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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怀梦(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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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怎么那么多人?”
白薇坐在「若虚境」的一处凉亭中远眺,一手端着酒杯,一手从玉盘里叉西瓜往嘴里送。
七月的长安异常闷热,妖怪们都热得躲了起来,连白薇他们都时不时地感到烦躁。然而此时的长安街上却人头攒动,男女老少都一股脑地往同一个方向涌去,好似有什么大事发生。
“司府的棠娘子已经昏迷不醒多日,各路名医使尽了浑身解数,但状况却越来越差。司家人也不瞒着了,现在向全城请医,声称只要能治好她,无论何人,赏黄金百两。”锦雀在云翎肩头挺胸站立,听着云翎的讲述还时不时叫一声。
请医?
怀荒听到这些,往白薇的方向看去。
白薇觉察到了他的视线,还没等他开口询问,便说:“世人各有其命数,这种事我是不会插手的。”
怀荒问:“那为什么世人常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白薇瞥了他一眼,道:“我是妖,又不修佛,管他几级浮屠。”
而一旁的云翎忍不住夸赞:“你这几天学了不少东西啊,连俗语都会用了。”
白薇让他多在人世看看,他便多看看,只是方式有些让人提心吊胆。
不管是身高、相貌,还是气质,若要把他放到街上,必定惹人注目。所以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白薇便在他每次出门前塞给他一张隐身符,可以保证他两个时辰内在街上随意溜达而不被世人发现。
同时白薇还给他定了一系列规矩,比如任何时候只准看,不准拿人东西,不准插手人事,更不许出手伤人;又如在城内活动时,必须在隐身符失效之前回来,若实在回不来,就找个无人的地方躲到宵禁——总之就是保持距离,不要被人发现。
白薇有时会站到高处查看他的去向,发现他似乎很喜欢听故事,常常在茶楼一待就是半天。他也会去围观别人吵架,坐在一桌人旁边扎堆儿听八卦。
不过他有时听得太过投入,也有露出马脚的时候。
还记得有次西市里相邻铺子的两个掌柜因为抢客吵了起来,二人站在大街上相隔两丈远互相指骂。
怀荒就双手环胸,淡定地立于两人中间,目光随着叫骂声左右移动,在双方脸上停留。
谁知骂着骂着双方突然变得情绪激动,一个箭步冲上前去,眼看就要厮打起来。事出突然,尽管怀荒极力侧身躲避,其中一人还是撞到了他的半边身体,被绊了个踉跄。那人虽感到疑惑,原地转圈到处打量一阵,但当时场面混乱,愤怒战胜了理智,所以并未多想,只顾一股脑地投入打斗中去。
毕竟谁能料想到他的身旁站着个大妖怪呢?
每当这时,白薇总会连连摇头叹息。
怀荒本来安静地听他们谈论,低头沉思了片刻后,突然开口问了一句:“刚才说的那个司府女子,是不是叫司棣棠?”
“没错。”云翎下意识出声应和,突然又惊讶地看向他,“嗯?你竟也知道?”
他点头应道:“嗯,听人谈论过她。”
司府男子世代为官,到司棣棠父亲这儿已居中书侍郎之位。三个儿子皆已步入仕途,巩固家族势力;而幺女司棣棠与少将军苏方稷青梅竹马,也是一段佳话。然而少将军外出征战边陲,已过归期却毫无消息,司棣棠更是思念成疾伤了身体,没想到又生出如此变故。
“而且,”怀荒靠着一根柱子,双手抱在胸前,仰头作回忆状,“我前阵子应该见过她。”
那时临近宵禁,路上已经没什么人了。
夜风阵阵,也就晚上能带来些许凉意。
他找了个看起来牢固的树杈坐着吹风,背靠树干懒洋洋的,一条腿耷拉着无聊地来回晃悠。嘴里叼着根叶杆,眼神发散,应该是在发呆。
不多时,河对岸的竹林里一阵悉悉索索,是脚步轻踩落叶的声音——有人在悄悄靠近。
他拨开挡在眼前的树枝,紧盯那片竹林,留意着细微的动静。
一个侍女提着灯笼探头探脑的,身后跟着一位浑身裹得严实,戴着帷帽的女子。那女子双手捧着一个精美的河灯,在侍女的搀扶下踩着杂草和软泥,小心翼翼地站在了河岸边。
她双膝跪坐,以虔诚之姿许愿。
虽被轻纱遮住了面庞,但能清楚地听到她的话:“小女司棣棠,恳请神明显灵,保佑我能见到少将军苏方稷平安归来。若得偿所愿,定在家铸像立牌,日夜供奉香火。”
说罢她将河灯送入水流中,目送河灯顺流而下,直至不见,才在侍女的催促下快步离去,隐入竹林。
风起时,竹林沙沙作响,仿佛一片喧闹的竹海。
听他这样说,云翎问:“她没说求哪路神?”
