闻着这酒香倒是和王妃回娘家那次喝的酒有几分相似。”
我低头嗅了嗅,波澜不惊的说:“我怎么闻不出来呢,王爷定是记错了。”
他清冷的眸内蕴着永不曾变过的从容微笑,静静的望着我,闻言却没有再追问,侧过头重又抓起了那书:“许是真的记错了吧。”
没想到这样简单便糊弄了过去,我竟有些不敢相信,没话找话的继续问:“听那奴才说,王爷昨晚等了锁情一夜?”
他懒懒的翻过一页书:“嗯。”
我凝着他本就苍白异常的侧颜因着昨晚的操劳显得越发惨淡,堪堪竟无一丝血色,不觉心怀不忍的道:“王爷真是折杀锁情了,您身子本就不好,再加上昨晚夜寒露重的,若是不小心染上些风寒加重了病情,那便真是锁情的罪过了。况且这宫里本就是锁情的娘家,王爷还怕锁情走丢了不成?下次您只管叫几个奴才守着便好,锁情一介妇人,无须王爷这般亲力亲为的挂念着的。”
他忽而便侧身望向我,目光清冷中透着说不出的温柔韵致,淡淡的凝在我身上。玄而停下翻书的手,轻覆住我冰冷的手背:“我昨晚既答应了你要在这宫外等你,又怎么可以食言呢?况且——。”他顿了一顿:“况且这宫内的旧人们该换的也都换了,你独自面对这一切难免会触景伤情,若是连我都走了,你指不定会害怕的在什么地方哭鼻子呢。”
他说完还极为亲昵的抚了抚我的脸,我却只觉得这气氛古怪至极,干干的笑了两声,便将手从他的掌心抽离开,果然这溺宠关怀的话语实在不适合我和他。只是即便如此,我却不得不佩服君墨舞敏锐到极致的观察力,不过才仅仅四月,宫里的宫人便被虞水心大换了一遍,面对那些物是人非的景色,说不惆怅却也是假的。
只是刚刚抽手的动作却过于生硬刻意,为避免尴尬,我偏了偏头想寻思些别的话题却不料正好瞥到了他手中的书,不觉笑道:“我道王爷是在刻苦钻研什么正书,没承想竟是拿着本佛经琢磨了一夜,倒果真是惬然的很呐。”
他闻言也笑了:“不过是拿来解解闷罢了,整日里对着那些个兵法权谋,孔孟之道的正书,即便再好也会生出几许倦怠来。”
我问:“王爷可是悟出了什么道理?”
他低头,轻抚着那书皮,沉凝了好半响才道:“佛学本就博大精深,飘渺虚无,感悟道理之类的我却也不敢妄自菲薄,只是看着一句话倒甚好。”
“哦?”我兴味的扬了扬眉:“不知王爷说的是哪一句?”
他抬头,目光中流转着几许清水般的淡然,说道:“佛曰:‘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念了念却是极有道理的。人生漫漫数十载,不管你是生于清寒贫户亦或是钟鸣鼎食之家,谁也无法逃脱这上天注定的命数。”
我闻言笑道:“‘生老病死,别离长久’这六苦皆是天地命数,却也的确逃脱不得。可这后两苦若能真正觉悟到佛之精髓,倒也算不上什么劫难苦楚?”
他望我,若墨画般的眉眼清俊尔雅,不经意的划过一道亮光:“没想到王妃也是礼佛之人,墨舞可是该讨教一二才是,何为佛之精髓,那两苦又因何不苦?”
我垂着眉眼道:“少林六祖慧能曾有偈语:‘菩提本非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染尘埃?’这便是禅道最高的一种境界。这世间万事万物本就是空的,心自然也是空的。既如此,任何事从心而过,又怎么会沾染尘埃?又怎么会有求之不得放之不下的东西存在?人之所以会有求不得,放不下的苦楚,归根到底不过一个‘欲’字。若能真如六祖慧能那般,超脱于欲望荣辱之外,领略到佛之精髓的境界,又何愁那两苦?”
君墨舞始终动也不动的凝望着我,目光看似温雅平和,我却有着一种如坐针毡般的紧迫感。这番意有所指的话过于明显,以君墨舞之聪慧狡黠,又怎会琢磨不透?
片刻后他果然开了口,依然微笑的唇角,淡淡的让人摸不透真假:“王妃这番话确然也是有几分道理的,只是这世间真正能将心灵澄澈至空,生死荣辱置之度外的人只怕是少之又少吧。不知墨舞可否冒昧的问一句,在王妃心中可是有求之不得,放之不下的东西,如若有,那又是什么?”
平静的话语很是波澜不惊,入我耳却能掀起一片的腥风血浪,心知他在试探,所以我丝毫也不敢马虎:“王爷说笑了,锁情也不过一介妇人,自然达不到六祖慧能那般超然的境界,要说这七情六欲之事,自然是有的。所求的不过是希冀能在这乱世之中,寻一执手之人,相伴清欢到老。放不下的也只是这烽火硝烟中的黎民疾苦,只愿求得一段静好安稳的岁月罢了。”
他闻言,却只是悄然的握住了我的手,没有再言语。清眸淡淡流转,恍然间我似乎看懂了些东西,却转瞬如沉沉迷雾般,隔绝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