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诛神祭》莓一鸶

10、尸妖疑云（十）

　　浓重的黑气喷薄而出，黑色的木牌失去了光泽。

　　趁着商狸注意力全放在那几个仙门弟子身上时，武灵献飞身而上，想要拿走那块木牌。

　　在他的手要触碰的前一刻，一个尼姑跑了出来，紧紧地将木牌抱在怀里。

　　“给我，否则我杀了你。”

　　武灵献认出了这个尼姑，她就是为商狸破阵提供神佛供奉的人。

　　慧善师太抱着怀中的木牌双手颤抖，“你们说过，会把我儿子还给我的，你们答应过的！”

　　武灵献知道商狸与她之间有交易，但又与他何干？

　　下一刻，一掌挥去。

　　却没注意到，木牌之中一股黑气正缓缓出现。

　　另一头，赵天光用尽全力撑出一个保护罩，商狸一声嘶吼，金光罩顷刻破碎。

　　汨川祭出剑阵，万道寒凉如渊的剑意刺向商狸。

　　有飞叶割破了束发的玉带，逆流狂风中，白衣青年如瀑的长发飞扬激荡，“天光，带叶河走。”

　　叶河装出满脸担忧，依依不舍，“师兄你小心。”

　　拉着赵天光就要跑路，这就是叶河此局的目的。

　　只是没料到这个神袛封印威力那么大，将她的所有力量都结结实实地封印在灵魂中，现在的她简直和凡人无异。

　　见手中的猎物想要逃走，商狸目露凶光，偏偏面前的剑阵力量强大，一时挣脱不开。

　　明明只是金丹修为，为什么却能使出不属于这个层级的法力？

　　它活了几千年，没想到刚出封印竟然被一人类小子拦住。

　　“吼——”

　　一声嘶吼穿透剑阵的阻拦，商狸分出部分元神，四爪腾空一越，袭向前方飞剑上要逃走的二人。

　　赵天光双手结阵，那道元神却穿透她的身体，直直冲向叶河。

　　发现情况的汨川割破手掌，金色的血液飞溅而出，化作锁链想要困住商狸分化的那一部分元神。

　　因为那道血链，商狸的元神一半被锁住，可另一半却撞入叶河的魂魄中。

　　两相拉扯下，叶河顷刻间双眼瞪大，目眦欲裂。

　　突然，一道无形的黑气疾速飞来，一圈一圈紧紧束缚住商狸的灵魂。

　　黑气泛着红光，竟是发出了泣血般凄厉的嘶吼。

　　“放开我弟弟！”

　　黑气来的方向正是慧善师太手中的木牌，被大风掀开了盖着的红布，些微露出上面的一些笔锋纹路。

　　叶氏平淮。

　　灵位上的字年岁久远，入木三分。

　　商狸刚突破封印，当初被真神重伤沉睡，尘封太久，急需力量。

　　它以魂魄的怨念为食，而这个叫做叶河的凡人灵魂对他具有极强的吸引力。

　　听见那句话，叶河瞪大的双眼中倒影着黑气的影子，眼角流下一滴泪。

　　可是一切已来不及。

　　在商狸进入后想要吞噬灵魂时，却有一片识海展开，是无边无际的古战场，厚重的鲜血遮天盖日。

　　到处都是残肢断臂，血肉横飞。

　　低垂的黑山下，累累白骨在血河中飘荡。

　　凄嚎的惨叫声连绵不断，连天幕都在震颤。

　　商狸置身其中，看着群妖厮杀，看着他们互相将对方撕裂啃食，全是妖兽暴戾的本能。

　　最后只剩下一道身影，而天空，竟然为这只妖降下万道紫雷。

　　那道身影也发现了商狸，她额间的妖纹像火一般燃烧起来。

　　一双黑色的羽翼瞬间展现而出，身后是含着煞气的光晕在流转，黑衣黑发，一双猩红如血的的月牙瞳震慑人心。

　　身材修长的女子，站在熹微的血色中，睥睨万物。

　　黑暗是她，光明也是她。

　　商狸一惊，“是、是跨入永恒境的劫雷。”

　　修行阶级划分为十二境界。

　　下六期为练气，筑基，金丹，元婴，成仙，化神。

　　上六境为真仙，天演，永恒，万法，鸿蒙，千重悲心。

　　千重悲心境在古神陨落后便绝迹了。

　　现世所存道统中，化神只是半神，不过是进入上界成为最低等罢了，而鸿蒙境才是真神境，当年封印他们六个的就是真神！

　　它记得大哥当初想要突破天演境渡劫永恒境时，就是失败于这样的万道紫雷。

　　怪不得这具身体的魂魄对他有着强烈的吸引，原来是里面的灵魂有着极其强大的怨念。

　　只是一眼，就充满令它胆寒剧颤的威压与杀戮。

　　“滚出去。”

　　一声厉喝，商狸被那道灵魂手中的银枪重重一击，顷刻间，巨大的力量击碎了闯入的那一半元神。

　　外面的汨川不明所以，只见叶河双眸瞪大，死一般灰白，突然间，商狸的元神惨叫着从叶河的身体中断开，趁此机会，黑气绞碎了剩下的那部分元神。

　　周围飓风狂涌，叶河直坠而下。

　　汨川飞身上前抱住了跌落的少年，伤口处流下的血珠子在空中划出一道红线。

　　在商狸退离的那一刻，杀欲的火焰开始在叶河的眼底燃烧，灰白染色，猩红一片。

　　她又闻到了那股熟悉的血香，双手猛地攥住来人受伤的掌心，她没了妖力来维持尖牙，偏偏牙齿咬不开这具仙人皮肉，只得紧紧抓住那只手如饥似渴地舔舐流淌的血液。

　　当叶河被甩在地上跌了个狗吃屎时，才清醒过来，迎面而来的就是一双冷得骇人的眼眸。

　　汨川散着发，遮住半边冷漠的脸，另一只握剑的手，修长手指苍白而紧绷。

　　闭眼，深深吸了一口气，才强压下了结面前之人的冲动。

　　走出几步，背对着嘴巴张大成鸡蛋的赵天光道，“看着他，捆起来。”

