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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出不去的城 ...

  •   休整了三日,小白藤收拾好行囊,斗志昂扬地骑马出了城。
      涷泷门靠近码头,从早到晚车如流水马如龙,因此他并未在第一时间发觉有人跟了上来,行至码头,乔装改扮过的月绪等人早已候在一边,他不动声色地下了马,刚朝泊岸的船迈开步子,肩膀就被人拍了一下。
      他一回头,是张生面孔,来人爽朗一笑,热络道:“小白,你这是往哪里去?怎么也没个人陪着?”
      小白藤心中警铃大作,一句话不答,戒备地盯着眼前这个陌生人。
      白四一笑:“你不记得我了?我可认识你黄伯伯,前几天还到你家帮过忙呢,论辈分你还得叫我一声四叔。”
      原来是黄双手下的人。他们跟来做什么?
      小白藤眉一挑,口气变得恶狠狠的:“你跟踪我?”
      白四道:“别说那么难听,我是替你黄伯伯看顾你,他怕你出事,又没时间盯着。诶?你要出远门怎么也没让他陪着?”
      小白藤和黄双一直不怎么亲近,年初白鹭又给他透了黄双的底,于是他待他愈发疏远,去荒月宫的事自然也没知会。
      船很快就要开了,他懒得废话,牵着马绕过白四要上船去,白四却横跨一步挡在他身前,怎么都不让他过。
      小白藤眼眸不耐地一眯,手按上腰间鞭柄,虽年纪尚小,但气势已十分凛然:“你活腻歪了?”
      不远处月绪的右臂也微微弯起,袖剑蓄势待发。
      正僵持着,黄双骑着个小毛驴颠颠过来了,和白四一起挡在他身前,满脸焦急:“小白,你这是要上哪去?”
      小白藤随口敷衍:“去玉棠城看海潮。”
      黄双一拍大腿:“你怎么不早说?我带你去就是。你这样一个人不声不响的,有个什么意外我可怎么给你舅舅交代?”
      “黄伯不是生意很忙?我长大了,可以自己去。”
      “你才十三岁,大什么?你舅舅知道你最近心里难受,特意嘱咐我看住了你别乱跑,尤其不能一个人往剪云城跑,那地方挨着南疆,危险。”
      什么?居然是舅舅的意思?
      小白藤哑了声,握在缰绳上的手随之紧了紧。
      黄双继续絮叨:“本来你祖母走了,你舅舅想把你接回去,一个人颠沛在外到底不安全。你死活不同意,他也不能把你绑回去,这不就托我好好照顾你。你现在年纪小,遇上事容易冲动,所以他还特意嘱咐我别让你乱跑。”
      “这是舅舅的意思?”
      “这是自然,他写给你的信上没有说吗?”
      小白藤回想了一下信件内容,上面倒是提了让他自己注意安全,遇事找黄双或写信过去,但半个字都没说不让他出去,眼下离发船的时间越来越近,他心下焦急,张口骂道:“少放屁!好狗不挡道!”
      “黄老叔好。这是出了什么事?”一个比白四年轻很多的路人凑了过来,正好给小白藤的路加了一重阻碍。
      “没什么事,是小白在闹脾气。”他笑呵呵地一语带过,从怀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信纸,“你不信我也得信你舅舅啊,你看他怎么说的?”
      祝月沉给黄双的信确实说,小白藤还小,要他看好他,莫让他冲动之下一个人跑出去,荒月宫的人自有剑冢杀手处理……
      小白藤看到这句,怒不可遏,唰唰几下撕碎了信纸,纸片被他甩到地上,用力踩进了脏兮兮的积水。
      他一时怒气上头撕了信,所以没看到这句之后还有半句——除此之外,一切要求尽可满足,天地宽广,随他游戏。
      在黄双的断章取义和他自己的冲动下,这一误会就是三年。
      小白藤气得撕了信,后来的那个年轻人没眼色,捡起混入泥水的纸片就罢了,还要多嘴:“少……小白公子不能这样闹脾气,黄老叔也是为了你好。”
      小白藤扬手给了他一巴掌,极响:“你又是什么东西?”
