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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6、宝鸡之争(上) ...

  •   来人一身枣儿红宁缎的皮袍,上套一件玄色不知是何种毛质看起来极绒软的坎肩,用的珊瑚套扣;腰间垂一枚玉佩,长长的穗子,繁复得罕见的富贵不断头花式,衬得他一双极长的腿,身姿更显挺拔。
      小禄子恭敬的退到一边:“主人。”
      她们打量他,他也打量她们。不出片刻,起羽看他尽随蕊微视线转动,心里头明白了几分。
      “孟大人?”起羽发声。
      姓孟的收回目光,折扇一收,作了个揖,极风流地口吻:“是,姑娘有何吩咐?”
      起羽道:“吩咐不敢,敢问孟大人贵名?”
      “仁赞,仁义之仁,赞美之赞。”
      起羽点头:“多谢孟大人体恤我等女子,听小禄子所说,大人之前已与蕊微见过面了?”
      蕊微急急解释:“大——姑娘,我们只是——”
      “是。”孟仁赞不忍美人窘迫,爽快承认:“忽然想起符姑娘与费姑娘原是一路,只送费姑娘似乎有损孤——”他咳一咳,满面笑容:“索性自来赔罪,这个是给符姑娘的,小小意思,望姑娘喜欢。”
      他从怀中拿出一个小小的古锦盒子,托到起羽面前。
      哈,难为他亡羊补牢,想顾周到!
      起羽的目光在小盒子上转了一圈,收回,笑:“孟大人,说实话,你我素不相识,如今又是轿子又是礼品的,我们虽是女子,却也知道无功不受禄的道理。”
      孟仁赞道:“姑娘这话严重了。适才小禄子已经将我的话讲得很清楚,我与两位一见如故,谈不上功,更谈不上禄,纯粹一片仰慕之心,姑娘若是不收,那就是看不上孟某,认为孟某不够当你们的朋友。”
      他说这话时眼睛又转到了蕊微身上。然而蕊微从他出现起就一直低着头,偶尔抬头接触到他目光,不过一眼,眼皮就重新垂落地面。孟仁赞却觉得正是这样才更勾人,叹她妙目如点漆,光芒如星辰骤闪,一忽儿便不见,隐在长长的睫毛下,实在夺人神思,引人遐想。
      只听起羽道:“孟大人这话才是严重。女流之辈,岂敢与孟大人恁等人物称朋道友。”
      孟仁赞回神,将折扇唰地打开,摇了两摇——起羽想,这大冷天,亏这般要风度不要温度的——他徐徐道:“这么说,符姑娘是嫌弃孟某?”
      “不敢。”
      “那就收下。”
      他是一个天生的发号施令者。起羽有种感觉,之前还是风流调笑的口吻,可这会,一旦严肃,有种送你东西是赏赐你看得起你的意思:如果敢拒绝,后果很严重。
      是哪里冒出来的这么一个人呢?比安思谦还大?
      据她了解,这整块儿就安思谦最大了啊。
      现在她是使臣,不是以前骄横的符大小姐。于是她略停一下,灵光一现,有了个极大胆的主意,左思右想,不但可行,也免了平日隐隐约约悬在自己心中的祸患,当下道:“其实呢,收也不是不可以。”
      “哦?”孟仁赞知道她有后话。
      起羽一指蕊微:“我是个爽快人,不喜欢欠人人情,所以不妨直截了当跟大人说,我们这位姑娘的心思,大人若能赢得了,我乐见其成;若赢不了,大人不可勉强于她。”
      这样的毫不遮掩,不说怔楞在地的蕊微,张大了嘴巴的小禄子,就是自谓见多识广的孟仁赞,也不由惊异了,惊异之后是拊掌:“妙,妙!符姑娘,诚如所言,爽快人也!只是,符姑娘能做得了费姑娘的主么?”
