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第一章 ...

  •   面前生满铁锈的大门被缓缓拉开,狱警点头示意他可以出去了。

      方书鹤木然地也向狱警点了个头,随后视线停留在还在滑动的铁门上。

      家没了,工作丢了,名誉也毁了。人是能出去了,那灵魂呢?还能停留在哪?

      此时已是深秋,北方的风本就硬的硌人,方书鹤穿的又单薄,风一吹,泛黄的衬衫开始在他消瘦的身形上晃荡。

      方书鹤就站在原地,腿上像被灌了铅,重的抬不起来。

      门一打开,方书鹤便看到了笔直站在外面的男人。高定西装将男人的身形完美地勾勒出来,肩宽腿长,是让雕塑家非常满意的比例。头发疏得一丝不苟,五官更是英气俊美,往那一站,愣是把人人避之不及的监狱门口站成了专属T台。

      方书鹤勾唇轻笑,心想,这小兔崽子,光想着把自己捯饬的好看,一点也不在乎外面冷不冷。

      方书鹤还没动,男人先跨到方书鹤跟前,夺过方书鹤手上拎的包袱就给扔了。

      方书鹤蹙眉,又把包捡了起来。

      万重峰把自己手上早就准备好的外套,披到了方书鹤身上。长臂一伸便将方书鹤整个人圈在了怀里。

      方书鹤多少有些抗拒男人,怼着男人的胸膛便将人往外推。

      大门口还有狱警看着呢!两个大男人搂搂抱抱成什么样子!

      可惜,没成,男人似乎也料到了方书鹤的排斥,把人箍的很用力。

      “书鹤哥,我们回家。”

      “松开!小峰!听话!”

      “我听话。”

      万重峰将阳奉阴违四个字演绎的淋漓尽致,嘴上说他听话,实际搂着方书鹤的手却更紧了。就好像他一松开,方书鹤又会消失不见。

      直到走到停车位,万重峰将方书鹤稳稳塞进了副驾驶,又非常贴心地探身进车里,给方书鹤扣安全带。

      但万重峰绝对有故意的嫌疑,一个安全带,来来回回磨蹭好几次扣不上。

      万重峰过于宽大的身躯在方书鹤身前摆弄安全带的时候,方书鹤不自觉红了耳廓。

      方书鹤欲盖弥彰地咳了一声,“快点!多大了,还是这么笨手笨脚。”

      这时候万重峰终于扣上了安全带,猛地扭过身来,脸贴脸面对方书鹤,贱嗖嗖又略带委屈地说:“书鹤哥,我知道了……”

      说完他也不走,像一只顺利学会向主人抱拳问好的小狗,在向它的主人要奖励。

      万重峰的五官在方书鹤眼前无限放大,逼得方书鹤愣是说不出话来,最后无奈合眼道:“小峰,我们回家吧。”

      “遵命!”

      黑色的奔驰车穿梭在马路上方书鹤打开车窗,让车外冷冽的秋风一下灌满了车内。

      “你公司现在怎么样?”方书鹤先开口。

      “挺好的,在南方有一些进口的服装生意,北方这边有房地产。”

      “嗯,挺好。”方书鹤沉默了片刻,最后还是问了他想问的,“你呢?你怎么样?谈女朋友了吗?也快三十了,方家就你一个儿子,再不找女朋友,你爸妈该着急了。”

      前面正好一个红灯,万重峰把车子停住。

      转过头,侵略性的目光射进了方书鹤的眼睛里,惹的方书鹤尴尬转头,“书鹤哥这是提起裤子不认人了吗?三年来一次都不肯见我,就是想和我一刀两断?当时哥虽然提了分手,我可没同意。不算数的。”

      红灯过去了,后面的车鸣笛催促,万重峰收回视线,也来了气,一脚油门便冲了出去。

      方书鹤别过头,风吹得他很冷,他也没去关车窗,长长叹了一口气,合眼休息去了。

      呼啸的风声像极了他们儿时那样的风,他的脑子里很乱,三十年来的记忆伴着风声在他脑子里乱窜。他细细想来,他没有什么可后悔的,除了万重峰。他后悔与这小兔崽子有过的一切瓜葛,恨自己对他的感情藕断丝连,恨自己耽误了他的一辈子……

      就这样想着,方书鹤睡着了。

      纸糊的木窗外寒风扯着嗓子呼啸,狭小的小屋里一个老头子和一个老婆子正对着混头巴脑、全身上下都是猪屎的小孙子“呼啸”。

      “你个死老婆子你个,让你看孩子看孩子就知道打麻将!我他娘的怎么娶了你这么个败家娘们!要不是我回来看见,孩子就让牲口给吃了!”

      老头子一边往屋里抱柴火生火烧水,一边骂。

      老婆子不肯示弱,给小孙子扒身上的“猪屎套装”,也不忘回骂:“草你爹的!这辈子嫁到你们老万家真是倒了血霉了!一天安生日子过不上!塞完饭叼根烟就知道出去耍!孙子就给我一个人生的是不!你是个喘气的活死人!啊!我告诉你!明天你再敢出去耍!老娘给你手指头给你剁喽!”

