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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从前的故事(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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詹臣一开始会对伍小姐产生关注,也只是因为他的人生中没有出现过这样如茉莉花般气质的女子,只是单纯的好奇,没有过多男女之间的好感。
他在识字,刚好被她发现,多亏她的善良和热心肠,让他识字的能力突飞猛进。
上一年,他在柳老师的西关大屋与劳动学院的同学一别,就断了联系。
直到大半年后,一日早上,他在外面替伍见英跑腿,经过小巷转角时被一个身穿白色长袍的男人撞倒。
“志山?”
詹臣不确定地看着那人。
“士霆?”
尤志山惊魂不定地频频回头看,像在躲避什么人。
“士霆,我现在遇到一点麻烦,请你先帮我保管这封信,今晚再带到西关柳老师的大屋找我!”
说完立马从另一条小路跑了,根本由不得詹臣拒绝。
很快,詹臣听到警察追查的声音,只得赶紧先将信件卷起藏进袖子里。
“有没有看到一个穿白色长袍的男人?”
警察抓住他手臂问。
詹臣不擅长撒谎,下意识指了指尤志山逃跑的方向,指完立即后悔,只期望尤志山不要被警察抓住。
他带着罪恶感回到伍家别墅,将信件放到杂物房的高柜顶,和他练习写字的字帖夹在一起,下午还要跟少爷去码头,他怕随身携带弄丢了。
好不容易等到放工,詹臣送伍见英回家,回到杂物房,把那叠字帖拿下来,先把信件藏进袖子里,然后将字帖送去伍小姐书房给她检查。
伍见怡逐张逐张检阅,很满意,“詹臣,你学东西真的很有天赋!喏,这是今天的作业,还是抄写二十遍,明天再给我检查。”
詹臣笑了笑,道完谢就告辞了。
他回到家,才发现袖子破了一个洞,信不见了。
“是码头的时候……”
袖子被箱子刮烂了,詹臣懊恼地踢向凳子,恨自己为什么没早点发现。
他很焦急,天刚黑就出门了,借着黄包车的掩护,想去柳老师的宅子告诉尤志山信丢了。
去到那里,发现宅子早被警察包围,他只能躲远一点,避免自己暴露。
当他六神无主地回到自己贫民窟一般的住处时,发现谷裕正焦急地坐在门口等他,房屋里包裹着头巾的伍小姐和伍管家的女儿早已等候多时。
伍祝娴识趣地走到门外,给两人腾出一个单独的空间。
“詹臣,这是谁的信?是我阿哥的吗?”
她在自己书房地上发现的这封信,信封没有署名,下午没人进过她的书房,只有詹臣。
起初,她以为信是詹臣的,但想到他字都认不全,谁会给他写信,就想到可能是他要替伍见英送的信。
她又不完全确定,怕闹乌龙,拆开来看了看,结果吓一大跳。
她完全不相信自己的哥哥会是革命党,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所以她先偷跑出来质问詹臣。
“不是……是我的……”
詹臣表情讷讷,心跳快要跳出嗓子眼,他看到信封已经被开口了。
伍见怡生气地将那封信扔到他身上。
“詹臣,你在做很危险的事!如果你这样,我不能再让你在我家干活了,你走吧,明天就去跟我阿哥坦白自首,说你在私下都做了什么混蛋的事!”
她怒吼,带着浓重的鼻音,几乎要哭出来,她被自己同学的遭遇吓怕了,担心自己的家人也会被国民党军官抓起来,甚至抄家。
她破门而出,没有给他解释的机会。
詹臣红着眼睛,低下头,许久后长叹一口气。
伍见怡赌气,不肯坐谷裕和詹臣的黄包车回去,执意自己雇一辆。
詹臣、谷裕没办法,只好跟在后面一路护送。
“你跟着我们做什么?你走啊!”伍见怡骂他。
詹臣不为所动,“等你安全回到东山,我自然会走,我答应过少爷要保证你的安全。”
“你别以为这样说,我就会原谅你!”
“不敢!我从没这样想!”
“小姐……”伍祝娴担忧地喊她。
伍见怡怕被人发现,只好克制。本身自从她发现那封信,就一直担惊受怕,一想到待会儿回到家,还要被父母责骂晚归,委屈得更想哭了。
很快,他们发现前方马路人挤人,被堵住了。
“怎么回事?”