      “我这么说了,自然会有我的办法,而且我相信以孟大人人品,所作所为必不会使我等难堪,或引他人乱七八糟的闲话。这两样东西我们暂先收下,接下来容我们收拾收拾,以便出发,可否?”
      “然,然。”

      孟氏主仆离开,房内一下子变得极寂静。
      蕊微收拾东西,情绪明显起伏,一句话不说,便是起羽有意问她,她也只以“嗯”声回答,还是把背朝着起羽。
      换平时,起羽肯定不会容忍,但她不得不承认,自己刚才那样做有自己的私心,因此特别包涵,无事把刚才孟仁赞的那个小古锦盒子打开,哟了一声。
      “有料!”
      小盒里乃一枚压发,拇指盖子大的一块祖母绿,四周金丝累镶,不单名贵,而且精致,让人一看就爱上。
      “这个孟仁赞!送我就送这么好的东西,那你的还不知是什么呐,蕊微,打开看看吧。”
      蕊微并不乐意,然而起羽终究是主子,只低了头,将被她扔到一边的大包袱拿过来。
      解开包袱的绸缎,里面也是一只古锦盒子,紫色缎面,好不华丽。
      她捧到她面前。
      起羽道:“干嘛,打开呀。”
      “奴婢不敢。”
      “有什么不敢,送给你的,我只不过看看,难道还会据为己有不成?”
      “大小姐,不管是什么东西,我们还给他吧!”
      起羽由她态度,可窥知她想法。果然哪!她把腰一正:“我难道不想还给他?可他刚才也说了,我们难道硬还回去?你得看看现在是什么时候,这个姓孟的不知是何来历,不说交朋友,起码不要树敌人吧?有些男人对面子是看得很重要的,你硬梆梆的顶他,不怕人家认为伤了他面子恼羞成怒?”
      “可是大小姐——”
      “喝!”
      起羽已经将盒子打开,里面原来是一双玉镯,起羽举起一只对准阳光,白如羊脂,碧如春水,色泽正而且透,乃罕见的上品。她不由叹:“好家伙,真舍得!”
      蕊微嗒然。
      “我在李府也算久了,他们家东西可算得好吧,可要从库里找出能媲美这对镯子的出来,难。”起羽啧啧。
      有侍卫在门口叩了一叩。
      蕊微走过去,“大哥,何事?”
      侍卫道:“轿子准备好了,两位姑娘准备出发吧。”

      于是接下来两人不再谈话,蕊微收拾了两大包东西,起羽接过一包,跨出门槛,看见两辆小轿已经停在不远处。
      每抬四个士兵,大约对这种差使觉得不光彩,交头接耳不知在说什么,一见她们出来,又马上停止了。
      有点怪怪的。
      起羽走两步,觉得热,将刚披上的狐嵌坎肩解下,蕊微道:“怎地有些回暖了,可惜没带鼠皮的来,那件薄些。”
      起羽看看天色,回暖是要下雪的征兆,只是何苦说出来乱了人心。她将坎肩揽在肘里,走到轿前,士兵们压下轿杠,蕊微扶她上轿,小禄子气喘吁吁跑过来:“拿着这个,主人说给你们路上解馋!”
      “是什么?”
      小禄子拍拍胸口,匀口气,将提的篮子递来:“是主人特为找了个熟竹篾编的小竹篮,装了好些细点心,叫我送到轿子里来,两份,都装得好好的。”
      他交给蕊微。
      蕊微推辞:“何需如此费心——”
      起羽笑道:“我看呐,主要还是给蕊微!行了行了,蕊微你就接着吧,把我的那份也一起接喽。”
      曹彬过来,看看小禄子:“这位是?”
      小禄子灵活得很:“这位就是一路护送两位姑娘的壮士吧!我叫小禄子,你直接叫我名字就好。”
      “小禄子,”曹彬从善如流:“两位姑娘的轿子是你安排的?”
      “嗐,不是,”小禄子摇手:“是我家主人。”
      “哦?”
