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妖奇谈》鱼纨纨

34、栖音（七）

　　杨勇被废黜，玄青青没放弃，反而潜心蛰伏了许多年。

　　直到独孤皇后病逝，文帝也老了，终日卧病，深居仁寿宫。

　　这一天，她终于等来了机会。

　　现太子杨广被召去侍疾，他深知文帝大限将至，各处势力虎视眈眈，若自己此时远离朝堂，即位之事恐生变故。因此他在前朝安排心腹，把一应事务都写成纸条传入宫中，由他知晓并全权处理。

　　奈何传递失误，纸条竟被送入了文帝之手。

　　病中多疑，文帝怀疑太子蓄意谋反，顿时怒火中烧，青筋暴起，气得捶床不止。

　　正巧出去更衣的宣华夫人回来了，这些日子一直是她侍奉在侧。不知为何，刚才还好好的，回来就见神情不对，眼圈红肿，有些刻意地回避文帝的眼神。

　　“你怎么了？”文帝自然是觉察到了，想来是发生了什么事。

　　她犹豫再三，掩面流泪哭诉：“妾在偏殿更衣，谁料太子闯了进来，他，他欲无礼于我！”

　　文帝听后只觉气血翻涌，喷出一口血沫：“独孤误我啊，这样的逆子怎能继承大业！”

　　旋即召来兵部尚书柳述和黄门侍郎元岩来仁寿宫议事，同时吩咐道：“去叫我的儿子来。”

　　柳、黄二人躬身告退：“遵命，这就去请太子。”

　　文帝摆摆手，说：“是杨勇。”

　　躲在暗处观察的玄青青大喜过望，终是在老皇帝驾崩之前翻盘了！

　　只是杨广的消息也很快，得知柳述和元岩已经离开仁寿宫，便猜测他们有可能去着手准备起草敕书的事宜了。

　　一旦书成，告知天下，别说即位了，自己现在的太子之位恐怕都要不保。

　　于是他迅速下令换防，把文帝寝宫内外都换成了自己的亲信，同时假传文帝的旨意，将柳、黄二人逮捕，关进大理狱。

　　待到玄青青陪同杨勇赶来，面对的就是里三层外三层的东宫卫军。

　　他们还是低估了杨广的野心和狠厉，不过半个时辰，一个来回的时间，文帝竟已暴毙。

　　杨广抬手拦住了准备宣读诏书的宫人，言辞冷峻：“先帝遗诏，赐你一死。念及父子兄弟之情，我私心也不愿你于大庭广众之下受辱，你自行了断吧。”

　　杨勇一脸不可置信：“你胡说，不可能，这不可能的！”

　　虽然父亲母亲一直偏爱二弟，后又因元妃之事厌弃自己，但绝对不至于要取他性命。

　　他慌乱一阵，突然反映过来：“父亲明明是要召见我的，怎会赐死我？”

　　杨广面露不屑，冷哼一声：“召见你，不过是想留你个体面。先帝驾崩前曾直言有悔，后悔疏于教导，致使你耽声色，狎群小，性愈暴戾，罔顾人常。”

　　杨勇无力地跪倒在地，口中喃喃：“原来，从未原谅我……竟厌恶我至此……”

　　字字如针，句句入心。

　　他呆滞的双眼扫过身旁的宫人，那手中早已捧上了备好的毒酒和白绫。他眼神一横，猛地往前一冲，用力撞在漆红的梁柱上。

　　“不——”

　　没待玄青青回过神来，杨勇已经头破血流，没了呼吸。

　　她抱着杨勇的尸身嚎啕大哭，哭得撕心裂肺，闻者无不被她的情绪感染，一时居然分不清是她用情过深，还是恨自己精心的筹划和漫长的等待毁于一旦。

　　她干脆不装了，抬手施法，一道青色的光芒从手掌飞出，化作一条细线直直奔向诏书缠住，一个后退牵引，诏书就稳稳地落到手中。

　　展开一看，这哪里有赐死之说？

　　文帝召杨勇来，分明是要复他太子之位，传位于他！

　　只是这明显是权臣草拟的诏书，被杨广拦截了，未能送到文帝手中，还没来得及盖印。

　　一切都明白了。

　　“杨广！”玄青青目眦欲裂，厉声大喝，“弑父杀兄坐上皇位，你以为就此得了江山便高枕无忧了？”

　　她颤巍巍从地上爬起来，举起右手指向天起誓：“我玄青青在此立誓，必要所有皇族绝后，让这人世江山归我掌控！”

　　说完她就当着所有人的面化形飞走了，留下杨广和一众大臣面面相觑。

　　然而她并没有离开皇宫，而是化身玄鸟，白日躲在暗处，到了晚上就四处寻找开花的梅树落脚，把长喙探到花蕊中啄来啄去。

　　新帝的萧皇后喜欢红梅，御花园中尽是梅树。

　　视线中一只的小鸟在御花园中穿行，黑背白腹，两翼和尾羽为青玄间色。

　　每到夜里它就不知疲倦地起起落落，那个冬天它啄遍了所有梅花，等到花期过了，枝头奇迹般结出了一颗颗梅果子。

　　云翎眼神骤紧：“果然跟她有关！”

