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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第66章 萧楼家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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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帘轻晃,笑语盈盈,马蹄踏着阳光碎影,载着满车欢声,缓缓驶向那烟火人间的热闹深处。
文选楼坐落于城门之侧,巍峨耸立,乃襄州最为宏阔的城楼。
众人在一座名为“萧楼”的酒楼前下了马车。
青石阶前车马纷至,络绎不绝。
喻烟晚到得最早,立于阶下,悄然数着陆续而来的喻家车驾,眉心微蹙,暗觉今日来客之数,似较自己原先估算多了一辆。
“襄州好,第一是萧楼。”
严暮云自车中缓步而下,抬眸望向那高悬的匾额,气势恢宏,不禁轻声喟叹。
喻大伯捋须含笑,应声道:“正是正是。此楼原名文选楼,只因昔年萧氏曾于此设宴赋诗,名动一时,后人便以‘萧楼’称之,连这酒楼也借了这名号,沿用至今。”
烟晚见严暮云与梁穆并肩而至,神色微讶,侧身低声问烟棠:“不是说只办家宴么?怎的他们也来了?”
喻烟棠听着这句话,不像是在问她,倒更像是在抱怨,她浅浅笑了,捂着嘴小声说:“哥哥说,既然咱们都出来了,独留小国公在家中,未免显得疏慢,失了礼数,索性一并请了来。”
二人低语间,檐下风铃轻响,酒楼木门大启。
严暮云缓步踱至喻烟晚身侧,她垂眸敛袖,轻盈屈膝行礼,姿态恭顺如柳拂风。
他眸光微动,似已窥破她眼底那一丝未散的怯意,唇角微扬,低声道:“怎么,不欢迎我?”
喻烟晚抬眼,唇边浮起一抹温婉笑意,声音柔婉如溪:“怎会不欢迎?只是没想到小国公政务繁忙,竟还肯屈尊莅临我喻家家宴,实是令我们受宠若惊。”
严暮云轻笑,心想这喻烟晚哪个字都礼数周到,但哪个字都在暗示他来的唐突:“公务早已处置妥当。况且…”
他略一顿,目光掠过外面的风景,“我也想亲眼看一看,这襄州的山水风月,究竟有多动人。”
言罢,他转向喻大伯,拱手含笑:“喻将军,我与梁穆贸然前来,可曾扰了你们一家团聚之乐?”
喻大伯连忙摆手,神色诚惶:“小国公说的哪里话!您肯驾临,是我喻家之幸,何来叨扰之说?”
喻烟晚微笑着,内心却想着:她只是说了一句,这严暮云怎么还告状呢。
众人落座于萧楼雅间,雕梁画栋间氤氲着酒香与茶气。
不多时,小二鱼贯而入,一道道珍馐美馔次第陈于桌上。
喻游鞍兴致正浓,执起竹叶酒,欲为严暮云斟上一杯。
手尚未倾,却被喻大伯轻轻按住。
“诶,小国公不喝酒。”喻大伯缓缓按下弟弟拿着酒壶的手,“前几日,我们在谯楼那边的酒肆宴请几位国公军将士,小国公也是滴酒未喝。”
梁穆赶忙解释,“喻大人见谅。我家小国公是在御前守卫时养下的习惯,日夜警惕,就连休沐也从不喝酒。军中下属都知道。”
喻游鞍闻言,微微颔首表示理解,正欲将手中酒壶缓缓搁下。
严暮云目光微凝,望着那即将收回的手,又低头瞥了一眼酒壶,喉间不自觉地滑动了一下,似有千言万语哽在胸中。
桌下十指悄然攥紧衣襟,指节泛白,仿佛在与某种隐忍的冲动角力。
倏然间,他指尖一松,衣袂轻颤,臂膀微动,竟霍然起身。
双手捧起酒杯,举至眉间,动作果决如断风斩月。
严暮云隔着喻大伯,将酒杯径直递到喻游鞍面前,朗声道:“今日喝得!”
他双目炯炯,手中酒杯举得极稳,那姿态却不像敬酒,倒像是逼人就范。
两臂绷得笔直,指节微微泛白,仿佛这一杯不落,便不肯罢休。
席间顿时鸦雀无声,众人皆停了碗筷,目光齐刷刷落在他身上。
喻游鞍心头一紧,额角悄然沁出细汗。
他望着严暮云那副模样,只觉心头发毛,暗自嘀咕:怎么看着像在威胁我给他倒酒,难道我又做了什么不对的地方?不行,这家伙回去是要向官家复命的,我不能得罪。
念头未落,他已强扯出笑意,连忙起身,亲手为严暮云倒上了竹叶青。
严暮云也不推辞,仰头一饮而尽,酒液顺着喉头滑下,滴酒未剩。
他将空杯朝众人一亮,朗声道:“谢谢喻大人!”
喻游鞍干笑两声,手心微湿,“客气了,客气了……呃,小国公果然豪爽,这酒量,可还要再饮一杯?”
梁穆眼见气氛僵滞,连忙伸手按住严暮云肩头,笑着打圆场:“喻大人,不必了不必了,晚些还要游江赏夜景,总得留些精神才是。”
席上众人这才松了口气,纷纷低头动筷,却仍不免偷偷抬眼打量那端坐如松的小国公。
喻游鞍抹了把额角冷汗,心头却仍悬着块石头,只觉今日这顿饭,吃得比上朝还累。
喻烟晚心里想着:这严暮云,今日又发的哪门子疯?