      “军中难有女眷,家主人说是怠慢了。”
      能让安思谦同意随军行轿?曹彬即道:“敢问贵主何人,国华好前去致谢。”
      “这就不必了。”小禄子道:“壮士只管宽心,人已经见过,两位姑娘都知道的,完全出自肺腑挚诚。”
      待他离开,曹彬问起羽:“少夫人,他的主人你们见过?”
      起羽道:“是啊,姓孟,唤仁赞的,对我们蕊微可不同寻常哟!”

      走了两个时辰,果然如起羽所料,飘雪了。
      起初还好,不慢反而加快,但不久就走不快了,因为地气犹暖,雪片着地即化,渗入土中,渐渐泥泞滞足,有脚劲也使不出来了。
      彤云密布,不过未时,天竟黑得跟傍晚似的,不一会儿轿子停住,起羽等了回,不知发生什么事,将扣住的轿帘从里面打开,雪花卷风乱舞,直扑鼻面,一阵清凉。
      望出去白茫茫一片。
      “哗,好大的雪!”她不由叹一声,问轿夫:“两位大哥,怎么不走了?”
      “走不动喽!”
      待要再问,曹彬已经过来:“只怕今天赶不到宝鸡,得中途停下来。”
      “可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起羽道:“停哪块儿去?”
      “眼看就是暴雪,天沉了看不见,不停也得停哪。”曹彬道。
      两人聊着,前边又有了动静,几匹快马驰来,一个打着大盖,大盖下不是孟仁赞又是谁?
      “孟大人。”
      眼见他似乎有事,起羽与曹彬对视一眼,起羽告诉曹彬此人就是刚才所说之人,招呼声后面轿里的蕊微,然后扬着手打招呼。
      仁赞见蕊微也出来,拉缰下马,道:“不能再走了,只能半途歇一宿,前面派人去探路,听说有座祠堂,就歇一夜,请两位姑娘多多包涵。”
      “不不不,不麻烦,我们是见停在这里不知道情况,打搅大人了。”起羽客套着。
      仁赞点头,看蕊微一眼,“我还要去布置,先失陪了。”
      “你去忙吧。”
      他翻身飞驰而去,起羽推推曹彬:“觉得怎么样?”
      曹彬皱着眉头:“照理安思谦身边的人,凡说得上话的,我都摸得十之七八,却从未听说过此人?”
      “十之七八,那不就还剩二三?”起羽说:“说不定是蜀国皇帝新派下来的大员。”
      “少夫人说得是。”曹彬道:“我观此人气宇不凡,蕊微姑娘若是中意,那也是一桩良缘。”

      队伍重新出发。等轿子再停下时,祠堂交涉已经办好,大部分围着扎营,小部分住了进去,眼瞅都安置得差不多,却看见孟仁赞冒雪在一座牌坊下等,待轿子一到,也不让她们下轿,直接引领着轿夫由祠堂侧边穿过去,到了后边,有一片小树林,林外围着茅篱,中间几间砖房,想来就是今晚歇脚之处。
      将帘掀起一角观察四周的时候安思谦匆匆赶过来,和孟仁赞说着什么,孟仁赞连连摇手。起羽一边思索,一边轿子停在篱笆外,掀起帘幕,一踏脚,踩在软洁的雪上,无比软厚舒适。
      这让她想起云韶居书楼里每每冬日静谧之时,地龙暖暖,崇训翻着书卷,而她懒洋洋的看着窗外雪花飘落的情形。
      摸一摸怀中的木梳,崇训,救兵马上会到了。
      小禄子在前面带路,堂屋中一妇人含笑迎来,便知是这家主妇,出门在外,少不得客套,起羽笑道:“今天可要打搅了!”
      “好说,”妇人陪笑:“贵人,请都请不到的。”
      她将他们延至侧房喝茶,火炉已经烧好,寒暄一阵子,妇人带她们去看住处,正要起身,起羽发现孟仁赞脸色不好,嘴唇发白,身体似乎在抖,莫不是病了?
