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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从前的故事(三十八) ...

  •   第二天吃早饭的时候,卢天骏心里还在盘算着什么时机和詹臣说一说印刷机的事,就听见詹臣突然说:“阿盛,你能不能跟少爷说说,我今天想请个假……”

      “怎么突然想请假?我好像从没见过你请假。”

      “没有,之前也请过一次,你刚好不在……就……我有个老乡出了点事情,昨晚过来找我,我去看一下……今天没什么事情,仓库有阿财,我请假一天应该也没事……”

      “好,那我跟少爷说。”伍昌盛不疑有他,点了点头。

      只有卢天骏一脸狐疑,他明显感觉詹臣在撒谎。而且昨天晚上,没有人来找过他。

      早饭结束后,三个人分道扬镳。卢天骏前脚刚到报馆,和主编伍亚洲碰个正着。

      两人刚打完招呼,就看到本省新闻部的人急匆匆往外走。卢天骏拦下其中一个相熟的记者,问:“出什么事了?”

      那记者扬了扬相机,“我们得到小道消息,爱国学生今天会举行抗日救国游行示威,我们去现场采集新闻!”

      卢天骏立马看向伍亚洲,伍亚洲岂能领会不到他的意思?他无奈地点点头,说:“去吧去吧,知道留你不住!下午必须回来!”

      他话音刚落,卢天骏早已飞奔出去和本省新闻部的人汇合了。

      依旧是西关最繁华的街道,依旧是白色的“洪流”。但这次,也多了各行各业、各色的工人。

      他们举着白底红字的横幅,严肃、愤怒地喊着口号,诸如:“支持《八一宣言》”、“抗日救国”、“打倒日本”、“还我中华”、“打死汉奸”等等。

      两边还有学生派发着印刷的传单,一边喊口号,一边派传单。

      人群中,卢天骏看到了詹臣,他一身工人打扮,额头上绑着“抗日救国”的布条,眼神坚毅,充满信念,一边喊着抗日救国的口号,一边派发传单。

      他似乎也看到了他,似乎又没有,面不改色,没有停留,一直向前。

      卢天骏站在原地,震惊到说不出话来,直到游行队伍渐渐走远。街上到处都是传单,他弯腰从地上捡起来一份,发现上面是《为抗日救国告全体同胞书》。

      他颤抖着将传单抓在手里,几乎踉跄地跟上游行队伍的步伐。

      突然,响起几声枪声,人群要么四散,要么抱头蹲下,要么找掩体躲起来。

      詹臣本想着自己拉过几年黄包车,凭借对道路的熟悉,应该会比较容易逃脱。但没想到,肩膀中弹了,倒下的时候,脚也扭了。

      他倒在地上,听到整齐的跑步声,随后,国军举着枪将他们包围。

      他看到了一身军装的谷裕。他同样举着枪对着自己,眼睛因为震惊,瞪得圆圆的,嘴角控制不住向下瘪,像极了小时候受气忍不住要哭的样子。

      不知怎么,詹臣就笑了,忍不住地笑了。

      这次真的很不一样。以往游行,只会出动警察,最多向天鸣枪以示警告。自《为抗日救国告全体同胞书》发表以来,全国抗日救国运动声势浩荡,国民党不得不出动军队镇压游行队伍。

      真是倒霉……詹臣心想。

      卢天骏眼睁睁看着詹臣被带走。他立马就想到了陈济南,他那为数不多却强大的人脉。他直奔广州宪兵司令部,却被门卫告知他休假两天。

      无法,卢天骏只好去找伍昌盛,让伍昌盛带他去见伍见英,只为联系上霍阮生,陈济南堂妹的丈夫,只为最终联系上陈济南。

      起初,伍见英听到詹臣被抓的消息,心里有些犹豫,有些矛盾。最终,他还是决定帮卢天骏打一通电话给霍阮生。

      电话里,他尽量将前因后果转述清楚,没有言之凿凿说詹臣是革命党,只说他被国军误认成革命党被抓起来了,说卢天骏想立马见陈济南一面,不知道能否请他或他老婆帮忙。

      他没有刻意隐瞒牵涉革命党的事情,因为不想坑害这位同窗死党。

      电话那头,霍阮生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伍见英,你是不是有病?他只是个工仔!值得这么大费周章去劳烦陈济南吗?你是不是也这么糊涂?人情不是这么用、也不是这么欠的。”

