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佛珠 ...
-
深夜，客厅里开着一盏小灯。
段湮躺在房间的床上，从门口往外看去，便见黑僧在沙发上打坐。
他手中的佛珠在灯光下一颗一颗泛起光来。
段湮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干脆抱着被子走到客厅，跟他一起坐在沙发上。
黑僧缓缓睁开眼，长久地注视着他。
段湮目光空洞地注视着前面漆黑的电视屏幕，脑子里不断浮现之前在秦岭的一幕幕场景，鼻尖萦绕着黑僧身上淡淡的檀香味。
他发着呆，轻声道：“明天一早我就去送检。”
黑僧淡淡“嗯”了一声。
段湮目光盯着电视屏幕中的自己，眼神空洞：“胡昊他得有多恨我。”
黑僧微微抿唇，良久才答道：“他是在怨自己。”
段湮没再说话。
微凉的风顺着窗户缝隙吹进来，屋里的闷热散去了些。
灯不知什么时候关了，段湮迷迷糊糊歪在沙发上睡去。
·
清晨七点，黑僧缓慢睁开眼。
段湮脑袋耷拉着靠在他肩膀上，眉头紧锁，额头上冒出了细细密密的汗。
黑僧缓慢拖着他的脑袋，拿了个枕头垫着，随后打开空调，起身去了厨房。
半小时后，段湮是闻着香味饿醒的。
睁开眼的瞬间，一盘金灿灿的蛋炒饭就摆在桌上，旁边还放着一杯冰咖啡。
段湮睡眼惺忪坐起身，抬眼就看见了在厨房里系着围裙的黑僧。
一瞬间他有点割裂。
很快，黑僧端着一碗小馄饨上了桌。
段湮愣了两秒，狐疑抬头：“你……还能吃肉？”
黑僧将筷子塞进他手里，淡淡道：“能。”
段湮抿了抿唇。
果真，只是个假和尚。
不得不说黑僧做饭很香，一盘蛋炒饭被段湮吃了大半盘，手里捧着一杯冰咖啡消解了盛夏的酷暑。
吃饱喝足后，段湮换了身衣服，到镜子前整理衣领。
黑僧在沙发上静静看着他，眸光微闪。
“怎么了？”段湮注意到他的眼神，目光移向镜子中的黑僧。
黑僧起身将包递给他：“我在家等你。”
段湮神情闪过一丝错愕。
这话怎么……哪里怪怪的？
他清了清嗓子，压下心里怪异的感觉，收拾好东西，朝着林大的方向走去。
·
此时暑假，校园里人不多。
两旁的银杏叶枝繁叶茂，树荫遮蔽了烈日。空气像是要把人烤干了似的，马路上被汽车带起飞扬的尘土来。
这是段湮自南海回来后，第一次进学校。
偶尔有路过的学生认出他，还是礼貌跟他打招呼，转而跟身边的同学窃窃私语。
段湮一一回应过，朝着实验楼走去。
三楼，空调开得冷。蓝色的窗帘被空调的风吹动，给走廊抹上冷色的光。
走廊最尽头实验室的门开着。
段湮走近了才看见，实验室里一个男生穿着白大褂，正仔仔细细对着电脑记录数据。
听见动静，他回过头，表情一下子呆住。
“段老师！”
这个男生名叫房骁。一年前，他以极其优异的成绩考上了研究生，成为段湮的学生。
南海探查前，他因为身体原因没能参加。后来段湮停职后，房骁就转到了其他老师手下。
段湮轻轻点点头，将手中的包放在旁边架子上，一边换衣服一边问道：“最近怎么样？”
房骁语气有些激动：“我挺好的，段老师您什么时候回来？”
段湮淡淡笑了笑：“可能短期内不会回来了。”
房骁的眼神一下子黯淡下去，他抿了抿唇，声音有些低落：“老师好好休息，要是您回来，我还想跟着您做项目。”
段湮没有说话，只是冲他笑了笑，从包里拿出石头来。
房骁赶忙接过，看见石头的瞬间，他有些惊讶地“咦”了一声，“段老师也在研究这个？”
段湮敏锐地听出了“也”字，微微皱眉：“还有谁在研究？”
房骁挠挠头，从旁边的橱柜里翻找了一会，很快拿出一个密封袋来。上面贴着小标签，写着陈嵘。
“前两天陈老师也来检测过这种石头，好像是从疆东那边带出来的。”
陈嵘跟段湮年纪差不多，几年前算是师出同门，当年读研的时候都是跟着老教授。
只是他比段湮高一届，两人交集不多，但一直以师兄弟相称。
段湮心头一跳：“他什么时候去的疆东？”
房骁想了想：“大概是半个月之前吧，去了大概一周就回来了。”
“他一个人？”段湮眯了眯眼，皱起眉。
“不不，这个项目好像是跟一家日本公司合作，他们请陈老师过去的。”房骁说着，很快从旁边的资料库里翻找出来一份文件。