      “你怎么啦,”她问:“是不是着凉?”
      小禄子疾趋前来看看,大惊:“主子,您这是——”
      仁赞摆手:“身子有点儿发冷,不要紧!”
      “这可病不得,”起羽说:“出门在外的,最是受累。”
      “没事,撑得住,”孟仁赞撑着桌角起身:“我去外面看看,叫他们把你们的行李都搬进来。”
      “别,主子,您别去了,要去也是我去。”小禄子拉他。
      “都说了没事!”仁赞把袖角一甩,小禄子知道冒犯,只有松开,被袖风扫翻在地。
      场面有点僵。
      孟仁赞恰要迈步,小禄子哭着道:“主子,您万金之躯,万一出了点儿什么岔子,小禄子担当不起哇!”
      仁赞根本不听,哼了声。
      “不,你不能去,”一个声音插进来:“你不能再冒风寒了!”
      这声音颇有决断,孟仁赞不由看向来源。
      是起羽。
      “蕊微,你去我们包袱里捡一块神曲,跟这位大嫂要块干姜,浓浓的熬一碗,给他喝。”
      “是。”
      “小禄子,你们的铺盖放哪里?”
      “在、在祠堂。”
      “拿到这里来,今晚孟大人就睡房里。”
      孟仁赞道:“不不,我跟大家一起睡祠堂。”
      “你有病在身,不必避嫌。”
      “你们这也还需要打点——”
      “不必了,反正这里你还没大嫂熟,请大嫂帮衬着也是一样的。”
      妇人连连答:“是,是。”
      她的决断干净利落,爽快分明,孟仁赞看得真正领教,笑道:“符姑娘年岁看着不大,毕竟是大府里头出来的,当真不赖。”
      “哪里,大事还是你们爷们做,我们不过管些枝末。”起羽又问妇人:“要请你多匀间房出来了。”
      妇人道:“没事没事,东面还有间房,褥子啥的倒还干净,我马上去收拾。”
      她转身而去,小禄子带着几个人将行李什么的送过来了,安思谦跟在后面,一进门就冲仁赞行礼,道:“听说您病了,要紧不要紧?”
      果然是个大官。起羽在旁边想。
      “唔,不过吃点药睡一晚上就好得。前边就要归你照料了。”
      “是!”
      “这么多人,打算怎么个睡法呢?”孟仁赞问。
      “只好将就着凑合了,有稻草,”安思谦答:“叫人烧几个大火盆搁着,应该也不至于冷。”
      “吃呢?”
      “也已经在准备了,有肘子,而且叫人去附近找酒找肉去了。”
      孟仁赞点头,“你去吧。”
      “那您这边?”
      “哦这倒是!”仁赞失笑:“我倒把自己给忘了!”
      安思谦道:“主——大人为属下操劳忘了自己,实在是属下们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起羽道:“他现在不舒服只怕吃不下东西,我待会儿叫大嫂熬点儿粥,他好了吃了最好。”
      安思谦道谢,“不过姑娘们自己也要吃哇。”
      “上午出发时给我们的点心没吃完,就凑合着吧,安大人不必费心了。”起羽问病人:“你还有什么话交待?”
      孟仁赞关照安思谦注意防火,其他倒也没什么,等安思谦退出去,正好蕊微将煎好的神曲用个托盘端了来,仁赞马上收起了刚才那副高高在上的样子,起羽看得忍笑:“蕊微,还不快来服侍孟大人吃药!”
