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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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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吟曾说希望全世界的人都变成疯子,这样就会显得她像个正常人。
那会白季觉得她脑子缺根弦,但还喜欢跟她一起玩儿,因为觉得她身上很香,有种玫瑰和碳焦混在一起的感觉,闻着怪迷离。
事实也如此,齐吟家是卖烤红薯的,天天要烧碳,而她家红薯摊旁边是家花店。
她说自己不喷香水是真的,她的气味浑然天成,用不到一滴香水。
高中毕业后她们不再联系,白季上了警校,后来成为国家公仆。
这是2018年冬,老同学群里偶尔热聊,除了女同学分享自己家小孩优秀的成绩,还有男同学大讲特讲,指点已经过去的国际新闻。
白季随便划划,划到久违的姓名。
「说起当年班上最漂亮的,还得数双麻花。」
「那是,人家漂亮也不是给你看的。」
「哎呦,当年可给她清高坏了,旁边跟着个假骑士真把自己当公主了。」
「假骑士?白季啊?人家早是警察了,了不得呦。」
「嚯,你说要是哪天警局扫黄行动白季会不会给双麻花扫了。」
「不会吧,双麻花不是早搬走了,要扫也是在外地被扫,谁知道她现在干嘛呢。」
白季深深吸口烟,吐出一条直顺的雾,按下退群键。
双麻花说的是齐吟,从前她不梳别的发型,永远两条大麻花辫耷拉在肩头,一笑印出两个深深的梨涡。
用白季的话说,相得益彰。
她的梨涡,她的麻花辫,她纤细白皙的手臂和清澈无辜的双眸,这些东西长在一个人身上,相得益彰。
假骑士,指白季自己。
她总是跟在齐吟身边,不许别人说她绿茶婊,装清纯,还有贱货。
相比之下,齐吟倒是更洒脱,放学后书包一扔,拉着她坐在学校后面的槐树下。
“你管他们说什么。”齐吟的书包没装几本书,倒是塞着小裙子和创可贴。
小裙子是她给自己准备的,创可贴是给白季准备的。
“别再为我打架了。”齐吟往白季的胳膊伤口上贴个创可贴:“你好好学习吧,不要分心。”
“你不学习?”白季瞄一眼她包里的粉色小裙子,幻想她穿上是什么模样。
“我学什么。”她靠在白季肩头,出神瞧着天上飞过的麻雀:“就算考上大学我也上不到,我妈说了,家里只供得起我弟一个人,我走不出这个县城。”
“你跟你妈好好说说,我妈就说,世上没有父母不爱孩子的,她肯定有苦衷。”白季的碎发粘在额上,下巴靠在她头顶。
麻雀飞的不远,一头撞上电线杆,被活活电死,来不及挣扎一瞬。
“你懂个屁。”齐吟骂的柔柔弱弱,勾住白季胳膊,轻闭上眼睛:“你快快长大,要飞得更远,飞到那种没人管的大城市,过自由的日子。”
一根烟燃尽,只剩烟蒂,白季抽到最后一口才捻灭。
后来她没出这个县城,齐吟出去了,用一种外人看来不太漂亮的姿势,毫不犹豫的飞了出去。
这是众人皆知的事,齐吟在夜总会跳舞时搭上了个有钱老板,到大城市给人家当小三去了。
谁都知道,所以白季才会知道。
如果不知道就好了,她这样想,却又关不上自个儿的耳朵。
毕竟连她妈这种肚里有点墨水的老教授都无意拿这事来作教育:“你看,当年都说了多少次让你别跟她玩,这小姑娘迟早走歪路。”
都这样了,她怎么能不知道。
“小白,走,出警。”老柴摘下眼镜,整着有些皱巴的领口。
“师傅。”白季把短发挽过耳朵,利落起身:“什么案子?”
“命案。”
警车驶进别墅小区停下,白季有耳闻,整个县城最有钱的人都住在这里。
走入别墅,贵气的装潢冲进眼里,看得出主人喜欢金色。客厅摆着菩萨像,小香炉里残香溢满。
“这菩萨吃的不错。”老柴紧紧手套,白季跟着他往里走。
卧室中,刺鼻的血色晃了她一眼。
“死者苏长海,男,五十岁,沙虎地产董事长……”
老柴跟保姆确认着死者信息,保姆看上去很年轻,青涩的面庞发着抖,她是报警人。
宽敞的卧室里,苏长海没穿衣服,两手两脚呈大字分别被绑在床上的四个角,刀口有许多处,覆盖在肥硕又粗糙的身躯。
白季第一次面对命案现场时曾忍不住呕吐。
可现在她不会了,看见暗红的床单,只是胃里不停翻滚、灼烧。
“脖子,耳垂,大腿根,脚踝,嘴唇……”她检查的入神,一处处记下伤口位置,最后瞧向尸体的双腿之间。
死者的□□官被人割下,屋中找不到踪迹。
“啧,真够狠。”老柴都不忍多看两眼:“一会叫法医带回去验吧。”
他又和白季在屋里探看了许久,凶手反侦查意识极强,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带回的可疑物品有一把水果刀,一支红酒瓶,一盒雪茄烟,还有苏长海的手机等。
之后回到局里,老柴负责给证人做笔录,白季辅助。
小保姆不敢抬头,低着清秀的脸,下意识把袖口往下拉拉。
“我早上7点半出去买菜,大概……9点左右到老板家,一到就看见老板成那这样了……”
“你是住家保姆?”
