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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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遂宁三十七年。
天色暗暗沉沉,昏晦不明。
厚厚的黑云遮蔽住大半个天际,黑色的树叶密密叠叠,光线寸步难行。临山的楼阁时隐时现,影影绰绰,冷极了的风刮过,声音尖锐凄厉,更映着山林森然如藏精魅鬼怪,又像是饿极了的野兽的长啸。
倏忽间,风渐大了起来,廊檐下青铜风铎发出沉闷的金属敲击声响,白灯笼摇摇晃晃,火光映在石壁上,仿若举着火把的人影在湖旁观望着隐入山林的楼阁。
悬在楼间的锁链亦晃动着,绘有朱砂的旧符纸籁籁落下点点纷尘,呛人的烟雾缓缓从石阶旁铜盆里燃烧的火焰中升起,忽如人,又如兽,变幻莫测,诡异至极。
有人自石阶而上,一身玄色而无其他装饰的衣袍,身形如鬼魅,长发披散,木珠牵红绳绕于瘦削的手腕间,不知材质的白色面具垂着流苏置于腰间,其上绘有张扬恣意色彩艳丽的鬼神图案,如同某个古老部落的神秘图腾。
“地皇始矣,刀戈休矣…”他吟着意味不明的字句“神道行,草木皆归…天常乱,盈虚数岁…”
风愈发大了起来,青铜风铎发出的声响也愈发急切,似有低低的嗡鸣声响起,置于案上的瓷碗清水涟漪泛起圈圈。
“道无虚生,启晦至忧,四方之地,穷发之北…”烛火跳动着,他的手拂过晃悠悠的青铜锁链,“皇天帝临,受礼天下,辟启在肆,投岩阻路…”
他走上了最上一层楼,面对着沉沉的山色,风更大了,袍袖吹起,牵着木珠的红绳似是被什么无形的细刀割断似的,只见那拴于瘦削手腕的珠子纷纷散落溅起,隐入暗处。
不远处,黑云愈发厚重,似有电蛇雷龙在其中游走,隐隐造势,随时都会投下那雷霆之怒的利刃,将其生生劈裂开来,而那山形却远远如同横卧着的石怪,不声不响,亦不动摇分毫。
“生域死界,行至九重,巫若悬令——”他拉长吟念着的声音,望着天际的眼中却突兀地出现了一抹笑意,随即抓起一旁放着的铜钱纸币,顺手一抛,那纷纷扬扬的白纸与泠泠而落的声响落下。
他伸出双臂,袍袖被风吹得张扬的舒展,风铎声响得急骤如渐渐有力起来的鼓声。
“——魂兮归来”
“轰隆——”随着话音落下,瞬息之间,方才犹疑着的雷霆之刃投下,重重地劈开了乌云层。
天地骤惊,大雨滂沱。
一一一
“轰隆一一”
窗前的烛光忽地一晃。
厚重的乌云终于降下了滂沱大雨,整个皇城上空一片昏沉之色,不知何处传来钟声,浑然如黑色巨浪中挣扎的一叶扁舟,而此时,与御书房离得较近的偏殿,檐上的脊兽静默着,无声的凝视着远处模糊不清的山形轮廓。
偏殿里,帷幕长垂,炉中香料正静静的燃烧,烛影幽幽,侍立在屏风后的宫人垂眉敛目,不发一言。
随着那雷声响起,殿内传来物品坠地“砰一一”的声响,在偌大的寂静空间里很是明显。
“殿下?”屏风后侍立的宫人欲要上前察看,又记得了陛下的吩咐,不得不按捺住内心的担忧与不安,只能轻声询问“发生了什么?殿下可有要事?”