      月清收起信纸碎片,仍倔强地挡着不肯让开。
      白四听见清脆的耳光声,倒吸一口凉气,犹豫一下方道:“想去看海潮倒也无妨,让黄大哥陪你一起呗,反正今日也没有到玉棠城的船,现在这班是去蒲九城的,不顺路。”
      三个人围着他七嘴八舌的,死活不让他过去,还有一个人一直在不远处旁观,看见小白藤出手打了月清就转移到码头上坐着去了,盯过来的目光如炬,小白藤直觉他也是黄双手下的人,真不知区区一个码头附近到底藏了多少。
      眼看着是去不成荒月宫了,小白藤烦躁到极致,反而灵机一动,没再和他们纠缠,带着一肚子气掉头回去了。
      回家路上,他越想越恼火,干脆驾马去了黄双的馄饨馆子,把外面几套桌椅砸了个干净,他气势骇人,馆子里的食客不知他来路,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态跑了个一干二净,连钱都没付,然而他心里并没因此畅快多少,回到家,又把祝月沉历年的来信撕了个干净,撕了不算,还要用内力震成齑粉,当风扬了!
      书房墙壁上还挂着母亲少时的佩剑,是六岁那年舅舅送来鼓励他的,不想却是一场骗局。
      他心里又气又堵,取下佩剑就塞床底去了,眼不见心不烦。
      阿一感觉到主人近日来的不对劲,一直安静地躲在旮旯,见他死尸一样在躺椅上瘫了才靠过去,发出可以安抚人的呼噜声。小白藤抱起它,手有一下没一下地给它顺着毛,他打算先老实几天以迷惑黄双,然后乔装改扮了混出去,恰好九月中旬有一班船是专到剪云城的,还省事了。
      又熬了一阵子,他重新联络好月绪等人,五个人中年纪最大的那个叫白引,头一日就乔装改扮进城来到了白家,行囊里背着一身粗布衣裳,小白藤换了,再打散头发,往脸上抹一把土,两人伪装成城北的穷苦祖孙,畏畏缩缩地步行往涷泷门去。
      刚走过城门下的一家米铺门口,就听得一个人唤道:“小白公子?”
      小白藤假装没有听到,继续和白引往外走。
      一个坐在路边无所事事的人嚯地站起身,紧走两步扳过了他:“你就是小白公子,怎么穿成这个样子?旁边这位又是谁?”
      一听这愣头愣脑的声音,小白藤就知道这是上次被他扇了一巴掌的家伙。
      白引鹌鹑似的缩在一边,耸着肩膀垂着头,真的像个胆小怕事的普通老人,月清是后来的,并不认识他,因此注意力全在小白藤身上。
      “看看清楚,谁是你小白公子?认错了小心被打死。”小白藤声音压到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口气充满了威胁。
      月清坚持:“你就是小白公子,我见过你,不会认错的。”
      白四也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小白,你又想出去玩了?你舅舅不是说了让你跟着你黄伯伯去?”
      一提祝月沉,这可踩了小白藤的雷,他把脸一抹,抽出包袱里的鞭子劈头盖脸地打了下去,月清与白四不能暴露自己会武功,更不能和少爷动手,一时被打得抱头鼠窜。
      赏了他们一顿鞭子,小白藤丢给白引一个眼色,两人抬腿就往城外跑,月清一急,不管不顾地扑了上去,差点扑他一个跟头。小白藤最烦别人碰他,一下就被扑炸了毛,一脚踹在他胸口上,踹得他呕出一口血。
      四面开始聚起人围观,月清还紧紧抱着小白藤的腿不让他走,眼看着已是出城失败,他偷偷打了个手势让白引先走,要是他被月清这个愣货发现了麻烦只会更大。
      白引十分上道:“你说让我带你出城可没说还有这么多事啊,这可不是我不带你出,那一吊钱不退,你另找别人吧。”
      一边说着,他一边捂紧包袱,脚底抹油跑了。
      白四趁乱去叫了黄双来,在黄双到之前,月清始终尽职尽责地抓着小白藤的腿,任他如何打骂,他自半分不松。
      黄双听说了此事,围裙都没解就匆匆赶来,他挤过人群,先扶起了月清,戏演得很足:“哎呦!小清!怎么是你?快起来快起来,还能不能站起来?我代小白给你赔个不是,他一个孩子下手没轻没重,跟你说躲他远点你怎么也不听?我带你到医馆去看看吧。”
      小白藤在气头上,这一脚力道并不轻,不过月清既能被派来,武功当然低不到哪去,挨一下什么都不算,那几口血也是他为了演戏自己用内力逼出的,看着凄惨罢了。
      围观的人不知个中关窍,指指点点的,个别嘴毒的说话也不好听起来,眼看小白藤又要发作,黄双急忙挥手驱赶他们:“都散了都散了,没什么好看的,我家小白再错也轮不到你们指指点点。”
      小白藤懒得看他们演戏,拂袖随人群散去,黄双一把捉回他,压低声音问道:“少爷是不是又想到荒月宫去?大公子不是说了有人料理他们?若是想去别处,同属下说了我们带你去就是。”
      小白藤发怒:“所以你们是想软禁我?”
