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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洛阳大牢(上) ...

  •   洛阳府的大牢,又湿又黑。起羽跟随母亲身后走着,不断拿眼瞟左右两侧黑漆漆的栅栏。两岁的落羽被哄睡在母亲怀里,三哥一声不吭地随在左手边,那严肃的模样真让人怀疑他只有十八岁。不过木栅后传来的呻吟哀叫确实不怎么好听,连向来乐呵呵的昭寿也有些皱眉。
      “嫂夫人,”说话的是兵部侍郎李崧,一个面白无须的中年人:“暂先委屈你们了。”
      狱吏在一旁利索的将牢门打开。
      张夫人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环境——比想象中好点,起码没有老鼠臭虫在可视范围之内。
      她颔一下首,弯腰走了进去。两位姨娘、澪羽沄羽以及她也跟着进去。
      就在昭远也要跟进去的时候,狱吏拦住了他。
      李崧道:“几位公子请往那边走。”
      “为什么?”昭愿挺直脊梁。
      “男女眷分隔乃旧例。”李崧并未被他语气及动作触怒,淡淡答道。
      “但我大妹大病未愈,诸妹幼小无识,妇孺束手,其累可乎?”
      李崧看看张夫人。
      环顾众子,昭愿昭寿已然长大,昭远昭逸神色不怯,昭敏最小,但更多流露的是对牢房的好奇。张夫人道:“孩儿们不必为娘担心,这点小事,比起家门所受之冤,不算辛苦。”
      “娘!”昭愿昭寿悲泣。自剧变至此,他们终于表现出该属于他们的情绪。
      张夫人略略提高声调:“男子汉大丈夫,这是作甚?又不是不能相见!”
      两子渐渐收声。
      张夫人对李崧道:“李大人,我符氏一门,从家翁起,便为大唐尽忠,人人皆知。外传晋安失守,众将领皆叛,许是谣传。”
      李崧不答。
      夫人再道:“……即使不是谣传,也请大人看在众家伯及你我两家相交多年份上,代向上表祈恕之意。”
      李崧点点头:“夫人放心。”
      “请受妾一拜!”
      未等她屈膝,李崧早早托住:“不可不可——夫人心意,李某知晓,拜便不必。”
      张夫人不起:“大人的恩德,我等永记在心,当受一拜。”
      “唉,夫人这是怕本官只耍耍嘴皮子么?”
      “不敢。”张夫人应着,这才作势起身。
      李崧叹口气,带了人去了。
      昭愿道:“娘,您何苦——”
      “你懂什么?如今我们一家老小的头相当于寄在脖子上,只等陛下一道旨意下来,随时便可拿了去。你以为是儿戏?”张夫人转头斥道。
      昭愿强硬着:“我不相信爹降了晋!”
      “你不相信有什么用,要在上面的相信。记着,少说话,少发声,该忍的时候,就得忍着。”

      人的记忆真正清楚的时候,是从几岁开始的呢?起羽觉得自己属于比较晚的一类,大约七八岁以后,条理才比较分明一些,而之前发生的,有的有印象,有的一团模糊。
      六岁的她那时在牢里是怎样过的呢?她现在就在想这个问题。
      “姐——姐——”落羽嘻嘻着走到她跟前,抓住她的手。
      澪羽沄羽一向怕她,在一旁不敢过来。
      她看着眼前的小人儿:白生生的面颊,粉嘟嘟的嘴唇,黑汪汪的大眼睛……她一直看着她,直到母亲叫:“阿起你干嘛?小妹要被你捏哭了!”
      “哦。”她如梦惊醒,赶紧松开,帮妹妹揉揉被捏的脸蛋。
      张夫人把小女儿抱起,“你是不是没人欺负了,来耍妹妹?”
      “是啊,本来就没人欺负嘛。”她无赖道。
      夫人哭笑不得,“老实呆着去,脚还没好,小心真成了跛姑娘!”
      “四哥——”她隔着栅栏喊:“我要吃——”
      昭寿道:“千张肉!”
      “黄金鸡!”
      “酥油饼!”
      “九子粽!”
      两人异口同声:“红烧蹄膀!”
      隔栏里谁噗哧一笑。张夫人一看:“呀,这不是怀良怀秀吗,怎么,你们也被抓起来了?”
