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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最终目的是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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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初上,首都科技区。
夜色压得很低,整片办公楼像被困在一口透明的玻璃罐里。凌晨的风从城市缝隙里吹过,带着一种警醒般的清冷。
在唐山看来,高诸许这趟出差的意义不大——
合作方不过是个欧洲区的地方性企业,规模有限,业务不痛不痒,也没有技术壁垒。
以华研目前的体量,完全可以让欧洲分部的人去应对。
可高诸许说要亲自去。没有解释,也没给讨论的余地。
“就按原计划。”他回话的时候,眼尾微弯,笑得若有若无,语气温和。
唐助寒毛全竖起来了。
每次老板这么笑得时候准没好事。
唐助理盯着行程表看了半天,才发现那天的档期其实被这位塞得满满当当——上午预算会,下午董事会,晚上还有一场跨国的远程视频会。
为了给这趟欧洲行腾出空隙,高诸许提前两天把所有文件都审完了。
“您真的不推迟?”唐助理最后还是小心问了一句。
“确定。”高诸许语气平静,屏幕的蓝光打在眼镜上,把他的神色掩埋得密不透风。
在唐山的认为中,老板这么做一定有他的理由。
事实上完全不是。
高诸许刚来首都的时候,脾气还带着火,眼神亮得像刚磨出来的刀
他的大学生活,从一开始就拼了命。
学分、项目、实习。二十岁的脸还带着少年气,却冷静得让人发怵。每一份报告都像精密的实验记录:干净、利落、毫不浪费情绪。
人情、热情、理想——在真正的商业谈判桌上,都没有任何货币价值。
高诸许不相信“命运”。毕业后,他花了点时间,合资几个读书的少爷朋友,重塑了一家公司。他站在浪尖上,像是天生就属于那里。
随着公司市值不断突破,规模在扩张中成了新航道,车从现代换成迈巴赫,住所从外郊一路迁入首都中心三区。
高诸许像是在驶向一条被预先写好的、越来越亮的路。
他在不断逼近他理想的形状——让一切稳固、可控、逻辑完整,不再有任何不可预期的变数。
除了一个人。
——
飞机越过欧陆夜线时,高诸许靠在舷窗旁,半边脸落在暗影里。城市的灯火像被风吹散的碎金,从云层底下浮上来。
他忽然想起某个春天的午后。大学校园的跑道边,来者穿着白衬衫,肩上随意挂着相机。他回头的时候,阳光被镜头折成一束光,落在他的睫毛上,闪耀了整个夏天。
高诸许听说温北林请了半年假,特地飞去巴黎,说是“散心”。给校方开具的理由写得礼貌、干净、得体得像一张抹平所有情绪的纸。
高诸许不信。
温北林从来不是那种“无波无澜”的人。
飞机在戴高乐机场落地,机舱灯亮起。他重新系上腕表,接起唐助的电话。
“老板,行程我已经发您邮箱。”
“好。”高诸许声音低沉。
他看向窗外,巴黎的灯光在夜里连成无数条河。
高诸许轻轻地笑了一下,摘下眼镜,揉了揉鼻梁,将西装外套搭在手臂上,抽出口袋里的烟,走向室外的休息区。
夜风凉凉的,月光从窗外洒进,描摹出他笔直的身姿。五官立体,眼神里带着不易察觉的锐利。烟火在手中微微摇晃,他点了半天才稳住火苗。
被世俗认可不是很重要,但我自愿迈入牢笼。
——
那天之后,温北林的生活似乎没什么不同。
第二天照常。
一切都在计划里,一切都应该如此。
除了有些画面会在夜晚反复浮现。餐厅的光影、雨声、和那把伞。
他躺在床上,闭眼,听着风掠过窗帘的声音。声音轻微、规律,带着扰动。
像那晚伞下的呼吸。
温北林想起那天抛出的半个邀约。
但是每当手指滑到聊天框,字还没打出来,他就已经自己劝退了自己。
于是他又什么都没做。
夜里,雨又落下。
温北林靠在窗边,看着玻璃上缓慢滑落的水痕,恍惚间觉得那水纹像某种倒计时。
情感,是一种缓慢发酵的东西——它不会立刻燃烧,却会一点一点,把人吞没。
雨声敲着窗沿,一阵又一阵。
他转身,坐回椅子上,手指敲着桌面,灯光落在他的侧脸上,把他整个人切成两半。每一件事都像一枚小石子,沉在水里,激起细小的涟漪,却无法再触到水面。
温北林轻轻叹了一口气,把手伸向烟灰缸里残留的烟蒂。用指尖卷了卷,又放下。空气里只剩下雨声和灯光微微晃动的影子。
手机在桌面上轻轻一震。
