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起》青诤

18、听松阁上（上）

　　起羽发现，每到下午申时接近酉时的时候，她老爹总要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的去一趟听松阁，她真想跟过去探探这两人关在里面干些什么，可是那会儿天还亮，她不好爬楼，于是只好日复一日的晚上再战。
　　她终于瞧清楚了那人的样貌，的确是个美人，虽然瞧起来失血过多，但不掩其倾国倾城。景玉蓉算漂亮了吧，可到这个人跟前也怕只有端茶倒水的份，啧啧，难怪老爹一把年纪了还……
　　不过她更关心的是她的伤，她惹上了什么人？逃到家里来，老爹不敢凭信别人，要亲自照顾她，难道跟目前形势有什么关系……
　　“大小姐。”
　　“又有什么事？”
　　“您呆了好长时间了，上来吧。”
　　“谁在外面？”
　　“快快快，快拉我上去！”
　　党进连忙将绳索放下。
　　拉到半空，女人已经出来平台上，起羽对上那双美丽的眼睛：败露了。
　　“嘿嘿，请原谅。”
　　她作个手势叫她下来。
　　“大小姐——”
　　屋檐上的党进一时不知该放该收。
　　“你先放下。”
　　待她落地，女人问：“你是符府的大小姐？”
　　这人很敏锐。
　　“不错，正是我。你是谁，我从没见过你。”
　　“请放心，我不会在这儿待很久的，大小姐。”女人以手掩嘴咳嗽着，一丝血迹从手的缝隙间钻出，白肤红唇，平添几分妖娆的美感。
　　“你伤得很重，怎么不看大夫？”起羽嚷着把她推进屋里：“快躺着吧！”
　　“咳，咳咳，谢谢。”
　　“伤哪儿了？”她又问。
　　女人指指肩膀。
　　“我看看。”
　　“不，小孩子会吓着的。”她委婉又温柔的说着，起羽对她起了丝好感，拍拍胸脯：“我不怕。”
　　“可是——”
　　“美人姐姐，你放心啦，要你不是美人，我还不屑看呢！”
　　美人愕了一下，在之后的对话中，她似乎都费了偌大劲才抑制住一种骤然想笑的欲望。
　　很深的一刀，从肩头延至后背胛骨。整个伤处只胡乱洒了些药粉，用一块布覆着，再用条带子拴住，看来就很粗糙。
　　“我明明没有第四个姨娘嘛。”起羽喃喃。
　　“咦？”
　　“啊，我是说，老爹一点也不怜香惜玉，虽然现在我们全府禁足，但请个大夫过来总还是可以的，伤成这样哪能拖下去。”
　　“哦不，你请不到大夫的。”
　　“别把我当小孩看。”
　　“不，不是，”她轻轻把褪至肩头的衣服拢上：“我得罪了一个很有势力的人，他知道我挨了这一刀，他会威胁城内所有大夫的，所以你看，老爷宁可亲自包扎我的伤口。”
　　“比我们家势力还大？”
　　“符府现在境况不妙，不是吗？所以我不能再给你们添麻烦了，真的，符老爷能拉我一把，我已经很感激了。”
　　美人人美心地也美，她对自己的遭遇没有一句哀怜的话。起羽抓起她的手：“我喜欢你。”
　　她一呆。
　　“所以你不会有事的，”起羽大马金刀的站起来：“我明天再来看你。”