很快,众人又笑语盈盈地聊了起来,仿佛方才严暮云那一瞬的失态从未发生过。
唯有梁穆凑近他耳边,低声道:“小国公,你可吓着喻大人了。”
严暮云一愣,压着声音回问:“我哪里做得不对?我连酒都破例喝了。”
梁穆轻拍了下他的肩,忍笑道:“我的小国公,你什么都不做,才是最好。”
一顿饭罢,喻烟晚起身出了萧楼,笑着拉上烟棠,身后跟着寻芳和初零。
几个姑娘互相对了个眼神。
大伯母将一切看在眼里,转头对喻大伯道:“咱们不如找个茶肆坐坐,赏赏景,歇一歇,晚些再游江也不迟。让这几个孩子自去北街玩闹,逛逛。”
喻大伯点头应下,顺势邀严暮云同去茶肆。
严暮云却笑着推辞:“早听说北街最是热闹,今日出来散心,正想同喻兄走一走。”
说罢,抬手一指喻鹏霄。
喻鹏霄一怔,下意识看向严暮云,心头嘀咕——几时自己竟成了小国公口中的“喻兄”?
可当着众人面,也不便多言,只得讪讪点头。
喻大伯见状,反倒松了口气。
严暮云肯与晚辈同去闲逛,总比拘在茶肆里听长辈说话来得自在。
如此一来,他也能与弟弟说些体己话,不必处处顾忌。
虽是夏日,却逢襄州特有的节庆时分,午后的北街早已热闹起来。
摊贩们沿街摆开,吆喝声此起彼伏,店家也纷纷立在门前招揽客人,卖货郎将各色新奇小物摆得琳琅满目,引得行人驻足。
几个姑娘被不同的摊子勾了心神,这家瞧瞧,那家看看,脚步不停。
喻烟晚寻了机会,悄悄扯了扯喻鹏霄的袖角,压低声音道:“大哥,你何时同他这般熟络了?”
她眸光微闪,悄悄朝严暮云的方向努了努嘴。
喻鹏霄轻笑一声,侧头看她:“我自个儿也正纳闷呢。倒是你,晚儿,怎么瞧着对他这般避如蛇蝎?”
“你不怕他?”烟晚抬眼,声音里带着一丝狐疑。
喻鹏霄摇头,语气倒从容:“初见时,他到底是临安来的贵人,又是国公府的嫡子,身份摆在那儿,自然心下有些顾忌。可这几日相处下来,待人谦和,从不拿架子。抛开那些出身门第,说不准,还真能交上个朋友。”
喻烟晚一脸困惑,心下暗忖:莫非是听岔了?大哥竟要与严暮云结为好友?
她望着喻鹏霄与严暮云并肩而行的背影,轻轻摇了摇头,眉宇间透出几分不解。
忽觉肩头被人轻拍,她回过头去,原是梁穆站在身后。
“这是我家小国公让我交给你的。”
梁穆递上一只细长的雕花木盒,样式精巧,纹理雅致。
喻烟晚接过,迟疑地打开盒盖,里面静静躺着一支玉簪,温润生光。
“这是……簪子?”
她抬眼望向梁穆,满心疑惑。
梁穆点头,语气平和:“姑娘刚回襄州那阵子,有回小国公无意间听见你身边两个丫头说话,说你去了一趟穰城,回来时簪子就不见了。小国公后来回想,那日在山上救你时,确曾在草间瞥见一支簪子,只因当时情势紧急,未及细看。如今买了个新的,便让我送来补还。”
喻烟晚指尖轻抚簪身,低声道:“他既记得,为何不亲自送来?”
梁穆双臂环胸,神情带着几分了然:“你当真不知?姑娘你每次见了我家小国公,眼神躲闪,连呼吸都轻了几分,这心思,怕是连旁人也瞧得明白。他不来,还不是怕你当面推拒,彼此难堪?”
这些日子相处下来,喻烟晚对梁穆已不似从前那般疏离。
在她心中,梁穆是铁骨铮铮的将士,更是忠心护主的义士。
尤其在穰城那几回深谈之后,她更觉此人坦荡可信,言语间也少了许多避忌。
她垂眸片刻,轻声道:“其实……我少时原也不过是怕他责骂。可自从冯慈那件事后,我心中对他,确是多了几分惧意。”
梁穆神色微凝,低声问:“姑娘至今仍觉得,是我家小国公动的手?”
喻烟晚悄然抬眼,望向几步开外正与喻鹏霄谈笑风生的严暮云,声音几近耳语:“难道……不是吗?”
梁穆双眉微蹙,压低了声音道:“姑娘素来聪慧,怎的就不曾细想,冯慈究竟得罪了谁?”
喻烟晚自然明白他话中所指,冯慈倾心于叶清予,而颖慧公主亦是如此。
她略一迟疑,低声道:“你的话,我并非没有想过。颖慧公主看上去温婉又识大体,不像是会做出这等可怕事情人的。可若真是颖慧公主动的手,那……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