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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第63章 襄州水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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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暮云则主动将主屋让出,自己搬去了书房。
一日,烟晚在房中闷热难耐,辗转反侧,终是难以入眠,遂起身走出屋子,到院中纳凉。
行至书房前,见窗内烛影摇曳,心知严暮云尚未歇息。
梁穆守于门外,正欲通禀喻姑娘来访,却被烟晚抬手制止。
她以目示意,莫要惊扰书房中人。
梁穆会意,轻步迎上前来,低声问她所为何事。
烟晚抬手指了指屋内,“这几日,小国公似是夜夜晚睡。”
梁穆轻声道:“小国公念着姑娘心系襄州,恐归期延误,这几日昼夜不息,将军务一一理清,好早日返程。”
烟晚听罢,心中暗想,梁穆随侍严暮云左右,果然忠心耿耿,言语之间,句句皆在说严暮云的好。
她换了话题,低声问道:“这几日我看紫来堂中怎会有女侍?这不是旧日驻军废弃的宅院么?国公军行军时,有女侍?”
梁穆惊慌地看着她:“姑娘慎言!那几位女侍,是小国公特意安排的。军中尽是男儿,哪有女子?他怕姑娘独居不便,才特意寻来的,可不是国公军的。”
“又是为我?”烟晚轻声嘀咕了一句。
梁穆耳力极佳,自是听得真切,“姑娘多有误会小国公了。他待人之好,从不言于口,只是每每欲言又止,话到嘴边便变了味道,皆因情深而语拙,关心则乱。”
烟晚默然,神色间却满是不信,只怔怔望着梁穆。
“姑娘不信?”梁穆一咬牙,索性将心中话语倾吐,“金岩城归途中,姑娘策马疾驰回临安。若不是小国公赶到喻府,怎么能及时发现姑娘昏在了大门外?”
“那日在门外的,是他?”烟晚满脸狐疑,“他如何会知我回城?”
“苏家悔婚,此事震动临安。小国公连日当值,刚归府便听赵娘子提及此事。他思及姑娘性情刚烈,定会找苏确亲自问个明白,便赶往城门处。守卫言未见喻大人举家归来,就又急赴苏府,小厮说姑娘来过,可已经走了。小国公又不停歇的赶到了喻府。那日大雨倾盆,他浑身湿透,回府后还病了两日。”
喻烟晚心中暗忖,怪不得,那日山林之中看到的严暮云感觉如此熟悉。
原来,那一场倾盆大雨之夜,她昏倒在喻家门前,最后看到的那道身影,便是他。
烟晚看着窗棂,严暮云的影子在烛光的照亮下随光摇曳,若隐若现。
不知是怜他案牍劳形,还是动容于他眉宇间那份沉敛专注,烟晚不自觉轻声问道:“与北地一战,竟有这许多军务需他亲理?”
梁穆听了这话笑了,“身为一军将领,可不止领兵打仗那么简单。尤其像国公军,不属于任何一个驻地,每次出征都是异地派兵。”
“出征时只需简要汇报军情,可这战争结束,要写的文书就多了。”说着梁穆伸出了手指一个个数着,“从辎重粮草的用度、兵器的消耗、军士的伤亡、再到这次战场都经过了哪些地方,敌方的情况,赢败总结,事事巨细的都要汇报。”
烟晚微蹙眉尖,低声道:“军中各部自有将官执掌,莫非不是由各部主将撰文呈报,再由将军汇总上递?”
她心中暗疑:难道严暮云竟谨慎至此,事必躬亲,不肯假手于人?
梁穆似窥其心绪,唇角微扬,语意深长:“姑娘终究不了解小国公。各部将领确会先将情形禀报于他,然军中武夫,虽能横刀立马,提笔却常词不达意。纵识得几字,写出的文书也多潦草难辨。正所谓拿刀容易,挥墨难。小国公从不苛求大家这些,基本都是各负责人简述后,他亲自整理。”
烛影摇红,话音落处,余韵幽然,仿佛为那伏案身影添了一层沉静的光晕。
喻烟晚不禁微微颔首,心下暗忖:这梁穆一提起严暮云,便眉飞色舞,满面崇敬,絮絮叨叨说个不休,直说得她眼皮发沉,困意如潮,却又不好拂了他的兴致,只得强撑着听。
梁穆依旧神色昂然,眼中熠熠生辉,续道:“此番与北地交锋,小国公亲临战阵,将敌情详录于册,分毫不遗。日后纵非国公军出征,我大筞诸将亦可据此为鉴,实乃利在千秋之举。”
喻烟晚强掩倦意,打了个长长的呵欠,抬手轻摆,低声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嘛……实在撑不住了。”
话音未落,便转身小步疾行,奔回房中,和衣倒在床上,转瞬便入梦乡。
其后数日,喻烟晚处处避让,唯恐与严暮云照面。
一则不忍扰他披阅军务,案牍劳形;二则深知一旦相遇,少不得又是一番训诫箴言,言语稍有不合,便唇枪舌剑,争执难休。
彼此心绪如弦紧绷,反倒不如远远避开,落得个清静安然。
数日之后,严暮云将诸般军务一一料理停当。
枢密院遣使至穰城,国公军遂将囚于地牢的北地诸将尽数移交。
行装既整,大军启程,直趋江畔。
朝廷水师早已列舟江干,艨艟连绵,旌旗蔽空,专候国公军登船,渡江赴襄州。
喻烟晚怀抱弓矢,伫立江岸,凝望眼前巨舰巍然,久久不能移步。
她曾于金明池观水师演武,亦听闻襄州水军雄踞江淮,舟师之盛冠绝南北,然今日亲见这般浩荡军容,仍不禁心神震撼,恍若置身梦中。
严暮云缓步而来,见她眸光微颤,唇角微扬:“怎的?你大伯父未曾与你细说过此间水师气象?”