      “不敢当不敢当!”孟仁赞即刻道,“我自己来。”
      蕊微避开:“药很烫。”
      “是啊,孟大人,你就安心坐着。”
      “那我带回房里等凉了再喝。小禄子!小禄子呢——”
      起羽道:“孟大人,药要趁热喝,喝了就睡,发一身汗就好了。你照顾我们良多,这会子还客气什么,蕊微,快端了让他先喝。”
      蕊微将托盘放下,仁赞盛情难却,只好接了过来,却看见药碗旁边另有一个小瓷盏,上面放着几粒白色的糖样的东西,问:“这是——”
      蕊微低一低头。
      起羽张眼一望,拊掌:“孟大人,这是菱角糖,给你下药的。”
      “啊,”孟仁赞惊喜道:“费姑娘真是体贴人意,这糖也精致。”
      “何止精致,还是她自己亲手做的呢。”
      “是吗?”仁赞这下更是合不拢嘴,直看着蕊微,完全成了个傻子。
      “她呀,手巧,这菱角糖就是平常做着放在荷包里解馋的,孟大人,”起羽饶有深意地道:“你可不能辜负我们蕊微这一片心意呀!”
      “当然——”
      “不不,我只是——”蕊微越听到后来,顾不得失礼,插话。
      起羽道:“小禄子弄火盆去了,蕊微,你去给孟大人铺床罢,让他吃了药后好睡觉。”
      “不用,不用……”
      “我——”
      “都别说了,快去。”

      来到东屋,两人一时不知道说什么,蕊微抹一抹鬓角,跪到床沿上去铺床,孟仁赞左右看看,摸摸桌椅已经擦过了,就坐下来,侧脸望向床上的人影。
      蜂腰削肩,体态轻盈,素净之中又极带妖娆。
      他看着她先铺褥子,再掖被单,还要掖到里面去,是颇费劲的活儿,别人不知为他做过多少回,若是一个月前有人告诉他他会看一个女子看得连铺床都喜欢,他肯定会大笑:最美的舞姬在他面前为他翩跹也不见得谈得上“喜欢”二字!
      她退下来:“快睡吧,我去看小禄子火盆弄好了没有。”
      她转身就要走,仁赞急道:“咳,咳咳!”
      蕊微停下身,回眸。
      平时都是美人想尽方法来讨好仁赞,孟仁赞自诩风流,但说实话,要怎样来追求一个女子,他还从未试过。
      “要不你先坐会儿——”出口便知是不妥的话,果然蕊微轻皱娥眉,宛转地道:“不了,多谢大人。我还是去催催火盆,房中凉。”
      留下仁赞捶胸顿足,懊悔不已。

      小禄子给孟仁赞脱了衣衫去了鞋袜,服侍他睡下,一觉睡到半夜,迷迷糊糊醒来,帐外有个人,张口喊:“小禄子!”
      那人惊醒,过来掀开帐纱,孟仁赞才看清楚是蕊微,他又是惊喜又是疑惑,她怎么会在?
      她将手试了试他的额头,手温软柔腻,虽只略略一触即避,却让他想起小时候有病,母妃也是这样来测试高低。
      她挂起帐子,悄声道:“退烧了。是不是出了一身汗?”
      他回过神来,摸摸周身:“衫子都湿了。”
      “出透了就好。”她十分宽慰的模样。
      “请帮忙把小禄子叫来。”
      “您要干什么?”
      “我想把小褂换一换,湿答答黏在身上,挺不好受。”
      蕊微道:“那可不行,您得忍一忍,刚发汗不能受凉。”
      “不要紧。”
      她仍是摇头。
      仁赞转念一想,“要不,请你在门外站一站,我自己换。”
      蕊微见他执意如此,想了下,“好吧,我把炭火拨旺些。”
      小禄子啊小禄子,不管你现在在哪里,都不要出现。孟仁赞高高兴兴换了汗衫,等蕊微回来,已经换得干干净净,愉快的说:“好了,一点事没有了!”
      蕊微问:“饿吧,煨了粥在隔壁,要不要吃点。”
      仁赞点头,蕊微往门口走,他叫住她:“还是不用了!”
