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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装妖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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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箬和周宿在非洲一共待了三十一天。
前十天他们白天开越野车一起去附近玩,晚上坐在酒店里喝点酒和聊天。
聊喜好,聊感情,聊男男女女。
初相处并未太交心,这两人一个比一个会装模作样,一个比一个会装妖精。
各自都认定了对方是渣男渣女,各自都在自己完全不熟悉的赛道上菜鸡装老手。
周宿闲闲靠在外边露台上,垂眼看底下戴着墨镜的熟悉面孔。
林箬刚才绕着从酒店后门出来,打开车门前习惯性拢了拢长发,也就是这时,头顶方向传来低低一声笑。
年轻男人的语气调侃,冲林箬挑眉,道:“就两步路距离,林女士还要开车去呢?”
啧。
未等林箬答复,他得寸进尺,又问:“你酒店在哪啊?这么藏着掖着?”
林箬往后站了点,仰起头看他。
迎上周宿的目光,随后毫不避讳地直白打量起他,应道:“我酒店可远,不知道这位男士那里,有没有多余的房间?”
周宿笑起来:“有啊。”
林箬上楼,到门口,敲房门。
“咔哒!”房门半打开来,周宿倚在门口,颈部线条笔直修长,肩膀宽阔有力,毫无缀饰的水蓝色短袖被他穿出一种高级运动风感。整个挡在林箬跟前,一副欲拒还迎的样子。
他像是刚洗过澡,短发湿润,身上萦绕着一股若有若无新雨之后蓝风铃的味道,稍偏了头,好像是等林箬一寸不留地打量完他,才含笑道:“刚刷过牙。”
顿过一下:“薄荷味的。”
“……”
赤裸裸的诱惑,这绝对是赤裸裸的诱惑。
林箬现在不干点什么都对不起他。
脑海中这想法一经过,林箬于是就这么干了。
她上前了点,仰起脑袋凑近,照着看过的无数个恋爱桥段那样,胳膊攀上周宿后颈,身后房门随手被阖严。
亮堂的白光关掉,切换到偏橙红的暧昧色调。
林箬嘴唇碰上周宿的,很软的感觉,像温软的棉花糖,她感觉自己在亲两片棉花糖。
两人挨的极近,薄荷味在口腔中蔓延开。
—
十分钟后。
周宿从冰箱里拿了两瓶汽水,林箬接过,喝过一大口,身上的热气渐渐消退。
两人坐在落地窗小圆桌前,各自抻了抻自己身上被对方扯得皱巴巴也没有扯下来的衣服。
“我……只深入观察过动物之间的交、配,对人类的这种、流程不是很熟悉。”
“我只研究过地球地理,对人类的、交、媾,也不是很熟悉。”
“……”
停下好一会。
周宿拉下易拉罐环,汽水入口,他嘶了一声:“你刚把我嘴咬破了。”
林箬承认:“我没亲过人,小时候所有喜欢我的男生都会被我吓跑。抱歉。”
“……”
林箬补充:“我吻技很烂?”
周宿点头,给予她肯定:“不过可以学习。”
“嗯。”林箬道,“我下次会注意不会咬破你嘴唇。”
林箬继续道:“你吻技也很差。”
“……”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周宿一下一下拨弄手腕链表,提议:“要不……我们看电视学习?”
林箬果断摇头:“不要。”并解释,“氛围感完全被打破了,天时地利人不和,算了。”
“……”
从相遇到爱上彼此,林箬和周宿用了一眼,然后从约会暧昧到亲吻,他们用了十天。
十天检验期过,假妖精显形真菜鸡。
第十一天,菜鸡一号周宿背上沉甸甸的背包,拿菜鸡二号林箬的手机关注了他所有社交媒体账号:“有个专门拍摄野生动物的团队这几天来非洲,不过他们拍摄的地方不是在我们这里附近,在东非。”
“所以接下来我得去东非至少待半个月。”
“哦。”林箬随意翻了两下周宿的媒体账号,都是动物,还有团队合照,“我和你一起去吧。”
周宿嘴角牵了牵,眼睛亮晶晶看过去,周身气息像掠过旷野的风,初觉清爽洒脱,再勾人沉沦:“你不是要回国,会不会不太方便?”