“不是的,我每天都是9点到老板家,买好一天的菜带去,白天呆在那里。”
小保姆声音发抖,白季却只注意到她手腕上若隐若现的紫淤圈痕,当然,老柴也注意到了。
“你手腕怎么了?”
“没…没什么,只是不小心被树枝勒到了。”
她说着,眼睛忍不住通红,哽咽着说不出一个字。
老柴不再逼问,给她时间平复,楼道里,他递给白季一根烟,白季帮他点上火。
“不抽两口歇歇?”
“胃里有点不舒服。”白季把烟扣在耳后,蹲靠墙边。
“还恶心呢。”老柴拍一把她的背,像鼓励也像提醒:“习惯习惯,多少比以前有进步。”
白季抿住嘴,点点头。
“你怎么看?”老柴问她。
“等走访结果,确认她的不在场证明是否成立。”白季漫不经心。
“我问的不是这个。”老柴吐个烟圈:“我说她手腕上的淤伤。”
“哦,哦。”像是某根弦被突然扯回来,白季开口道:“她在说谎。”
“嗯。”老柴点头:“哪有树枝能勒出那种淤青均匀的伤,还能两个手腕勒成一样的。”
“两个手腕都有?”白季只注意到一个手腕。
“何止。”老柴把剩下一半的烟灭在窗台上的烟灰缸里,眼底并没有看穿谎言后的成就感:“两个脚腕也有。”
白季突然感到腿麻。
“心再细点,你要学的多着呢。”老柴手插进兜里,开门声很轻。
法医鉴定结果出炉,苏长海准确的死亡时间在前夜的一点到三点,体内残留γ-羟基丁酸,和红酒瓶中的残留物一致,俗称快活液,一般出现在mi奸案里。
全身二十八处伤口是同把凶器所致,经过比对,凶器是来自苏长海家的水果刀。
刀上检测到两人指纹,一个是苏长海自己的,一个是小保姆的。
经过调查,小保姆长期遭受苏长海的性虐待,苏长海喜欢把她的手脚绑在床的四角,呈一个大字,进行性侵。
小保姆为什么不报警,为什么不逃跑,这个问题白季也问了。
“因为如果这件事曝出来,我就活不下去,以后也嫁不了人了。”小保姆哭的鼻涕流进嘴里:“而且我没上过学,在他那里挣的比在工地上做饭多,我就有多余出来的钱寄回家,我爸妈刚生了第四个崽,我能让我妈月子里吃上猪蹄。”
小保姆来自县边小山村里,乡音很重,普通话分不清后鼻音。白季看了一眼她和苏长海的资金往来,一个月的工资,三千五。
她看了同事传来的出租屋照片,十九岁的小保姆住在那,一个月三百块,只有破旧的墙跟摇摇欲坠的架子床。
她宁愿住那,都不愿住进苏长海给她准备的保姆房。
“动机不足,不在场证明充分。”老柴吹开旧瓷杯上的浮着的茶叶,砸下一口碧螺春:“监控确认她案发当晚进了出租屋再没出来,邻居也有人证,她没有作案时间。”
“动机不足吗。”白季呢喃重复,又翻开档案。
“那孩子不是说了吗,要让她妈吃上猪蹄。”老柴叹口气:“再继续查社会关系,苏长海前妻那边查过了,离婚后俩人快十年没联系,等他儿子从美国回来领尸体吧,一会咱再看遍别墅区的监控。”
白季也叹气,视线盯在苏长海的履历上,他做过的生意多,这会儿房地产做出名堂,再往前追溯,开过钢场,开过酒店,开过夜总会。
越做越大,越做越白。
逢春夜总会,白季盯这几个字盯到视线重影。
盯某个字盯久了,会有种突然不认识的错觉。
盯某个人盯久了,会有种突然才了解的挫败。
“我已经想好,不高考了。”那年齐吟坐在老槐树,玩着自己艳红的指甲,跟她干净稚嫩的脸和瘦薄的校服格格不入。
“如果能考上这所师范,就能免学费。”白季擦掉额上的汗,掏出准备好的资料摊开在齐吟面前:“你妈如果不给你钱,我就把生活费分你一半,你不会饿死的。”
齐吟眼睛亮了一瞬,也只有那一瞬,而后又沉下眼皮:“考上了也没什么用。”
“怎么没用?”
“我妈叫我毕业就嫁人,嫁给居委会会长那个瘸腿儿子,她已经收过彩礼,把我身份证给人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