      被骂了大半辈子了,老头子也就敢在老婆子还没发怒前耀武扬威。老婆子一生气,他就只敢灰溜溜的叼根烟卷默默无闻。就比如现在,他正穿着黑的发光的二棉裤,披着绿色军大衣,戴个同样油的发光的小蓝帽,叼着小烟儿,进进出出。

      年仅四岁半的“猪屎娃”似乎脑子缺根弦,虽然没哭没闹,但是仍然抹着手上奶奶没来得及擦去的猪屎玩得高兴。

      出去打水的老头子,好长时间没进来,这会儿“猪屎娃”已经被老婆子脱了个干净。

      老婆子怕自己的大孙儿冻着,对着大门喊:“在外头磨磨唧唧干什么呢!打点水你打不上来!一会儿该给孩子冻感冒了!”

      老头子的咒骂声传来:“他妈的!井咋打不上来水了!”

      “你快别跟那东西较劲了!上老方家打点去!快点!”

      老头子也怕自己的宝贝儿大孙在大冷天冻着,赶忙到矮墙头求助。

      不一会,方家儿媳妇挑着两桶凉水,方家小孙子拎着两暖壶热水,来支援了。

      方书鹤临危受命的时候,正坐在小板凳上做作业。他奶奶盘坐在炕头带着老花镜缝补他磨出洞来的袖子。

      煤油灯映着祖孙俩的身影,对比隔壁鸡飞狗跳的祖孙三人,简直就是岁月静好。

      方书鹤乖巧的跟在妈妈身后,由于营养跟不上,而有些矮小瘦弱的他在妈妈的胳膊缝里看到了脏兮兮、光溜溜的万家孙子。

      他没忍住撇了撇嘴,也太脏了吧!

      农村家里的小孩都是田里摔打长大的,大花脸泥腿子就是他们的标配。方书鹤却是个出淤泥而不染的异类,从小就干净的很,在别的同龄小孩还大鼻涕就口水往肚子里咽的时候,他已经知道吃饭前洗手,睡觉前洗脸了。

      这个好习惯大概是得益于他地主阶级出身,家教极好的奶奶。

      几个大人忙活着往铁盆里加凉水热水平衡水温,然后便把脏兮兮的小光腚放到了平时用来洗衣服又充当一家人洗澡盆,为一家人的净身事业立下汗马功劳的大铁盆里。

      万家爷爷叼上一根烟,拿着家里一盏煤油灯,出去修理不听话的“洋井”去了。

      万家奶奶用一只葫芦瓢舀起大盆里的水,往孙子头上浇,另一只手就着水,洗掉孙子身上的猪屎。

      万家奶奶道:“老方家儿媳妇,真是麻烦你了,外面怪冷的天,还让你跑一趟。”

      李冬梅赶紧客气:“哎呀大娘,您说的这是什么话,都邻里邻居住着,帮衬着点不是应该的嘛。我看这暖壶里的热水也不够,孩子还得再多洗几遍,我先到外屋去,把水烧上啊。”

      “可真是谢谢你了,老方家儿媳妇。”

      “客气啥!书鹤,你跟弟弟玩一会儿,别让他老扑腾。”李冬梅嘱咐,转身挑起剩下的凉水便到屋外去了。

      洗完第一遍的小光腚,终于露出了个人样,只不过顺着他身上留下来的“屎汤”让方书鹤仍旧不敢靠近。

      到了该换水的时候,懂事的方书鹤还是没能克服心理障碍上前帮忙。他跑到外屋代替他妈妈,承担了烧水任务。是李冬梅抱起连水带盆加起来得有十斤重的水盆健步如飞,给换了干净水。

      李冬梅一副女子身躯,却一点不输男人。

      她的丈夫方振明恢复高考那年一举夺魁,成了村里第一位大学生知识分子。那年他两人刚结婚,方振明连李冬梅怀了孕都不知道,丢下新婚妻子,还有一个老妈就匆匆忙忙上大学去了。是李冬梅一个大字不识的农村女人,春天扛着锄头下地种地,农闲时节在家门口打打零工挣钱,撑起了他们的家。而方振明像一只断了线的风筝,十年过去了,除了每隔三个月寄回来的钱,人再也没露过面。知道的,李冬梅是他们家的儿媳妇,不知道的还以为老方家就一个女儿呢。

      方振明来的信里写过,他大学毕业进政府谋了个差事,芝麻小官不敢擅离职守,才一直没能回家来。也是在信里知道自己有了个儿子,奶奶起了名字,方书鹤。

      李冬梅质朴实在,对儿子慈爱,对婆母孝顺,对丈夫也是千万个信任。她从来没有怀疑过,什么样的政府机关,能扣着人六年了也不放回家一趟。她就这么傻傻的,任劳任怨的扶养儿子,赡养老人。

