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雾中的猫头鹰庄园》抓不住金色飞贼

3、第 3 章

　　时空的裂隙里日夜都萦绕着散不去的雾气。伊布不觉得压抑，他的天性让他喜欢昏暗的环境。床底下，衣柜里，他总是安静地蜷缩在狭小的空间，等待索绪尔来找他。在星云来到庄园以前，他乐此不疲地玩着这个游戏。

　　伊布最熟悉索绪尔的脚步声，它比索绪尔身上的气味更先来到他身边。他闭上眼睛，等着那双冰凉的手将他抱起，草药和书本的油墨味潮水一样涌来裹住他，伊布如愿以偿地在庄园主怀里睡着。

　　然后做梦。伊布咬住猎物还在微微颤动的喉管，感受血液汩汩流动，撕开他们柔软的腹部，啃食嫩滑的脏器。没有惨叫声，一切都安静得过分，他扬起沾满血迹的脸对远处的索绪尔微笑。她在熬一锅药，两滴遗忘之河的河水，两根缬草嫩枝，两份标准配料，四个槲寄生浆果。

　　庄园主在他的梦中一刻不停地熬制遗忘药水，药水蒸发，飘飘悠悠地变成云，伊布追随着云飞上天空。庞大的庄园渐渐被云层覆盖，气温渐渐降低。淡蓝色的药水重回地面，雨，雪，冰雹。它们迅速融化，汇成小溪，河流，湖泊，大海。药剂越来越多，陆地被渐渐淹没，连庄园也不能幸免。

　　他转头寻找索绪尔，她终于停止熬煮魔药，回到塔楼的阳台上观星。庄园渐渐被淹没，索绪尔沉默地看着云层中的伊布，伊布向她飞去。

　　液体从鼻腔涌入，剧烈咳嗽的同时喉间也感觉到一股腥甜，原来他同人类也没什么区别。羽毛被打湿，沉重地贴在身上，又在某个瞬间松快地散开。他奋力抱住石膏雕像一样苍白的索绪尔。浸泡在药水中，好像回到那个与外界隔绝的世界。他听见索绪尔的心跳，震耳欲聋。

　　醒来时看到熟悉的摇篮椅，天色依然昏暗着，在这里好像连时间都失去意义。索绪尔立在窗户旁观星。

　　星辰是诸神的言语。而我们要做的就是倾听，理解，记录。庞大的星象仪开始缓缓运作，诸神的言语如同卷轴般铺展开。羽毛笔蘸着墨水在羊皮纸上画出奇诡的符号，这是女巫的文字。

　　环绕着苹果的衔尾蛇，是偷尝禁果的夏娃，诱人犯罪的魔鬼，是由死亡中诞下的新生，结束里出现的开端，诸神为庄园预备的成员。

　　这是星云。

　　索绪尔将星云从她母亲腹中剖出，用女巫的方式养育她长大。刻满咒文回路的玻璃罐是星云的温床。水银在回路中缓慢地流动，血液在血管中缓慢流淌，死尸一样的星云活下来了。

　　她在魔药中浸泡了十个春天，十个夏天，十个秋天，终于在第十个冬天睁开眼睛。她终于能同普通的刚出生的婴儿一样张口啼哭。她幼嫩的牙龈上还未长出帮助她进食的工具。索绪尔为她换上柔软的衣物，抱着她向诸神祷告。

　　葡萄藤抽芽十次，结果十次，枯萎十次，星云开始跌跌撞撞地学步。庄园里的猫头鹰们都紧张地拥在她身侧，充当她摔倒后的缓冲垫。一次次摔倒，一次次爬起，她好像没有感受疼痛的能力，只是固执地练习。

　　当她终于能不借助外力行走时，星云开始奔跑。猫头鹰们乍起，紧紧地跟随在她身后，仿佛星云长出的巨大翅膀。穿过宴会厅，餐厅，镜屋，踩在短距离传送阵上，她来到观星台。星象仪仍然在缓慢地运作着，她看着星图，流下生命中第一滴眼泪。

　　伊布不喜欢星云。

　　她和庄园里的其他活物不一样。虽然伊布也同其他猫头鹰不一样，但他们都由索绪尔的魔力养育孵化，百日草生长枯萎一次，猫头鹰们就能独立生存。

　　伊布站在星云的床边，捏着星云的手，好小，好软，没有骨头一样。他又看星云还未长出牙齿的牙龈，她只能喝索绪尔熬煮出的魔药来维持生命。伸手摸摸自己的牙齿，坚硬，锋利，可以轻松地撕开猎物的皮肤。伊布疑惑地看着星云，她同那些闯入时空缝隙的旅人一样弱小，于是他问索绪尔。

　　我可以吃了她吗？这样姐姐就不必费心照顾她了。

　　索绪尔摇头。

　　熟睡着的星云皱起眉头。她梦到周围猩红的温暖的液体，第一次离开它后感受到的战栗，身体与外界交换空气，她嘹亮的哭声。她在梦中感受世界。

　　群星给她指引。她频繁地前往观星台，安静地坐在索绪尔身边。索绪尔将她搂在怀中，教她辨认星图。她们一同缩在塔楼的阴影里，翻阅群星的史诗。

　　这是星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