“那矿产资源丰富,我去研究石头。顺路……”勾搭某人。
—
于是一辆车,两个人,踏上去东非的路。
第一日,晴,两人轮流开车,路途顺畅。
第二日,路途顺畅。
……
第四日,晴,路上车子抛锚,两人面对意外十分默契冷静地分工:林箬在原地等待,周宿带走了大部分仅剩的水沿路寻求来往车辆援助。
第五日,很幸运,他们获救,车子重新启动。
……
第十一日,抵达临近东非边境一座小镇。
他们歇脚了一天,去往坦桑尼亚与摄影团队汇合。
感情的发生有时候可以不需要过多的搭讪与言语试探,林箬和周宿就是这样,他们天性热爱自然,于是便好像也天生相信人类,信任彼此。
他们愿意花费长时间让自己向臆想的另一半靠拢,尽管最后发现是徒劳。
但徒劳,他们也会认为是很有意义的事情。
开始摄影工作之后便忙了,有些地方,有些动物,它们的走向,光与影,一张完美相片,可能只有一次机会。
这两人出来度假也带许多书,下午之后,冲完澡,各自占一角房间看书、看记录访谈,偶尔凑一起认真观看接吻技巧视频,多次练习后,竟然真的有所长进。
两人都对于这种相处方式十分满意。
下午茶之后,林箬难得有兴趣不看资料了,光溜溜的两条长腿搭在沙发上追言情剧。
剧情又到男女主因为误会分手的桥段,女主愤恨转身离去,男主站在滂沱大雨中崩溃哭泣。
林箬按下暂停键,放下电脑,她看到窗外沙地,沙地里的草木很矮小,伏在炙热的沙石上,仍茁壮生长。
她绕过桌几,赤脚走到周宿跟前,起手拿走他正按动的鼠标:“我们练习接吻吧。”
周宿现在明显不感兴趣:“晚上吧。我现在很忙这位美丽的小姐。”
林箬顺着他指尖一路向下,摸到周宿的掌心纹路,将鼠标重新放回他手中,她转身走开,突然道:“我们分手吧。”
“为什么?”周宿下意识开口。
然后连他自己也错愕住,他抬眼看林箬,看到她莹润的唇,鼻骨处看起来很漂亮的雀斑,还有她琥珀色的眼睛。
“好吧。”他说。
他们相遇之后的第三十一天,分手。
周宿依旧待在坦桑尼亚,林箬回北海待了一天,又转道回A市。
后来林箬无数次回味那个下午,她说出分手之后的心理活动。
他们本来不用说出分手这种没有意义的话,林箬要回国继续她的地质探索生涯,而周宿大概率未来四五年都会待在非洲。
便是不开口,他们也都明确知道,他们只是在这个港湾短暂邂逅,他们绝不会为其他的事情而放弃自己的梦想。
但好像是为了寻求一份心安,或者,为了不要不辞而别而不辞而别,林箬说我们分手吧,又自欺欺人说还是朋友。
后来周宿也想过无数次,第无数次时,他突然想通,他问出那句为什么时,心底的天平就已然倾斜,爱的分量占重,但他永不会回头。
有时候上帝把一个人带到你身边,不是让你们相爱的,而是让你们告别的。
他承认相爱,也承认不可抗力的分别。
*
入春之后,阿德雷德的天气变得极好。
酒鲤这几天正式着手开始书稿编撰的工作。
林箬这几天整宿整宿的不归家,明显和周宿处于热恋期。
虽然酒鲤不理解这两人是怎么做到把男女关系处于不是极寒就是极热,完全没有过渡的状态。
酒鲤第一次见周宿,就有种错觉,好像勾掉林箬魂魄的这个周宿就该长成那样。
他很年轻,穿着工装衣工装裤,五官端正,气质颇显不羁的那种帅,皮肤是常年外天工作的健康小麦色,眼睛很亮,像沙漠星子,如林箬描述的那样。
林箬最喜欢他的眼睛,不无道理。
他和林箬很合拍默契,并非一方谦让一方,也并非双方妥协。
林箬看报纸,周宿在另一边玩弄电脑,一直到晚上吃饭的时间,期间林箬取水果、酸奶,周宿取水果、汽水,两人相互错开,谁也不会打扰谁。
直到晚饭时间,这两人执行电脑程序一样,到该秀恩爱的步骤了,于是边做饭,从客厅秀到厨房,从厨房秀到……酒鲤看不下去走开。
天杀的、狗情侣!