      电话这头,轮到伍见英沉默了。他知道这是事实。

      “况且,他已经被抓进去了,他是革命党还是不是革命党,还重要吗?我不想惹不必要的麻烦,就这样吧。”然后电话就挂断了。

      “怎么样?”卢天骏小心翼翼地问,他瞧见伍见英的脸色不是很好。

      伍见英摇了摇头。

      卢天骏灰心丧气地回到住处,失眠一夜,心想无论如何都要救詹臣出来。好在上天眷顾,让他第三天在司令部门口蹲守到陈济南的车。

      “阿南!阿南!陈济南!”他冲上去拍打陈济南的车门,被士兵架了起来。卢天骏手臂被反扭得很痛,但他表情还是止不住地开心。

      “你想死吗?”陈济南气急败坏地下车,骂道:“当心被打成筛子。”

      卢天骏却听错听成“色子”,即骰子。他挂起大大的笑容,厚脸皮地说:“喔!少打这么多孔,你对我也开始变得仁慈起来了,感激不尽,哈哈……”

      陈济南知道他误会了,但见不得他那么嘚瑟的样子,咬牙切齿说:“是六个点的那面。”自然引得卢天骏再次哈哈大笑。

      陈济南让人放了卢天骏,带他上办公室。只有两个人的时候,陈济南问:“你又有什么事?无事不登三宝殿……”说罢,点了一支烟。

      “帮我救个人!”卢天骏赶忙说,“我邻居,一个帮人看仓库的工仔,前两天在游行活动中被人当成革命党打了一枪,还被抓起来了!”

      陈济南嗤笑,“你这解释真牵强,一个工仔与你大记者何干?他真的不是革命党吗?”

      “就当还我当年在白银丸号上的人情,如何?”

      “你在宴春台时说过这个人情用掉了。”

      “哎!那个人情那么小,就当我欠你的。”卢天骏搓了搓手,腆着个脸说,“这次才是性命攸关,我要将那个人情用在这里。”

      “想好了吗?”

      卢天骏猛地点头。

      陈济南突然问:“卢天骏,你是革命党吗?”

      卢天骏一愣,随即立马斩钉截铁地说:“当然不是!”还不是。“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赶紧帮我救出我朋友!”

      “你跟他到底什么关系?”

      卢天骏叹了一口气,“我父亲欠他几条人命,我对他有愧。”

      陈济南想了想,随即站起来,带上自己的军帽,“走吧,警察局。我顺便去问问什么情况。”他还是有点不放心。

      卢天骏立马喜笑颜开。

      詹臣被当成进步人士,关进牢房严刑逼供。他不是,当然回答不出什么来。

      起初,他受的是鞭刑。那几个审问的人一遍一遍地给他浇水,一鞭一鞭地抽打,一遍又一遍地问:“说!你们是不是有组织、有预谋!你的上线是谁!你是不是革命党!你们密谋的地址在哪里!说!”

      起初,他还会很耐心地说:“我什么也不是,我只是市井小民,我只是路过,我什么也不知道。”

      他的腿、肩膀受了伤,在流血,很痛,身上鞭的伤,在流血,也很痛。身上的衣服自刑罚以来,就没干过,一开始是汗,是血,后来是水,当天晚上就把他捂发烧了。

      但严刑逼供就是要让你断食、断水,还不让你睡。他们通宵达旦地盘问,折磨他,他也曾几度陷入意识模糊。

      伴随敌人的审问,他也一遍遍在心里问自己:你被打得这么痛,你后悔吗?后悔吗?后悔了吗?但是他想笑。他想起以前,好像也有数人曾经问过他是不是革命党,他都摇头否认了。

      那现在呢?都到了这一刻,应该是革命党了吧?但他还是想摇头……他不是。

      他不识什么大道理,只是做了自认为正确的事情。做人应该如此的……他想。只不过刚好与革命党做的事情有些重合而已。

      被审了一夜,詹臣也是没脾气了,他现在很冷、很痛、很困,只想睡觉。

      他虚弱地、郁闷地、近乎抱怨地说:“都说了……我不是……你们是想将我打死是不是?又不是说要取缔国民党,又不是说要砸了你们饭碗,大敌当前,我们只是希望你们能一致对外,听不懂人话是不是?跟要了你们的命一样……”

      此话一出,就跟变相坐实他革命党的身份一样,让刑讯人员找到借口再次升级审讯方式,让詹臣体验了一把“传说”中的刑罚——吊飞机。

      所谓“吊飞机”,即犯人被吊起后,前后站着两个执刑人员,各持大铁锤,一人挥槌在背后打过去,待犯人的躯体荡至前面,另一人又挥槌当胸打回去。

      据说,这种酷刑,无论身体怎样强壮的人,经不起三槌,即屎尿齐出。第一锤,詹臣吐出一大口血。第二锤,詹臣便极度痛苦地昏死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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