段湮翻开蓝色的硬塑料壳，很快看到了里面的详细内容。
这是一个日本公司提出的项目，走审批流程的时候为了方便，找到了陈嵘。
他们请陈嵘过去当顾问，在当地进行陨石研究，为期一周。
但是研究的具体内容，上面并没有记载，毕竟只是走流程，他们并不会写得非常详细。
段湮往后翻了翻，也没看到陈嵘提交的研究报告。
他在心里默默记下这个日本公司的名字，将资料册还给房骁，问道：“陈老师还没写研究报告吗？”
房骁点点头道：“他回来好像就生病了，一直在家里修养，说是下个月提交。”
“病了？”段湮微微皱眉。
他知道陈嵘是个急性子，虽然有点结巴，但是做起事来毫不含糊。
之前每次做项目都会连夜赶工，也是这种拼命三郎的精神让他一步一步走到今天。
段湮将手中的石头交给房骁，交代道：“明天我来取样。”
房骁点点头：“好嘞，结果出了我给您打电话。”
·
林大里面一共有东西两个操场，教职工楼在西操场旁边，因为修建时间比较长，所以有些破败。
这里面的房子也大都不是老师在住，一般都出租给在校的学生，或者校内的商贩。
段湮记得之前陈嵘为了时时刻刻盯着实验，在这里买了一套房子，市区那一套因为离学校太远，就被卖掉了。
他抬头看了眼有些掉漆的居民楼，在旁边水果店买了个果篮，又买了些牛奶。
随后循着记忆中的C单元进去，走到了三楼东户，敲了敲门。
外面一层薄铁门哐哐响了两声，连带着里面的纱门也震动起来。
这种老式铁门一般都是两层，外面铁门已经锈迹斑斑，隐隐约约能透过漆黑的纱帘看清里面的屋子。
段湮很快听到里面传来一阵踢踏的脚步声，似乎不止一个人。
很快，最里面的木门被打开，陈嵘那张微微苍白的脸探出来。
看见是段湮，他一怔，依旧是抵着门，并没有让他进来的意思。
段湮展露出一个温和的微笑：“听房骁说你病了，我来看看，正好有事情跟你说。”
陈嵘目光中带了些警惕，看见他手中提着的果篮，犹豫片刻，打开了门。
一阵捂闷的臭味扑面而来，段湮皱了皱眉，不动声色跟着他走进屋里。
桌上摆着一堆已经腐败长毛的橘子皮，旁边的盘子里也生了霉斑，厨房更是一片狼藉，地上打翻了不知道什么东西，白绿相间浓稠的液体缓慢流进下水道。
陈嵘啃着一个苹果，抬抬手道：“坐。”
段湮的目光落在沙发上，全是不知道多久没洗的衣服和袜子，勉强只有一个空位能坐人。
他像是没有察觉到一般坐下，微笑着问好：“是不是去疆东那边累着了？那边温差太大，确实容易着凉。”
“可能是吧，回来有点不舒服。”陈嵘说着，不动声色将一串黑色的钥匙踢到沙发下。
段湮敏锐地注意到了他的动作，从房间里投射来的阳光斜斜照在客厅里，瓷砖上落下沙发的影子来。
他眯了眯眼，清晰地看到了阴暗处露出的拖鞋和人的脚趾。
这房中果然还有别人。
那双脚指甲上涂了红色指甲油，穿着带钻的人字拖，看起来很瘦，应该是个女人。
只是这脚趾的颜色……
已经变成了青白色，就像是死人一样。
段湮眯了眯眼，看了看手机：“过段时间就是老教授的七十大寿，到时候把病养好了，一起去看看。”
“行啊！正巧，我也想他老人家了。”陈嵘一口答应下来。
段湮笑意愈发深，摆出一副好奇的姿态来，悄声问道：“怎么样，疆东好玩吗？”
“还行吧，害，反正干咱这一行，就是跟石头打交道，我也没怎么出门。”
陈嵘说得自然，仿佛一切如常般。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家常，段湮抬眼看了看时间，已经过了十几分钟了。
他起身，熟络地拍了拍陈嵘的肩膀，“师兄年纪也不小了，有合适的机会，还是找个人照顾你，看看这家里乱的。”
陈嵘乐呵呵应着：“行，这不是回来身体不好，就没来得及收拾。”
段湮眸光微闪，缓缓朝门那边走去：“时间也不早了，我就先不打扰了，你好好养病。”
“那我就不送了。”陈嵘闻言，将剩下的果核随手一丢，往衣服上擦了擦手，起身帮他打开门。
段湮道谢，跨出大门的瞬间，他微微偏了偏头，嘴角噙着笑意：“疆东的风水果真养人，师兄都不结巴了。”
他说着，又似恍然道，“是我记性差了，之前教授给师兄找了个大夫，想必是看好了。”
段湮笑着跟他摆摆手，缓慢向楼下走去。