      “不过是让少爷出门带上咱们的人而已……”
      “哦?还想监视我?”
      这回黄双没否认:“这也是为了少爷的安全着想,小姐就您这么一个孩子……”
      “闭嘴!”小白藤周身郁气大盛,口气森然,“你也配提我娘?”
      黄双急忙捂嘴,扶着月清表示要送他去医馆,让他自己乖乖回家去。月清没懂他的意思,一个劲摆手表示没事,非让他先送小白藤回家。
      黄双简直想给他一巴掌,看不出小少爷现在气得跟尊煞神似的?还提让他送回去?要是一会挨了揍他非得在这个呆子身上讨回来不可!
      月清自是不知他的心思,一身轻松地坐到路边继续晒乌云,黄双则硬着头皮送小白藤回白家,他实在受不了他的低气压,忍了半天,还是主动多嘴打破了沉默:“回去属下先打水让少爷洗个脸,少爷往后可别再扮成这副样子了,实在有失身份……”
      小白藤冷笑一声:“我不扮成这样混出去,难道你们会跟我去?”
      “只要少爷不去剪云城,属下几个一定会侍奉左右的。”
      回应他的是第二声冷笑,待行到家门口,小白藤忽然停住了,扭头冷声道:“祖母让我留你一命,你好自为之。”
      说罢,他迈进门槛,重重拍上了大门,跟在后头的黄双险些碰了鼻子。
      又消停了一段时日,小白藤打消了走水路的念头,决定改走旱道,黄双手下就八个人,他就不信萳芳门也能分配三个。
      这次他做的准备更周全,干脆躲进了一口大箱子里,萳芳门下番商聚集,一直有搬运工在装卸大大小小的货物,只要混在货物里被运出去就成了。
      他看准一口刚卸了货的空箱子,趁工人不注意混到了地上近百口箱子里,然后一开盖快速躲了进去,没想到这口箱子是装香料的,里面残留着浓郁的香气,他捏着鼻子缩在里面,心中恨恨地开始凌迟黄双等人。
      再忍忍,等箱子被抬起放在车上,车轮再一动出了城,就可以……
      “一共八十箱货,朝廷的规矩您应该也知道,我们得先验看了才能运出城。”等了半天,箱子没动,反而有一个声音在要求验看。
      什么规矩?还要先验看?小白藤有点紧张。
      另一个生硬的声音道:“我们知道,流风城是处重要的地方,皇帝很谨慎,但你放心,这里面只是你们的丝绸和瓷器,不会有不该带的东西,你们尽管看。”
      方才的声音吆喝道:“兄弟们,开箱!”
      小白藤所在的箱子随着这声吆喝被打开,开箱的工人看见里面是一个大活人,吓得变了脸色:“这……这……”
      箱子里的小少年冷着脸,先比划一个噤声的手势,然后又比划了一个杀头的手势。
      但工人的异样已经将那个高鼻子的番商吸引了过来,高大的阴影瞬间笼罩了箱子里瘦弱的少年。
      一对蓝眼睛对视上小白藤夜一样幽寂的眼瞳,眼睛的主人露出夸张的惊讶表情,语无伦次地说起了番话。
      计划失败,小白藤干脆跳出箱子,拍拍身上沾的香料粉末,扬长而去。
      那个番商还在激动地给搬运工解释着,另一边一个正在装货物的工人倏地拉住了小白藤的袖子,点头哈腰地给番商赔不是:“这是白家的少爷,我认得他祖母,他调皮,估计想藏在箱子里出去玩,给您添麻烦了……”
      那个番商瞪着眼睛,依然是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你居然能藏进这个箱子里?箱子里的东西去了哪?那些丝绸和瓷器很贵重的。”
      小白藤面无表情:“你们没发现地上多了一个箱子?”
      番商转朝一众工人咋呼起两个手臂:“怎么可以数错?快数!再数一遍!”