老教授的名字跳出来。
“林,有没有兴趣参加一个短期项目,正好是法国学院合作,下周往南法考察,一周左右。内容暂定,方向是教学研究与实践。”
从本科毕业跟组,到研究生进她工作室,到留校助教,再到成为前后辈同事。温北林人生里走得最稳、最安心的一段路,就是跟着这个小老太太。
她脾气古怪,挑人挑得厉害。可对他是视若己出。小老太太前年退休,温北林每周还上门陪她聊天喝茶,再打上两把麻将。之后这位教授就跟着女儿搬去了英国。
温北林在申请休假之前,原本正在申请其他学校的教学职位,但是缺少相关的项目经验。
在哪带学生不是带。这正好是他需要的项目经验。
天时地利人和,没有拒绝的理由。
他回得干脆:“去。”
教授很快发来另一个号码,项目中方负责人的联系方式。
“我已经跟她说了,我最喜欢的孩子。放心。”
然后又补一句:“有空多发信息,有空飞来英国看我。”
老教授让他有空多发信息,然后有空去英国看她。
温北林笑了笑。回了信息。
“一定的。”
他联系了项目负责人,托老太太的福,一切进行的很顺利。
很幸运的是,项目对语言要求只要英语。法语非强制性。
两天后,他就收到了完整的项目内容和教学行程。还有所有的车票以及酒店地址。
温北林重新整理好行李,将相关文件打印、清点好。
他出门买了束花,大丽花橘色、白色、粉色的花球,花瓣层层叠叠,混着圆滚滚、密瓣的小菊,缀着深紫色的洋桔梗,侧边还有些斑叶的常绿植物,作为填充和装饰。
一束典型的欧式自然风混合花束,以大丽花和菊类为主角,非常适合摆放在家里。
温北林准备送给了楼下的Funny,拜托她有空帮忙照看一下阳台他新收编的那盆草。
开门的不是Funny,而是位拉丁裔美人,深邃双眼盯着他,让温北林有些不自在。
“你好,我找Funny。”温北林和面前这位美人打了招呼,表示了来意。
美人上下扫射了一圈温北林,注意到他手里握的一大束花,皱了皱眉,回头朝屋内喊人。
“Funny,门口有人找你。”
“亲爱的,谁啊?”Funny的声音从屋内传出,随着脚步声一起来到门口的还有人。
“你怎么来了林?”
“送谢礼,麻烦你帮忙照看公寓了。”温北林把花递出去。
Funny先是一愣,然后笑了起来,她被温北林逗乐了。
“这么正式的谢礼,那我肯定要认真负责,不辜负你的花咯。”
她接过花,然后将花递给身边的美人,“借花献佛,宝贝,这是我之前和你提过的新租客。”
拉丁裔的美人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不好意思啊,刚才误会你了。我是Ana,很高兴认识你!”她说。
温北林回了一个笑容,心里猜想了大半误会的内容。
手捧鲜花的男子,敲开门发现是对方对象。他自己也想找个洞钻进去。
“很高兴认识你。叫我林就好。”
Funny将Ana推进房内,让她看看把花插在那个花瓶比较好。
“谢谢你啦,Ana很喜欢花。反正有什么需要你都可以电话联系我,下次就不用这么客气。”
“好,谢了。那,拜拜。”
“拜拜。”
门关上了。
——
火车从里昂火车站出发,往南,一路穿过奥弗涅,到达艾克斯。
九月底的普罗旺斯薰衣草早过季,整片土地被更深的金黄接管。阳光落在田野上,将世界烫得发光。
视野在这里变得宽阔,一望无际,大片的田地和草间会偶尔突现几间房子。只剩天空在高处反复伸展。这样的原野让人想奔跑。想让风吹得更狠,让手划过草叶,让心跳得比平时快一点。
温北林想到这里,不自觉笑了起来。嘴角勾起了小小的幅度。
他仿佛又看见十几岁的自己踩在稻田边,风吹着,穗子摇着,他朝现在的自己挥手——那是抽高的年代,稻子在长,人也在长,幸福被塞满在身体里。
像曾经在稻田上一样,随着风和穗子肆意飞舞。年少的身影闪烁在他眼间,他看见十几岁的他在窗外的原野上冲他招手。带着年少的欢笑。那是生机勃勃的年岁,稻子和人都在抽高,里面盛满了幸福。
车上,旁边的乘客讲着温北林听不懂的方言。看着有夫妻亲昵的谈话,他想起了高诸许。
一个人的旅程,对于温北林来说,是有些孤独了。如果多一个人,或许也会有些不一样,他们也可以在异国他乡用着只有两人听懂的语言去表达亲密。
想到这他又摇摇头,把这个想法压了下去。
窗外风景翻页一样掠过,而他听见自己心里的某处也轻轻动了一下。
不是声响,是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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