他背后，陈嵘站在门口，笑意僵在脸上，目光一点一点阴沉了下去。
·
段湮一步一步走出单元楼，双手插兜，朝远处的操场踱步。
他知道，身后窗口处，陈嵘一定在盯着他。
他没有回头，只淡淡来到水果摊前，认认真真挑了一兜葡萄，付过钱，缓缓朝家里走去。
去年，就是老教授的七十大寿。
陈嵘有一个谈了六年的女朋友，几个月前就已经订婚了。
还有……
他清楚地闻到了对方身上散发出的腐烂的味道。
尽管他用其他垃圾刻意想要遮蔽住味道，并且几乎没有坐到他身边，一直保持着距离。
但是……
段湮闻了闻刚刚拍过他肩膀的手，指尖传来一股挥之不去的腐烂味。
他可以确定，这人一定不是陈嵘。
段湮忽地回想起之前疯爷说过的话来，无数关键词瞬间涌入脑海。
疆东……日本公司……假陨石……还有变成鳃人的陈嵘。
中间到底有什么联系？
段湮一路思索着，不知不觉间已经走到家门口。
打开门的瞬间，他一愣。
整个客厅焕然一新。
桌上放着剥好的柚子和一盘炸带鱼，旁边的小阳台上，黑僧正在晒刚洗好的衣服。
一瞬间，段湮有一种过日子的感觉。
他默默将手里的葡萄放在桌上，靠在窗边看他忙活。
黑僧转过头，敏锐地皱眉：“你身上……”
“我今天见到一个鳃人。”段湮并不隐瞒，将刚刚发生的事情和盘托出。
黑僧思索了片刻，突然道：“这个日本公司，之前也找过疯爷，也是要去疆东，不过疯爷没同意。”
段湮显然没有想到，问道：“后来呢？”
“他们那边派了一支科考队，但是除了意外，项目就被搁置了。”黑僧答道。
段湮皱起眉来，指尖无意识轻点着窗台。
过去这么多年，日本公司准备重新启动这个计划，说明一定有了进展，他们不会一无所知。
他们不会故意将陈嵘引到有鳃人的地方去，毕竟还要用他。
陈嵘的性格他也了解，非常严谨，不会做危险的事。
“会不会，还有另一队人？”段湮轻声开口。
黑僧沉思片刻，“你是说……那群蒙面的？”
段湮点点头。
当初这些人跟踪疯爷不成，如果他们的目的也是石头，那说明他们很有可能再次行动，并且正好借着外国人这一队进去。
两人对坐着沉默片刻，知道仅仅只凭推断，是没办法得出结论的。
段湮回到房间里躺下，思绪放空，仔仔细细回忆起之前在秦岭的片段，随后打开电脑，开始查资料。
很快，他在z-library上找到一本手抄版的古书，上面记载了弋阳县在唐末的时候发生的一起瘟疫。
史书上记载，这是从秦岭深山传出来的一场疫病，最初是从猪身上出现，随后渐渐蔓延到人的身上。
太守为了寻求治病之法，求助一位高僧。
就如在灵位上记载的那样，这个高僧带着徒弟前往西域，搬回来了很多东西。
其中一样就是祭祀地中他们所看到的青铜浮雕。
传说中这是西域一个古国的图腾，他们信仰的神便是鱼首蛇身的模样。
后来太守建造地宫给百姓祛病，大宴三天三夜后，所有人都康复了，后来便陆陆续续搬离了村子……
段湮看着古书的记载，眉头深深皱起。
这本书上的记载跟灵位上的相差甚远，可谓天壤之别。
至于太守的目的是什么，他不得而知，但是结果已经摆在眼前，那就是的的确确所有人都死了。
如果那些百姓都死了，那出去的是谁？
段湮脑子里渐渐浮现出一个猜想。
如果真的有除了百姓、救人者之外的第三种人，也就是鳃人的出现。
他们利用太守所建的地宫聚集百姓，又将计就计把活局做死，最后借百姓之身出去，只留下蜕出的皮在地宫内……
这样，一切就合理了。
段湮盯着电脑屏幕上的文字，陷入思索，完全没注意黑僧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他身后。
黑僧沉默地看着屏幕，在他手边放了一杯温水。
他的目光在电脑上的“西域”两字停顿片刻，随后滑动鼠标，找到了古时候的地图。
“西域——疆东。”他轻声开口。
一瞬间，段湮脑海中像是灵光乍现，他猛然起身。
现在，他知道这两个地方有什么联系了。
那群日本人十年前去往秦岭，定是发现了跟疆东的联系，才会一而再再而三想去往那里。
而那群鳃人，很有可能也是这样，如果它们能被称之为人的话。
段湮眯了眯眼。
虽然不知道这群鳃人的目的，但是可以知道，疯爷、日本人、鳃人这三方，一定是互为敌对的关系。
但是他们在明，它们在暗。