      一众搬运工忙不失迭地重新数起了箱子,点清数目后还要再接着验看没来得及检查的货物,乱哄哄的,也没顾上和小白藤计较。
      假扮成搬运工的白霖趁机把小白藤拉到一边,给他解释:“流风城是处重要的枢纽,夜寒内外的货物运送都要经过这里,所以查得格外严,少爷躲在货物里行不通的,快些回家吧。”
      小白藤怒极反笑:“若我今天一定要出去呢?”
      “属下可以与您同去,或稍等一会霜师兄来了与您同去。”见对方表情没有松动,白霖继续道,“萳芳门的码头离着远不说,还是往海外运货的,到不了少爷想去的地方,要是走旱道,霜师兄迟早能追上您。”
      仔细一想,也是,他为了出城连马都没骑出来,那匹烟云照就是一个活靶子,认识的人一见了就知道是他。
      计划统统失败,小白藤懒洋洋地窝在躺椅中,对着漫天溟濛的雨丝一点一点想别的办法。
      烟云照绝对不能骑,但没有日行万里的神驹,走旱道迟早得被追上,自己这边一共就六个人,黄双那边加上他有九个,躲着走都未必能躲过。水路倒是合适,可涷泷门附近至少有三个人在盯梢,想神不知鬼不觉地出去的话……只有躲在马车里混出去。
      来来回回折腾这么久,又到年底了,幸好还有最后一班船到剪云城去。
      他到车行雇了辆极漂亮的香木马车,拉车的也是温驯的小马,任谁看了都一准会以为里面是个姑娘,自然就不怕黄双的人了。
      交钱时,他与车夫定好去东边一个镇子上,但中途要在码头停一停,说定后付清钱款,他们便出发了。
      马车顺顺利利地出了城,小白藤偷偷往后看了一眼,见无人跟上,已放下了一半的心,又行了一段来到码头,他掀起两边车帘看了看外面,今日在下小雨,道上除了零星几个等船的旅人外基本无人,应当是安全的。
      跳下车,先前守在码头处那人竟直挺挺地站在车前,从侧面车窗看去正好被车厢挡住,再想回车上已经来不及,因为月和正对他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小白公子别来无恙?”
      他应是等了许久,从头到脚都湿透了,还在淌水的脸上满是兴奋,目光热火,雀跃道:“每次有往西边去的船,我都来盯着,总算是遇到你了!”
      小白藤举鞭子就抽。
      月和不着痕迹地避开,但鞭风密集,还是在他脸上扫开一道伤口,他无限怜惜地抚了抚脸上的伤,之后又恢复了那副雀跃的模样:“小白公子气也该消了,快随我回去吧。”
      小白藤一扬手里长鞭,月和错身躲避,他趁此时机越过他,往泊岸的船赶去。月和伸手揪住他的后领,另一只手从怀里掏出一只木头做的小鸟,乘风放出。
      木鸟上不知有什么机栝,一飞起来就发出轻微的乐音,普通人的耳朵未必能听到,但习武之人很容易就能捕捉到,他一报信,小白藤更加着急,劈手打在他的腕上,震得月和手一麻,不由自主地就松了。
      眼看着他差一步就能离岸登船,月和干脆一把将他抱离地面:“小白公子,得罪了,你现在的年纪委实不能一个人出门!”
      小白藤头皮一炸,疯了一样想要挣脱,月和不松手,半拖半抱地把他往大路上带,月绪等人见状,有的借口他是想拐卖小白藤,有的借口他是在狎昵美少年,几个人按着他打成了一团。
      最后结果是他们不仅没走成,还去了一趟衙门。
      从衙门再出来,天已经黑透了,雨也停了,小白藤窝火得厉害,抽鞭开始往死里打月和,谁劝都没用,劝了反倒赔上自己也一起挨鞭子,几个人呲牙咧嘴地看着月和身上血肉横飞,一直被抽成一个血葫芦才算完。
      小白藤没要他的命,但给他去了一层皮。
      抽完月和,黄双跟上去想说些什么,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扇了一巴掌,半边脸瞬间肿得老高,槽牙松动。
      为了去荒月宫,他闹出的动静一年比一年大,旁人不知个中因由,只当他是阎王转世恶鬼投胎,对他又惧又怕,远远望见都是能躲多远就躲多远,生怕一个不小心成为他的鞭下亡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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