“说过倒是说过,”喻烟晚回首,目光清亮,“只是亲眼得见,方知传闻犹不及其万一。”
她略一迟疑,低声道,“只是……送我回襄州,何须动用如此阵仗?”
严暮云负手前行,袍袖随风轻扬:“你多心了。此番乃奉枢密院所传官家谕旨,命我军回临安途中,顺道巡视襄州防务。襄州乃中原锁钥,控扼江汉,其安危系乎大筞半壁江山,岂可轻忽?”
喻烟晚颔首,心中了然——原来自己不过是借了国公军之便,方得登此艨艟巨船。
这般机缘,一生或仅此一遇,岂能不珍?
她眸中泛起微光,既怀期待,又含雀跃,悄然随其身后,踏着青石阶一步步走向码头。
行未数步,忽觉心头一紧,似有隐忧掠过。
“你说……官家命你巡视襄州?”她轻声问,“那……可是要在襄州驻留数日?”
严暮云点点头。
如雷霆贯耳,喻烟晚心头一震——竟还要与他共处数日?
她悄然抬眼,望向那挺拔背影。
玄甲映日,身姿如松,步伐沉稳,英气逼人,确有上将之风。
若单看其背影,倒也令人愿多看几眼,甚至……愿同行一段路。
可念头方起,脑海中便浮现出他平日看她的眼神——冷峻如霜,锐利如刃,仿佛她稍有差池,便要被他当场斥责,甚而剥皮拆骨。
喻烟晚不由打了个寒噤,暗骂自己胡思乱想,连忙在心中默念:他是小国公,是主帅,是那日日训斥她“轻浮无状”的严暮云!
然这几日居于穰城紫来堂,夜深人静时,却总不自觉忆起他诸般举止——或于书房中秉烛批牍,或于校场点兵训将,眉目间虽冷,行事却极有章法。
梁穆每每赞其“年少持重,有古名将之风”,她原只当是下属逢迎,可日日听来,竟也渐渐觉得,那冷面之下,或真有几分可敬之处。
每每念及,又觉心乱,只得强自按捺,告诫自己:不过是近来听得太多赞语,一时迷了心窍罢了。
江风拂面,吹动她鬓边青丝,烟晚深吸一口气,抬步向前,踏上那通往巨船的板子。
码头之上,江风猎猎,浪涌如雪。
喻烟晚缓步至登船口,风急浪高,船身轻晃,她足下一滑,身形微倾。
走在前面的严暮云正好回身扶住了她,看到她笨拙地模样叹了口气,“你把怀中的弓箭给我。”
喻烟晚轻轻摇头,唇角微抿,未肯松手。
但她还是伸出一只手握住了严暮云的手,平稳地上了船。
严暮云余光掠过,见她依旧将那弓箭紧紧抱在怀中,如护珍宝,不禁轻叹:“既如此珍重此物,何以不用?你在山中困顿之时,何不以此猎兽充饥?”
喻烟晚垂首,指尖轻抚弓弦,声音低而清:“此乃将士杀敌保命之器,岂可轻用于猎兽?骗得他们拿了弓箭,我已心愧难安。此弓,当饮敌血于沙场,不可沦为猎户之具,随意挥使。”
严暮云默然片刻,摇头轻笑,迈步向甲板深处行去:“有时真不知你心中所思何如。”
喻烟晚抬眸,眼波流转,唇畔浮起一抹浅笑:“小国公自然懂我。不然为何手下将士如此之多,却还要大小事务亲力亲为。”
他脚步微顿,侧首望她,目光幽深:“你既这么说,我倒明白了。将士无论高低,皆以杀敌卫国为命。我与他们同袍同泽,岂可高坐安逸,凡事皆倚他人?亲力亲为,本是分内之事。”
话音方落,船身忽而轻颤,缆索松动,巨船缓缓离岸。
喻烟晚眸光一亮,凝望江面,只见滔滔江水奔涌如龙,巨船破浪而行。
水师战船巍然启航,帆影蔽日,旌旗猎猎。
甲板之上,将士齐列,声震江天:“舵转八面风,箭射十方浪——龙王让道,蛟鳄避锋!”
此乃水师行船密语,既壮军心,亦祈神佑,愿此去顺风破浪,万里无虞。
声浪滚滚,随江风远荡,仿佛天地亦为之动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