大家不明所以。
谷裕挤到前方打探消息,回来说:“前面有军官设了闸口,不知怎么回事,专门盘查人力车夫和黄包车。”
伍见怡一愣,下意识觉得是来抓詹臣的,刚转身想叫他从后面走,就看到后面也有军官包围,现在往后走只会更可疑。
“劳烦黄包车上的人也下来,只是循例盘查,很快就好,保持安静和秩序。”有军官高喊。
伍见怡心神不宁地走下黄包车,下意识看向詹臣。
想起那封信,就顺势看向他的手,没想到看到他手上抓着卷成一卷、像是信封的东西……
一定是他刚才追出来追得急,没把那封信放好……她大惊失色。
“完了完了,你疯了……”伍见怡脸色煞白。
现场人多嘈杂,詹臣听不清她在说什么。
他挡在她前面走,低声安慰:“小姐,没事的,你跟着我走。”
就快盘查到他们的时候,伍见怡也不知自己怎么想的,悄然抢走詹臣手上的东西,神不知鬼不觉塞进自己小拎包的夹层里。
詹臣不明所以地回头看她,她却只是微微摇了摇头,低头不断安慰自己:没事的,没事的,他们只是盘查车夫,不会盘查坐黄包车的人……
但她冷汗淋漓,心跳如鼓,手脚发软,根本无法神色自如,甚至紧张到就要昏阙。
突然,他们后方驶来一辆黑色小轿车,长按喇叭逼开人群,一路缓缓驶向闸口。
伍见怡呆呆站在原地,车前灯照在她身上,有一瞬间睁不开眼睛。
“伍见怡?你疯了,大晚上不回家在外面瞎晃什么,你是想我削你!”
伍见英喝了酒,有些暴躁,从车窗伸出脑袋破口大骂。
“滚上车!”
“你阿妹啊?别这么暴躁。”
坐在他旁边阴影处的男人轻笑,随即下车,自觉坐到车前座,颇有绅士风度。
那人年纪和伍见英相差不大,头发朝后梳得服服帖帖,比伍见英要高一些,同样文质彬彬,不知为什么,那些军官对他有些畏惧。
有军官认出他,“霍公子好。”
霍阮生笑着点点头,对伍见怡说:“伍小姐,上车吧。”
谷裕这时推了推伍祝娴,让她赶紧扶伍见怡上车。
闸口的军官对着车子点点头,给他们放行了。
黑色小轿车继续前行,伍见怡回过头去看,看到闸口又重新被封起来,詹臣和谷裕站在包围圈最前面,像被困住的羔羊。
那一刻,她第一次那么分明地感受到彼此是两个世界的人。
回到东山,自然免不了伍老爷一顿责骂。
伍见怡谎称和伍祝娴看电影去了,然而等回到房间,一顿爆哭,还不敢哭出声音。
她气急败坏地掏出那封信,暗自咒骂:都怪这封该死的信,千方百计将它送走,到头来还是回到她手上。
气得又将那封信塞回自己的小拎包里,眼不见为净。
她情绪起伏太过剧烈,担惊受怕,半夜发起高烧。
第二天,詹臣来伍家别墅时,一楼客厅沙发上只坐着伍老爷和伍夫人,两人显然刚用完早餐。
伍老爷一边擦手,一边对他说:“你来啦!见英昨晚喝了酒,现在还躺在床上宿醉。
见怡昨晚不知怎么回事,半夜发烧,你跑一趟老师家,替她请个假休息两天,别让老师白跑一趟。
我待会儿要和夫人出去,你出去的时候顺便让谷裕备车。”
“是,老爷。”
詹臣回来的时候,在门口碰见伍管家的女儿。
“少爷起床了吗?”他问。
伍祝娴点点头,“少爷在书房,不过小姐让你先去花园。”
詹臣顿了顿,点点头。
后花园里,伍见怡一个人坐在藤椅上,显然在等他。
“你还敢来?哼,这是你的破信,收好!”
她将那卷皱得不行的信件扔给他。
“你给我的信,昨天晚上有人过来拿走了……这是我写给你的信。”
他将信捡起来,信封展开,郑重地放到她面前的珐琅玻璃圆桌上。
也是这个时候,她才发现两封信不一样,颜色虽然相近,但确实不一样。
“我今天来,就是来向少爷辞职的,是我考虑不周,我的所作所为确实有可能连累伍家,我在此道歉。”
他鞠了一躬。
“但我并不后悔,我识字不多,和他们也不是一伙的,我只是当成邻里之间的举手之劳,我没有想太多,我也没有看过里面的信,我不知道里面写了什么……
再见,小姐,多谢你一直以来的关照。”
他又深深鞠了一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