      “这是为什么?”蕊微不解。
      “也不是很饿。”
      其实他是想到她若出去冻了怎么办,自己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
      蕊微笑笑,好像明白他担心什么似的,把手摇了一摇,一扭身就出去了。孟仁赞掀开被子下床,蹑到门边去守着,才开条缝,雪球滚团也似抖了他两抖,忙阖拢退到火盆边。
      说也奇怪,她到底是怎么愿意来守着自己的?依她先前态度,决不会肯半夜三更孤男寡女处在一室才对。
      小禄子又跑哪里去了?他也绝不可能随随便便擅离职守。
      正想着,听得门响,蕊微回来了,端着一个小瓦罐,还勾了一小壶酒。
      仁赞一见,“费姑娘,你真是我知音!原想喝点酒哩。”
      蕊微将粥放到桌上:“还是先吃粥,肚子里有点东西。再说,酒也要先温了才行。”
      他此刻精神劲头极好:“人说红袖添香,我这是红袖煮酒了,难得,难得!”
      蕊微替他铺设杯盘,仁赞看着,找话说:“不知道这雪什么时候停?”
      “是啊,明早不知停不停得了。”
      “你也陪我喝点好不好?”
      蕊微顿了顿,答:“我只是个丫鬟,没有这个规矩。”
      孟仁赞道:“你非要讲规矩,我可就吃不下了。”
      蕊微道:“这——”
      仁赞拈了筷子给她:“来来来。”
      蕊微心想不如趁这时把话给他讲清楚,大小姐一心想撮合他跟自己,还把门关了不让自己进一定让她照顾他,虽则这个人看着挺好,但再好人才,又岂比得上她心中那人?
      会不会……大小姐已经看出她心思,所以要把她派给他?
      心中一警,自是接下来仁赞如何挑逗,也守住颜色不露分毫,连话亦是非说不可才接一句两句,殊料更让孟仁赞觉得她可敬可佩,益发不敢看轻了她。

      第二天中午雪住,大队伍出发,戌时终于赶到宝鸡,只见得城残墙断,人馁旗歪,不少负伤官兵就卧在断垣残壁之中,用枯草遮着挡雪,有的一动不动,不知是死还活。
      宝鸡守将乃申贵,安思谦大冒肝火,正待大骂一顿,及至他赶出来迎接时看到他缠着绷带的半个脑袋,遂不好再说什么,指着那些负伤官兵道:“为何不给他们治疗?幸而是冬天,要是夏日,生起瘟疫,简直不堪设想。”
      “安帅,”申贵一张长脸像苦瓜:“哪里有医药!不说别的,连清洗伤口用的白布都无有充足,吃的越来越少,可拉的壮丁也断绝,幸而是刚下的这场雪,要不然,您今儿个只怕进不了城了!”
      “为何?”
      “城已经易主了啊!”
      安思谦道:“那樊爱能攻打如此猛烈?”
      “是。不过安帅来了就不怕了,您是来支援我们的吧?”
      安思谦摸着山羊胡:“也是,也不是。”
      “安帅的意思?”
      “我们从凤翔来,那边汉军咬得也很厉害,我们本说从你这边借道,现在看来,只怕前路不好走。”
      “嗐!您还往北边走哇,听说那洛阳围得跟铁桶似的,这次是郭威平叛,咱们能守住咱们的边境就不错喽!”
      安思谦朝掩在随将中的孟仁赞方向看一看。
      “安帅是要前去援助李家么?”申贵再问。
      安思谦没承认也没否认。
      申贵歪着头想了想:“您借道没有问题,能不能分一点人马给我们?”
      安思谦道:“你打奏报给朝廷,上面会另有安排。”
      “远水救不了近火!要不然属下不能保证——”
      “好你个申贵!”安思谦一拍桌角:“大丈夫当马革裹尸而还,何时与本帅讨价还价?”
      “属下也是为了守住宝鸡……”申贵喃喃。
      安思谦转圆回来,放缓语气:“你也别丧劲,这两天我们先探情况,并不见得开拨,也许援兵来了我们还没走呐。”
      申贵想,你们在这,我从哪里去找这么一笔开销?自己人尚且连饥带饿,这么拨人再吃个两天,真的是要去挖树根掘地皮了!