“…无事”过了半晌,殿中人才答道,声音如珠溅泉流,紧接着,那人顿了一下又加了句“…只是刚才一个不慎碰掉了书卷罢,不必在意。”
偏殿中,方才还伏在案前的青年揉着太阳穴,烛火幽幽,他眉目疏朗,脸色略有些苍白,随意地披了件衣袍,身子骨看上去颇为文弱,带着常年闭门修书的文人气质,倒不像是那传闻中备受新帝宠爱的宁王殿下了。
宁越叹了口气,捡起刚才碰掉的竹简展开,上面的字倒是认识,只不过关系还没熟悉到相看两不厌的地步,而且在这个时候,越瞅越困,就跟从前上那倒霉的语文课一样,心有余而力不足,不如回乡烤红薯。
是的,他还是个穿越人士。
穿越前,他只是个普普通通写小说的,在学校附近租了房子,旁边有菜市场,也不用担心会饿死,认识的网友时不时约去吃火锅,过节时攥着车票拎着大包小包回去看父母,文写得一般般,不温不火,勉勉强强够糊口罢了。
原本照这样看,他也只是这样平平无奇地过完这一生,写几本书,养只吵吵闹闹的鹦鹉,和朋友制插画本,再和老妈从前唠叨的那个高中女同学见个面,聊得来的话就要个联系方式,说不定能处个对象成个家,这辈子就这样过去了。
哪晓得一朝意外身死,睁开眼来瞧,发现自己不仅死而复生,还穿进了以前写的小说。
他现在这个壳子与未穿越前的自己有七八分相像,姓名也未变分毫,毕竟当初自己懒得取名,就随随便便地将自己名字代入,混个出场不多的路人甲罢了,只是不同的是,自己穿越前家庭也不过工薪阶层,穿越后反倒成了名正言顺的皇家国戚,当今新帝同父同母的弟弟,宁王。
便宜哥哥对自己很好,也不用担心哪天会有君臣相疑兄弟阋墙的糟心事,当个平平无奇的纨绔王爷。
唯一的不好就在于这位兄长总是忧心忡忡,觉得他这个可怜弱小又无助的兄弟会在某个不知名的地方逝掉……
宁越本人“……”
好吧,他很大度,他一点儿都不计较。
至于这本小说的大概剧情,他都忘得七七八八了,毕竟也算是胎穿,在这个世界呆了二十多年,不过某些人还是记得住的,比如贯穿全书邪恶可怕的反派燕无归。
如今正在朝廷中掌握大权,恣肆妄为,与新帝针锋相对,简直就是一代风云变幻的权相。
身为当今陛下的兄长对此颇为忌惮,曾再三告诉他,此人无恶不作,残忍嗜血,在两方势力对峙,至少是表面上岌岌可危的平衡下,尽量不要招惹。
缩在被窝里的宁越“……”
废话,原文中这可是差点儿把皇帝踹了自己坐上龙座的主啊,要不是主角光环这反派都不一定会那么快的下线。
所以他当初为什么要把这反派写成这样啊?是为了给自己穿越后的咸鱼生活增加些难度么?
宁越这样想着,再次叹了口气。
窗外约莫是雷声,雨下得正大。
他重新展开竹简,继续跟上之前的进度正专注着的时候,便有人过来的细微声响传来,转过屏风,走过书架,衣袍袖角轻轻拂过檀木案前的竹简书卷,在他身旁停了下来。
一件厚实的狐裘大衣落下,披在他肩头,紧接着是熟悉的声音。
“怎么也不多加些衣物?”那人分明是笑着的,言语里却夹杂着掩盖不了的担忧“万一受了凉着了风寒怎么办?”
啊,是便宜哥哥,不对,该叫当今陛下了。
宁越放下书卷,慢吞吞的抬头看看。
烛光下,来人一袭玄色作底的鎏金云纹长袍,眉眼间与他颇为相似,但较于宁越的文弱,他的棱角更加分明,行事也更沉稳,带着年轻天子的威势。
正是新帝,宁廷。
他的好大哥。
“这不是有皇兄吗?”他眯着眼,像只狡黠的狐狸,披着身毛茸茸挠下巴,带着与气质截然不同的调皮,“臣弟在意哪么多作甚?”
身上加了件狐裘也果真暖和了多,想来刚才伏在案上睡着也该是冷到了,以致于脑子也浑浑浊浊的,绝对不是因为这些文言文太无聊使他梦回高中课堂。
“阿越,看看你,怎么还是这样的孩子心性?”年轻的天子笑着摇摇头,他总是对这样的弟弟无可奈何“若是当真染上风寒了,也怕是要怪到孤的头上,说是没有管好你”
“那是自然”宁越得寸进尺,笑得倒是乖巧“皇兄莫非不愿意管我?从前说的怕是哄小孩玩的?”
“怎么会?”新帝笑而伸手,轻轻叩了一下他的额头,十足的哄小孩姿态“而且啊,不仅要管,还要管上一辈子”
“这么说来是一辈子,少也少不得,多也多不得”宁越笑完又加了一句。
“对了,皇兄事务可都处理好了?听闻邾州又闹了水灾,流寇四起,数万人流离失所,皇兄可打算派谁去?”
“不必担心”宁廷安慰似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孤已经定了人选,这件事很快就能解决”
那可不一定,宁越在心里默默的跟了一句。
毕竟如今可是延和九年。
全书剧情的开始,接着就该是一溜串葫芦似的故事情节了,虽然具体他记不清楚,不过依照宁越当初写这本书的精神状态来看,想来是一波三折跌宕起伏。
希望他能够平安活到大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