　　“老夫请将军前来，是有一事，恳请将军帮忙。”
　　在书房外头看见阿琅阿玕，起羽知道自己找对了地方。阿玕比个嘘的动作，起羽会意，扒到东窗底下往里看。
　　“老将军有事尽管吩咐。”
　　张彦泽？
　　“不敢，老夫如今乃待罪之身，将军肯来相见，已受连累。”
　　“不必如此说。”
　　“将军请坐。”
　　两人客套一番，符老爷方道：“听闻将军三日后即将启程赴滑州，不知消息是否确切？”
　　“正是。”
　　“去协助杨将军？”
　　“不错，滑州变乱，杨将军已从白皋急趋滑城，圣上甚为忧虑，再命我率兵襄助。”
　　“唉，我那兄长彦饶，是个暴躁脾气，白将军被杀，干系自是不可能脱了，但老夫细想下来，却绝不是有意为之。”
　　“老将军心情我能理解，只是阵前哗变、刺杀大将，无一不是钦命死罪，只怕彦泽帮不上什么忙。”
　　“不不不，张将军，你既然有机会见到杨将军，他是招讨主将，我只希望你——求你，在杨将军面前说两句好话，起码保住我那二哥一条性命解回京城，这个要求，并不过分吧？”
　　张彦泽沉吟良久。
　　“就像你刚才所说，我二哥犯的是钦赐死罪，于法于理，都当由天子颁诏下旨。可是老夫也知道，前线混乱，死生一瞬，要保住一条人命不容易，要保住一条犯人的命更难——杨将军与我也算有些交情，如果能帮这个忙，老夫终生不忘！”他霍然站起，要行大礼。
　　张彦泽同瞬托住：“老将军不可。”
　　“你答应了？”符老爷眼中闪现几点泪花。
　　“爹，爹！”视琅玕二从为无物，昭信吼着大嗓门急火火冲进来。
　　符老爷的几点泪花马上闪了回去，心里恨不得把这个儿子扔锅里煮了蒸了炸了煸了，脸色自然也不太好看：“你进来干什么，出去！”
　　“爹——啊，张将军也在，”昭信匆匆拱了拱手：“爹，刚得的消息，那张从宾张将军，沟通范相，也反啦！”
　　“啊？”
　　“更、更可怕的是，他不单反了，他还抓了河阳节度使，一把咔嚓了！”
　　“河阳节度使？”张彦泽一个字一个字道：“你是说——齐王？”
　　“正是。”
　　“反了反了，这伙子人全不要命了！”符老爷猛地捶桌子。
　　张彦泽举步往外走：“老将军，下官告辞。”
　　“哎，那那件事情——”
　　“下官自会传话。”
　　“你别只传话，你还得告诉他——”
　　“杨将军如今怕早已忙得焦头烂额，一两条人命，能兼顾则兼顾，若兼顾不了，也请符老将军海涵。”
　　“……你、你这是什么话！”
　　起羽摩挲着荷包里的铁扳指。
　　杨光远的未来，远不止一个将军，所以她诓了他这枚扳指，有备无患。她的二伯她记得没死，所以派不上这个吧……可是，她又想起了听松阁里的美人，她也记得她明明没有第四个姨娘，但以目前状况看，老爹治伤时吃了人家豆腐，那就应该娶她，除非……她因伤不愈香消玉殒……
　　她的心陡然一沉，那样的美人，不，她一定不会让她死的！那，是否也意味着她必然多出位姨娘？
　　乱了，乱了，想想，连李崇训都似乎不是原来的李崇训……
　　她看见她老爹追出门外，可张彦泽毫不理睬。
　　“张、将、军。”她一字一顿。
　　听到这个声音，张彦泽停下脚步，回过头来。
　　他看向她的目光很复杂，起羽不是傻子，是个傻子也能感受到那里面包含的不善。但起羽装作看不见。
　　“我有一样东西，托你转交杨将军。”她两指捏住扳指，走到他面前：“听说你跟随杨光远多年，应该能认出这是他的东西。”
　　张彦泽目光连闪：“不错。”
　　“阿起——”符老爷赶过来。
　　“他把这枚扳指给我，答应我可以做一件事，那么这件事，就是我爹爹要你做的事。”起羽道：“明白了吗？”
　　“明白。”他收下。
　　“如果你阳奉阴违，那么——”
　　“符大小姐未免小瞧了张某，凡是少主答应过的事，张某便是九死，也一定会办到。告辞。”
　　少主？这称呼有意思。
　　他走了。
　　符老爷半天才回神：“阿起！”
　　“爹！”她也同时唤道。
　　“我有事找你！”

　　美人的事她最终还是没说，但当第二天去探望的时候她又后悔了——美人的伤口似乎在恶化，虽然她竭力遮掩不让她发现。
　　“我必须给你找个大夫。”起羽坚决地道。
　　美人斜卧在榻，“有你来看我就够了。”
　　“行了，相信我，不会有事的。昨天我才给老爹立了大功一件，他不会不答应。”
　　“你要将事情摊开？”
　　“你怕谁？”
　　“我不怕谁，我只是怕符老爷知道后不高兴再让你见我。”
　　“怎么会？我并不反对你们。”
　　“反对我们？”美人一脸困惑。
　　“哎，你不用害羞，我都知道的。”
　　美人明白后大笑，笑到后来又忍不住咳嗽，起羽握着她手，是在讨论严肃的问题吧，她干嘛？
　　“大小姐，咳咳，我想你误会了，咳，咳——”
　　“唉呀，你别说话，反正我得找个人来。”
　　“这会牵连他人。”
　　“怕这怕那怎么成呢，总不能呆着等死吧。”
　　“我是真的不能再——”
　　“我去找王朴，他名气大，也不受制于任何人，没关系的。”
　　“你认识王先生？”
　　“嗯。”还因着一条跛腿没医好，较上了真，非得收她当徒弟。
　　“王先生是很有本事的人啊……”美人叹着，又道：“可是，你不能去找他。”
　　“为什么？”
　　“总之，我不愿——”
　　“你等着就是。”起羽要离开了。
　　“请等一等！”美人突然坐起来：“我想，有件事我必须先澄清——”
　　“诶？”
　　她反握住她的手，往自己胸前探去。
　　平的。
　　起羽瞪着眼前这张脸，这张如桃花般即使在病中也掩不住灼灼其华的脸。
　　一刻钟后，她往后退后一大步，打翻了榻前的杌子。
　　美人继续说道：“我知道一讲实话，我们就不可能再像先前般亲近了，可是从头开始，我就没说过我是女的。”
　　“但是、但是那件外袍……”
　　美人苦笑一下：“那件外袍是戏服。”
　　“你是——”
　　“我叫秀峰，是个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