      换水的时候暖壶里的水彻底被挥霍一空,再洗第三遍的时候就只能等大锅里的水了。

      小光腚跟涮羊肉似的,很快就涮好了第二遍,这回白花花的小肥肉上淌下来的水也不算混浊了,方书鹤远远瞧着也满意了不少。

      万家奶奶拿了一个小木头板凳,让小光腚坐到了大锅里。李冬梅安排方书鹤给弟弟往头上舀水,水热了再加点凉水,看着小光腚。然后就和万家奶奶一起上炕唠嗑去了。

      现在外屋就剩方书鹤和一个小光腚大眼瞪小眼。

      李冬梅不识字,所以方振明的来信都是邮局窗口的大姐给念的,所以传着传着,芝麻小官就以不可救药的速度传成了省厅一级日理万机的大人物。

      所以村里人看见从小就鹤立鸡群出类拔萃的方书鹤,都说他未来有当国家领导人的气质。方书鹤本来就比其他小孩子要早慧,又在村里人的夸赞下长大,耳濡目染,不可避免的把自己规矩成了一个小大人。走起路来一板一眼,说话做事也是斯文端方,活脱脱一个大领导的缩小版。

      所以现在,他和面前的小光腚干瞪眼的时候,他也没忘了说教。

      “小峰,听哥哥的话,下次你可不能跑到猪圈里头去了知道不,那里面又脏又臭,你要是再去,哥哥以后都不带你玩了。”

      小峰撅起小嘴,眨着亮晶晶的大眼睛委屈极了。

      “嗯……小峰记住了,哥哥不能不跟小峰玩。”

      方书鹤抬起湿漉漉的手宠溺地刮了一下小峰的小鼻子。

      “记住就好。”

      小峰傻乎乎的坐在大锅里跟方书鹤玩的不亦乐乎,他自己都忘了,他要翻越院子里的“狮驼岭”,本就是为了要去找方书鹤玩的。不过没关系,虽然闹了一个小插曲,他还是能和心心念念的哥哥在一起玩了。

      万方两家从爷爷辈就是邻居,住在一条胡同两间紧挨着的院落。处的也算可以,偶有摩擦也抵不过邻里间的相互扶持,尤其是方家爷爷走的早,留下一个寡妇带着儿子,万家爷爷奶奶明里暗里没少帮着。到了父辈,方家儿子就不用说了,考上大学奔赴光明仕途了,又留下孤儿寡母带着老母。万家儿子没那个读书报国的理想,娶了媳妇以后,响应时代改革开放号召,带着媳妇到祖国蓬勃发展的经济特区贡献力量去了,过了两年,钱虽然还没挣多少,先给老两口抱回一个小孙子。

      万家的小孙子从会爬了就开始跟在方家孙子屁股后面爬,粘着方书鹤喜欢的不得了,就连万家奶奶都开玩笑说,自家孙子这个上赶着的劲头,不知道的还以为着急给哥哥方书鹤当小媳妇呢。

      煤油灯照亮的小屋里李冬梅正和万家奶奶聊的起劲儿,从村西头王媒婆的儿子偷家里的老母鸡送给李大婶家的小女儿被逮个正着,聊到村东头的村长家牛棚被张傻子砸了个大坑。俩人都不像还记得有一个小光腚正坐在灶火坑烧的旺旺的大锅里的样子。

      也许,她们也不是忘了,只是认为已经上四年级的方书鹤是个稳重的小大人,能把小弟弟照顾的很好。

      小峰是个“小火人”,平日里洗澡水热一点点就闹个不停。今天大锅里的水都开始雾蒙蒙的向上腾热气了,他的小脸蛋也被惹得通红了,他也没吭声,就为了能多让方书鹤陪他玩一会儿。

      直到脚底下的温度实在是忍不了了,他才委委屈屈对方书鹤说道:“哥哥烫脚……”

      方书鹤赶紧到屋里,爬上热乎乎的火炕,拿了一个红色印着两只卡通大兔子的毛毯,又飞快下地去大锅里把小峰裹了出来,抱到了炕上。

      方书鹤见妈妈还没和万家奶奶聊够,便轻车熟路给小弟弟放到被窝里,哄弟弟睡觉去了。

      不知不觉间,他也躺在小峰身边睡着了。

      美好的梦被妈妈叫醒,揉开眼睛,是他妈妈纯朴的面庞。迷迷糊糊的他被妈妈抱起,然后耳边响起妈妈的念叨。

      “书鹤,书鹤,妈妈的乖孩子,和妈妈回家了。”

      幽静的胡同里回荡着李冬梅柔软的声音。

      方书鹤在颠簸而温暖的怀抱里朦朦胧胧的看着自己的妈妈,小小的脑袋里什么也没装,只是觉得安心。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一章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
    关闭
    安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