—
安德森留下的那份手稿是关于童年创伤的,但里面其实并没有如一个困在迷宫的悲泣者一样花费大量篇幅诉说苦难、困顿,而是以他的遭遇为例,结合许多与之相似的其他案例,详细说明了原因,并描述了人类应如何走下去的许多方法论。
这像是一本回光返照的遗书。
给困顿者希望的人,独自走向死亡。
也许死亡并不是终点,而是另一种新生。
酒鲤一句话一句话整理、修补,尽量完全贴合老师当时书写时要表达的意思。
因为她在孕期,做的很慢,这样的工作一直持续到来年二月。
距离符叙那日突然出现在阿大图书馆门口来找她,也已经过去近四个月。
当然,酒鲤最终也并没有告诉符叙她怀孕的事。
她要在阿德专心修撰书稿,还有,她不想让符叙担心,尽管她不知道自己这样做对不对。
那天符叙匆匆赶来,青年站在树影之中,不动,只一双眼静静地瞧她,像数年前她与他第一次相遇那样,他的身形像静立的一块丰碑。
他眼眶鼻尖赤红,一条条控诉她的罪状——
她说他们是“情投意合,心有灵犀”;
她说不会丢弃他;
她说喜欢她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她答应改天就和他一起回家吃饭;
她说下个月他们就结婚;
……
她承诺许多,却一条诺言都没有遵守,她是个骗子,彻头彻尾的骗子。
可恨他对这样的骗子束手无策。
酒鲤愣在原地,心底像突然来临一场狂风暴雨,房屋与树木在雨中疯狂摆动,新的枝桠也在雨中疯狂生长。
赶路人不远万里不可自抑喷涌而出的埋怨,远比不动声色的爱意更令她心悸难捱。
*
修完稿子之后,便是投递出版社,所幸酒鲤所读专业原因,认识不少颇出名的编辑老师,这一环节倒没有卡很长时间。
于是六月中旬,印刷发行,安德森的儿子对各方面也都很满意。
酒鲤无聊下来,养胎、散步、做一些有助于生产的运动。林箬忙里忙外地给她找医院,找医生,十分殷勤地看着酒鲤。
酒鲤像个布娃娃一样任她摆布。
“小孩生下来会不会很丑?”林箬耳朵贴在酒鲤肚皮上,“听说刚出生的小孩都特丑。”
酒鲤翻白眼,指了指她自己的脸,再翻相册,指照片里的符叙:“我丑?还是他丑?”
林箬说:“不是说基因平均嘛?还有基因突变。当然,如果太丑的话你要不考虑让别人当小孩干妈吧。”
酒鲤:“……”
谁当时抢着当小孩干妈的?
颜值至上的狗东西。
—
在电话里,酒鲤已经很多年没有听到过司女士流露出哀叹的语气。
那是她生完酒小小六个月后,小孩一直由别人带着,她做产后康复,林箬陪着她,比酒鲤自己还担心她每日的身体状况。
酒鲤从小就喜好各种格斗运动,体质比较好,恢复得也较快。
她打算不日回国,接到司云苑的跨国电话。
“……情况不太乐观,”司云苑说,“医生说癌变已经扩散到其他器官上了,我和你爸爸昨天在医院,老人睡梦里喊了好几个人的名字,你爷爷奶奶、当时很多合伙做生意的伙伴、老爷子大学同学……也说了好几遍想你,你有没有时间?你老师的书发行了没有?要不要先提前回来一趟?”
酒鲤沉默,也叹口气,叹生命的脆弱,说:“行。”
“符叙……他最近在干什么?”
司云苑说:“忙公务吧。你走后,他自请调到连城那边,也有大半年了,才回来。”
酒鲤唔了声,没有如愿听到想听的话,内心不知怎么,有点小失落。
又道:“回去给您个惊吓。”
惊掉下巴的那种惊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