怀荒茫然地摇摇头,不知道他为什么这样问。
云翎笑道:“这一看就瞎拜,拜神不点名,也不怕拜到鬼身上。”
这句玩笑话却点了白薇,不一定有鬼,但长安城里遍地是妖啊。
她问道:“你当时看她身上有什么异常吗?”
“声音微弱,中气不足,”他停顿片刻,歪头想了想说,“而且有妖气。”
“妖气?你确定是她身上的?”傍晚时分妖怪们蠢蠢欲动,有妖气也实属正常。
怀荒摇头:“我只闻到有股明显的妖气混着人味儿,不知道是她身上有妖气,还是因为那妖怪离她太近了。”
“所以也不排除是妖怪搞的,可以作为方向先去调查一下。”云翎边说边将目光对上白薇。
白薇点头:“今晚去司府看看。”
怀荒一脸不解:“你刚才还说不管。”
“世人自己的纠葛,我自是不管的。但若有妖怪无故残害世人……”白薇抿着酒杯,目光追随着人群聚集涌动的方向。
……
是夜,积云浓厚,月影朦胧。
三人没理会醉得横七竖八,遍地横躺的妖怪们,走出「暮隐」的结界,然后跃过坊墙,顺着城中大道往北,来到了兴化坊。
他们向着司府的方向漫步,有的宅院里还点着灯,能听见里面传来的人声。
怀荒突然顿住脚步,双耳微动,疾行两步便要翻过街侧的篱笆,往别人家的院落里进。
云翎见了忙压着声音喊住他:“欸!你干什么去?”
他停下回头,指了指那暗着的窗户说:“那里面的声音好奇怪,我从来没听到过。”
云翎无奈扶额,急忙拉他胳膊,拉了两下发现纹丝不动,便又把身体挡在他身前说:“你可别去造孽,坏人家好事儿。”
“什么好事?”他声音平淡,没有什么情绪,但能感觉到他应是对里面的声音十分感兴趣。
云翎搪塞道:“那个,人之常情,我之后再与你细说。”
他看着云翎那俊雅的脸上浮现出意味深长的表情,虽不理解,但似乎也意识到现在不是要探究的时候,却也愈发好奇,探着身子朝那处窗户张望。
白薇看他们还不走,出声催促:“快些走,别磨磨蹭蹭的再让人给看见了。”
有了白薇的吩咐,怀荒这才收回目光,快走几步,追上了白薇。
云翎在他身后默默松了一口气,好笑地摇了摇头,也跟了上去。
走了大约一刻多钟,他们来到一处四方府邸,白墙青瓦,门庭大气庄严,飞檐上的祥鸟纹样栩栩如生。高大茂密的槐树从墙头挤出来,在夜晚给人以威压。院墙外有条一尺余宽的浅渠环绕,金鱼游动甩尾偶尔能带起轻微的水声。
云翎“啧”了一声,接着感叹:“不愧是当官的,府邸修的是真气派。”
他们沿着院墙走了许久,来到一处偏门,虽没有守门人,但能看见门内灯火通明,炊烟缭绕,家仆忙碌穿梭的身影。
三人没有贸然进门,见门口停着辆载满货的驴车,便躲在车后悄悄观察。
白薇从一堆麻袋上探出脑袋,撇了撇嘴,回头问云翎:“你不是说司棣棠病重吗,怎么这个时辰了府上还如此热闹,倒像是办喜事?”
云翎也探出头来:“司府向全城请医,重赏之下,一日之间门槛儿都快被人踏破了。现在不管是神医庸医,都先迎进门去好吃好喝伺候着。”
“这是招待了多少人啊……”白薇无语,胳膊肘撑在麻袋上,手托腮看门内的忙碌景象。
云翎也没想到会如此,只能说:“现在进去还不是时候,我们等等吧。”
他们又蹲下身去,背靠驴车盘腿坐在地上。
云翎唤来锦雀,轻声交代几句,让其先进去探探情况。
白薇则蹙眉沉思,长安城里有名有姓的妖怪三千有余,来人世的目的各不相同,这次主意打到司府头上,是图什么呢?
讹钱吗?
司府的确算得上是富贵人家,但在这富商云集的长安城里却也排不上名号。
那是寻仇?
可为何只对司棣棠下手,司府其他人却一直都好好的。
看来,不管出于什么目的,应该都是只针对司棣棠一人的。
思绪突然被打断,只见怀荒在一旁坐得随意,手里抓着麦秆在地上乱折乱划,身后的麻袋上被掏了一个窟窿。
她叹了口气,先不想这么多了,待会儿进去看看再说吧。
三人猫到后半夜,直到院门落了锁,坊间也归于夜晚的宁静。
云翎率先站起身,甩甩头:“呼,可算是清净些了。”
鸟族听觉本就灵敏,在人口密集之地更觉耳边吵闹,所以白日里也极少能看到他出门。
白薇招呼着:“走,我们现在进去,先去看看司棣棠。”
说罢腾空而起,轻松越过院墙,云翎、怀荒紧随其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