　　白薇没搭茬，她的目光全在梅树上，这让她想起了邓婕妤门前的那棵梅树。

　　玄青青布的是什么局？

　　跟这些会结果子的梅树有关吗？

　　棱镜已碎了大半，脚下堆叠的碎片像小山一样。抬头看看剩下的十几面棱镜，应该快看到真相了。

　　一声嘹亮的婴儿啼哭又将几人的思绪带回到大隋后宫，这是新帝登基后出生的第一个孩子。

　　杨广下朝后就兴冲冲地直奔后宫，皇子也好，公主也罢，都是举国同庆的大喜事。

　　但他刚踏进那妃子的寝宫，就感觉气氛有些不对，所有宫人都在害怕和回避什么。

　　他疾行几步拉开床幔，就见妃子怀抱襁褓缩在床脚发抖，看到他更是一声惊呼，随即跪在床上不断磕头求饶。

　　他一把扯过襁褓掀开，刚出生几个时辰的婴孩已睁开双眼，露出一对骇人的金色竖瞳，咧开粉嫩的小嘴“咯咯”直笑，两排整齐的小尖牙让他的心更凉了几分。

　　他想起了玄青青的诅咒。

　　越想越气，盛怒之下，他狠狠把襁褓甩在了地上。

　　没有人敢说话，都提心吊胆地匍匐在地上，尽量让自己的呼吸更小声。只有那个小小的生命还没学会审时度势，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哭喊，那是受到伤害时的自保，更是求生的本能。

　　杨广发疯一般上去踩踏，无人敢上前阻拦，由着他发泄，直到最后没了声音。

　　他嫌恶地朝地上扫了一眼，接着正了正头顶的通天冠，平静地吩咐道：“把那个妖妃和她生下的妖孽都拖出去烧了。”

　　“啊——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啊——”

　　冲天的火光带着血腥气在皇宫里烧了三天三夜，骨头早就烧成渣了，但没有上头的命令，那些宫人也不敢灭火，仍旧是一把柴一把柴的往里添。

　　从那以后，他再未踏入后宫。

　　他心虚了。

　　但玄青青的诅咒仍在继续，一场宫宴过后，几位皇室旁支的女眷相继有了身孕，只可惜大多胎死腹中，只有一人平安生子，诞下的也是金色竖瞳的孩子。

　　皇家子嗣凋零，后来五年间，甚至没有孩子出生。

　　流言渐起，有的说宫里被人使了厌胜之术，有的说不知是谁招惹了妖怪，但更多的是说新帝的皇位来得名不正言不顺，引得上天降下惩罚，断了皇家的香火，过了二世，便要亡国了！

　　杨广坐不住了。

　　他请了茅山宗的高人出山，老天师身形瘦削挺拔，白发长须，目光有种看破俗世的平淡从容，手持一柄阴阳扇，颇有仙风道骨之姿。

　　“奉老君之旨，敕召五雷，镇压诸煞。”

　　他于两仪殿正中打坐施法，随着手中三清铃的晃动，九十九张符箓从宽大的道袍袖口飞出，首尾相接，一张连着一张，宛若黄色的长龙在殿中游走。他凝神并指，手指点过，则有一张符箓自上而下紧紧贴在地面上，不多时便勾勒出一幅八卦图。

　　一炷香燃尽，红光闪过，符箓消失，阵成。

　　他盯着空旷的地面，皱起的眉头看起来比筑城的石头都僵硬。

　　他相信老天师的本事，可是如何把玄青青引过来呢？

　　没多久中宫就传出有孕的消息，皇后免了六宫请安，闭门谁也不见，只日日在自己宫中休养。听说新帝也极为重视这一胎，一日三餐都陪着皇后用膳，有什么好的补品也都先紧着皇后宫里。

　　萧皇后摸着绑在肚子上的布包，神情担忧：“陛下，生产那日可怎么办啊？”

　　杨广轻拍她的后背安抚道：“已经派人在宫外安排好了。生产时你只管大声喊叫，做足样子，会有人把孩子送到你手上的。”

　　萧皇后紧张地握住他的手：“这样真的可以骗过那妖女吗？”

　　“她的目标是皇嗣，所以只能用皇嗣引诱她入阵了。到时候百日宴就设在两仪殿，不信收不了她！”他胸有成竹，眼神里是志在必得的凶狠。

　　玄青青果然上当了。

　　那日殿内人不多，除了皇帝皇后，就只有三五亲近的妃嫔和命妇，但也是做足了场面，丝竹笛声从未间断，歌舞更是一支接着一支。

　　皇后怀抱襁褓，神情自然地与围在身边的贵妃说笑，实则手心里早已攥出了汗。

　　在他们看不见的角落，一只玄鸟不知时候悄无声息地混了进来，灵活地转动脑袋四处观察，之后将目光锁在了高台之上。

　　玄鸟瞅准时机，骤然升空，只稍作悬停，便毫不犹豫地朝着她俯冲而下！

　　然而还没等它飞多远，法阵中延伸出无数条红线，密密麻麻的红线在空中蜿蜒缠绕，以极快的速度组成一张大网将它拦截，锁住它的翅膀和爪子狠狠拖拽到了地上。

　　红线隐去，玄青青狼狈地伏在法阵中动弹不得，强大的道家真气压得她难以维持人形，面上青玄色的羽毛若隐若现。

　　她用尽全身力气堪堪抬头，用金色的竖瞳死死盯着向她一步一步靠近的杨广，穷途末路之际她张大嘴巴发出尖锐的鸟鸣，探出细长的舌头意图恐吓。

　　剑锋带着火花划过地面，杨广握住剑柄高高举起，径直将她刺了个对穿，丝毫不拖泥带水。

　　她仰天长笑，粘稠的血液从嘴角流出：“哈哈哈，你以为杀了我就高枕无忧了吗？做梦！我告诉你，你这江山迟早是我的！”

　　随着她的身影变得虚无缥缈，最后一面棱镜也化为了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