想到这儿，段湮脑海中忽地浮现出一个计划。
他转头看向黑僧：“你说，五年前，那群日本人来请过疯爷？”
黑僧点点头。
段湮唇角勾起一抹笑意，“那不如，合作一把。”
·
房骁的电话很快打来，说检测结果出来了。
段湮赶往学校，拿到了一沓物质分析表。
如黑僧所说的一样，其中有一个非常特殊，图纸上显示出一段不同寻常的波长频率。
这段波长他曾经见过，跟之前他从南海带回来的石头非常类似。
房骁委委屈屈道：“做完这个石头的检测，仪器就坏了，现在测什么都带着那段波长。”
段湮有些哭笑不得。
看来这种石头应该含有特殊的磁性，并且含量非常高，直接破坏了设备中的放射性物质。
段湮将那块石头单独装起来，顺便问道：“剩下三块是什么？”
房骁挠了挠头：“就是一种浮石，里面用漆刷了一遍。”
段湮：……
这仿制成本也太低了。
他点点头，拿着几块石头回到家，交给黑僧。
根据上一次来看，进入这扇门，回到过去再回来，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尽管有些事情会被改变，但是必须要在现实中得以确认。
他打定主意，吃过饭后，便早早躺在床上休息。
·
入夜，段湮缓缓睁开眼。
黑僧应该不知道他可以穿回过去，被他发现，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所以段湮选择不说。
他悄无声息从床上爬起来，轻手轻脚拎起来椅子上的包，朝着储物间的方向走去。
沙发上，黑僧呼吸均匀绵长。
段湮最后看了他一眼，缓慢打开储物间的门。
门后，杂物堆砌。
段湮愣了一下，退出，关门，
这怎么不灵了？
他很快再次打开。
门后依然是熟悉的杂物们。
段湮：……
他沉默地退出房间，若有所思盯着那扇门。
难道还有条件限制？
上一次是什么来着……
他努力回想着，耳畔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在找什么？”
段湮吓得整个人一激灵，猛地回头。
四目相对。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竟觉得黑僧目光中带了一丝笑意。
段湮结巴了一下，随便找了个借口：“没什么，找以前的研究报告。”
“喔……”黑僧意味深长看了他一眼，重新回到沙发上。
段湮有些尴尬地清了清嗓子，缓缓回到房中。
上一次，他记得是先看了会日记，然后吃了几片药，最后听到了敲门声。
他心里不断回想着，开始在抽屉里翻找日记。
一堆本子当中，红色封皮的本子被放在最上面。
他打开，恰好是2017年的那本。
【2017年三月初三】
【胡昊的旧货厂开张，我们去剪彩……】
段湮心下思索。
难道有具体的场景，才能回去吗？
他抬头看了眼外面的黑僧，半小时过去，应该已经睡着了吧。
段湮再次背上包，拿着日记，悄无声息打开了门。
外面刺眼的阳光照来，一群麻雀吱吱喳喳地飞过。
门外几个骑着老式自行车的人，费力地蹬上坡，铃声清脆响着。
段湮眸光一亮。
果然！
他飞快出门，完全没注意到屋内传来一声轻微的叹息。
·
出租车不紧不慢在路上行驶，朝着市中心尘子巷的方向开去。
段湮看着窗外悠哉悠哉的行人，唇角泛起淡淡的笑意。
很快，他就能再次见到他们了。
他把头靠在车窗旁，感受着春风吹来的青草的味道，余光便见一抹黑影从旁边略过。
他下意识看去，便见黑僧不知从哪里弄来一辆摩托车，正缓慢地从他旁边超车。
？？？
段湮瞬间瞪圆了眼。
旁边黑僧转过头，淡淡看他：“好巧。”
段湮一时竟有些结巴，他讪讪打招呼：“你这是去？”
黑僧面不改色回答：“胡昊旧货厂开张，去剪彩。”
段湮心底里松了口气。
原来是五年前的黑僧啊……
段湮脸上笑意又重新回来，笑眯眯道：“那你先去，我一会就到。”
他话音刚落，身边的摩托车就“蹭”一下蹿了出去，扬起的灰尘瞬间扑了他一脸。
他拧着眉头看着黑僧逐渐远去的背影，默默腹诽：怎么觉得他不太高兴呢……
作者有话说
第29章 佛珠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