      高怀良高怀秀是大将高行周的幺子长女。高行周与符彦卿乃同僚,一齐守晋安寨,想来他们被关进来的原因都是一样的。
      怀秀约摸十四,她起身向张夫人敛衽为礼:“拜见世伯母。”
      “快起快起,”张夫人走到栏边,因隔着距离,只好做个虚扶的动作:“贤侄贤侄女受苦了。”
      高行周中年丧妻,一直并未续娶,也无纳妾。他又是武将,成日在外打仗,是故怀秀年纪轻轻,就已经挑起家中大小不少事。
      她道:“我们昨晚被押至此,听说爹爹他——”
      “咦,”起羽发声:“他是怎么回事?”
      怀秀转头,她指着怀良。
      张夫人道:“大人说话不许插嘴。”
      起羽听若未闻:“他是男的,怎么可以和他姐姐关在一块儿?”
      啊?张夫人也愣住。
      高怀良八岁左右,小小孩子,因自幼习武,脸蛋虽还圆圆,却已透着股英气。起羽想起他长大后一身正气浩然的样子,几乎从没给过自己好脸色,就有些牙硌得慌。她奸笑:“这小孩长得真可爱!”
      张夫人纠正:“怎么叫的?要叫人家哥哥。”
      “哥哥?我看叫疙瘩好,木头疙瘩!”
      不等张夫人出声,她又迅速道:“喂,疙瘩,你还没说你怎么跟你姐姐关一块呢,是不是怕了呀?”
      怀良瞥她一眼,把头转过去,明显不愿睬她。
      哎唷,难道这钉子还是打小吃起不成?她大声叹气,对着木栅栏道:“本小姐对你说话也没反应,怪不得跟某人是一类啊!”
      怀秀又笑:“我瞧符大小姐有趣得紧。”
      “疯丫头一个罢了。”张夫人说着,一边不无担心的瞅瞅大女儿的脚,这牢里没医没药的,莫要真个变成跛姑娘才好。
      起羽注意到,她转转眼珠:“丫头老妈子们都关到哪儿去了,今后没人服侍我们了?”
      张夫人不知好笑好气:“没心没肺的丫头,还想有人服侍!”
      “那她们哪去了?”
      “被充公,罚到别人家做奴婢,或者发去做苦役!”
      却是另一边隔栏中的人答。
      “啊!”金姨娘尖叫。
      “怎么了?”张夫人问。
      “他他他他——”金姨娘捂住嘴,杨姨娘也看清了,一手牵一个娃儿连退数步。
      起羽随张夫人过去,清清晰晰听见母亲倒吸一口冷气。
      唔,确实可怖。
      “开饭啦!”狱卒的声音适时响起。
      众人回过神来,集体自动靠到远离那人的一边。
      捞到底都见不到半粒渣的稀粥,起羽用木勺有一羹没一羹的舀着。没劲。
      旁边一只乌黑油亮的活螂子抖动着它两根大长须探头探脑经过。
      她若无其事的继续吃,一边目光灼灼地揣摩它前进之方向。
      咻!从干草堆上窜过去。
      咻!在溺桶上停留了一会儿。
      咻!正中目标!
      张夫人猛地跳起,那动作灵活快捷得简直连兔子也望尘莫及,两位姨娘随之尖叫,“它……它会飞!”
      “来人,快来人!”情急之下忘了身在牢里,张夫人僵硬地叫着:“快来人呀!”
      一名狱卒举步悠行,瞥过一眼。
      “有、有活螂子!”
      狱卒咧嘴就乐:“夫人,这可多得是呐!”
      “不行,你得帮我们除掉它!”
      狱卒耸耸肩,打个哈欠转身就走。
      “喂,你等等!”
      “娘,你比它大那么多,打死它不就成了?”起羽送一口粥到嘴里,含糊不清道。
      “哼,说得容易!万一它后面还跟着很多只……这么大,”夫人语气中充满敬畏,同时也充满恶心:“要是它飞过来——”
      “呕!”她话没说完,两位姨娘已经同时吐出来了。
      “娘!”儿子们在那边喊,可惜帮不上什么忙。
      眼瞅着要出人命,起羽摇摇头,脱下鞋提在手里,一瘸一崴慢伶伶走过去:“哦,这只还真够大的。”
      姨娘们抱成一团,紧张的看着她。
      啪!一鞋子甩过,罪魁祸首立毙于鞋板之下。
      三个女人全怔着,她再一瘸一崴慢伶伶穿回鞋子,把祸首的尸体踢出母亲大人视线之外,扭头笑笑:“这只确实够大的!”
      “呕!”这下连张夫人也撑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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