      安思谦果然停了下来,起羽连着探问,说是派人先了解情况再说。相处多日,起羽算是了解了,老狐狸做事,没有八九分把握决不动手,要撺掇他实在不易。
      然而她实在经不起拖。听说洛阳是一日不如一日,眼见天放晴了,天天去见老狐狸三趟五趟,被那些蜀兵笑作“请安”,求人的滋味真正不好受。
      “树若无皮,必死无疑;人若无皮,天下无敌!”她自己给自己打劲儿,往“请安”的路上走,迎头碰见申贵出来,同样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
      她迎上去:“申大人,怎么啦?”
      见她一小姑娘,申贵实在不想多说,不过因为这几日天天见,安思谦对她也还算有礼,便有气无力答句:“还不是求安帅给点人呗!”
      “这两天没开打吧?”
      “没开,不过这是因为你们在哇,你们要一走,我这边立刻玩完!”
      “情况已经坏到这样地步了?”
      “咱现在一个顶三个用,还是没吃饱饭的!”
      起羽想了想,“这样僵着也不是办法。我有一计,不知大人愿不愿纳。”

      雪停后第五日,樊爱能再次发动了进攻,宝鸡残破的城墙经不起一再投石,在鸣鼓声中轰然倒塌大块,汉兵们冲进城内,一路围追堵截,直杀得刀刃卷起,至日暮时分,正式宣布占领宝鸡。
      孰料蜀兵并不甘心,第二日大早就重整旗鼓在城外呐喊,樊爱能登上城墙一看,只见蜀兵稀少,想着强弩之末,灭他个干净。遂带人出城追赶,结果遭到埋伏,丧气回来,未知城中不知何时已被蜀军掩入,竟将宝鸡夺去!
      真是晴天霹雳!这是樊爱能万万没有想到的,眼见申贵在城头耀武扬威,一口气咽不下,连续发起几次攻击,那申贵却是早有准备,几番下来,樊爱能非但没讨到好,还被打得狼狈而逃,带着残部一路丢盔弃甲,跑了十来里,遥见正面又有一支大队满山遍野迎来!
      疑是蜀国的另一支军队,他头脑霎时空白,逃已没法逃,唯有收拢余部竖起藤牌以防对方乱箭,一面传令后面骑兵尽量在掩护下撤。
      正是慷慨赴死之刻,部下突然大叫:“是我们的旗,是我们的旗!”
      “啊?谁的?”
      “写着郭字!”
      “大帅?!”樊爱能仿佛跟作梦似的,“不可能啊?”
      “真写的郭字!”
      不待他传令,左右已经欢呼,旗刚才已经丢了,只有脱了战袍拿□□着在空中高舞。
      大队的速度慢慢停了下来,像是分辨出了敌我,不多时一匹白马分奔而来,俊美无 ,看见樊爱能汗流满面,狼狈不堪,大为惊诧。
      “这不是委派凤翔的樊将军么?”
      “慕容将军!”樊爱能激动地:“您从京城赶来支援的吗?”
      慕容延钊道:“我随郭少将一同前来。”
      “原来是郭少将!”他几乎要流泪了。
      “你这是怎么回事?”慕容延钊道:“刚刚和谁打过了?”
      樊爱能便将宝鸡得而复失的情况说了一遍,“他们这招使得真绝,我万万料想不到啊!慕容将军,郭少将来了正好,一定要助我夺回宝鸡,此仇不报,那姓申的拿我当猴耍!”
      “樊将军少安毋躁,官家也就是因为河中一直胶着不下,所以才复命郭少将匆匆赶来。本来是不应他来的……”
      “不应他来?”樊爱能道:“为什么?樊某难得佩服人,郭少将的谋略武功,樊某却是大大佩服!”
      慕容延昭苦笑一下,不再说下去,道:“随我一起去见他吧。”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96章 宝鸡之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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