　　看着那团黑气正融和商狸碎裂部分元神的力量，汨川一怔，那黑气和商狸竟是同源？

　　难怪他的剑阵能短暂阻挡住这只大妖，原来是他的力量被分化了。

　　商狸的目光全部汇聚到慧善师太手中的灵位，它得毁了那块牌子！

　　当初他被封印，只能靠着极其微弱的声音去蛊惑人类，激出他们的贪欲来打个牙祭，还极少能成功。

　　而这尼姑就是极少数人的其中一个，它得到她死去不久的儿子的骨灰，吸收了小孩的灵魂，靠着偷来的神佛供奉得到微薄的力量，终于传信给其他同伴来救他。

　　这以骨灰铸就的灵位就是当年的契约，他冲破封印之日，会复活这个孩子，本来只是哄骗愚蠢人类的谎话，却没想到这个小孩被吸收成为他元神的一部分后，居然依附于它活了下来。

　　现下还有了神智，要与它抗衡。

　　突然分裂而出的几条尾巴狂乱地舞动，骤然变长，向着怀抱灵位的慧善甩去。

　　见商狸注意到这木牌，武灵献看了一眼叶河的后便逃走了，聚灵以后还有办法，可与商狸战斗那真的是必死无疑。

　　巨大的力量折断了周围的树木，飞沙走石在狂风乱流中卷成锋利的刀刃。

　　极度危险中，有女人的声音在高声道，“平淮，你回来了是不是？”

　　“娘在这里，娘来了，莫怕。”

　　“我儿莫怕。”

　　慧善师太又哭又笑，一路奔向那团和商狸缠斗的黑气，全然不顾四周风波云诡，血雾压城。

　　叶寒之从风暴中挣脱出来，死死抓住慧善师太的手，“羽素，那里危险，别去。”

　　何羽素，是慧善曾经的名字。

　　那个时候，她有青梅竹马的丈夫，有一个可爱的儿子。

　　可是后来她全都失去了，丈夫外出时死于匪盗之手，儿子溺毙于荷花池中。

　　而很久以后她才知道，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居然她小叔，这个他丈夫的亲弟弟。

　　她看着叶寒之与她丈夫三分相似的脸，眼神中满是愤恨的眼泪，凄厉地笑道，“你杀了你亲哥哥，你的儿子杀了我的儿子，你现在还要阻止我去见他，我恨不得你立刻就去死！你和你的贱种儿子都该死！“”

　　若不是她被蒙骗，又怎么会嫁给他？怎么会怀了仇人的骨肉？

　　“我恨你！是你毁掉我原本拥有的一切。”

　　“羽素小心!”

　　叶寒之脸色一变，扑向何羽素的方向，将她护在身后，与此同时，一道长长的断木贯穿了他的胸口。

　　顿时鲜血如注。

　　商狸的尾巴席卷而来，抓住了何羽素。

　　凡人的力量怎么可能与妖抗衡？剧烈的挤压下，何羽素口吐鲜血。

　　见到母亲受伤，“叶平淮”嘶吼着，“娘！”

　　发了疯似的与商狸相撞，黑色泛红的气体攀附了商狸的全身，妄图制止商狸碾压向母亲的力量。

　　一次次被打得溃散，又一次次凝聚而来。

　　何羽素伸出手，颤抖着抚摸上那虚无缥缈的黑气，泪流满面，鲜血呛住了她的嗓子，一个字也说不出。

　　渐渐地，瞳孔开始涣散，浑身僵硬。

　　最后一眼，她也没有看向叶河的方向。

　　叶河知道，自己是无动于衷的，虽然她的眼睛不受控制地流出泪来，可这不是她，是那个早已不存在世间的“叶河”，是被所有人厌恶抛弃的“叶河”。

　　灵魂波动，感同身受。

　　这痛苦卑微而无声，一个瞎又哑的傻子，就算哭得泪流满面，背对着他的人也看不见他为什么如此难过。

　　连带着她的心都痛得要裂开，比之封豢山被妖的手穿心而过，不过如是，哪怕她只与他相识三日。

　　第一日。

　　慕容泣穿进这具身体。

　　出乎意料的，他们的融合异常顺利。

　　灵魂深处，有个脏兮兮的小孩蹲在地上，捡起根树枝写下一个歪歪扭扭的字。

　　爱。

　　他傻傻地冲她笑，“我摸着墙壁走到大街上，有个老婆婆给了好吃的肉包子，她问我，还有什么想要的吗？”

　　“我说，我想要爱，像哥哥一样，得到很多很多爱。老婆婆说，我的愿望会实现。”

　　“然后，你来了。”

　　那一天，以为要被死门碾压为齑粉的慕容泣，被叶河的身体接纳，他走上来，眷恋地拥抱她。

　　和睦温馨的叶氏一族下，蜷缩着一个盲眼孩童受尽虐待的十年。

　　第二日。

　　记忆走马观花。

　　公鸡打鸣的清晨，他会走很远的路，只为摘下沾着露水的鲜花，放到哥哥的墓碑前，听到寺庙钟声撞出了黄昏，他会远远站在学堂外的小巷里，等着阿爹来接新入府的弟弟下学。

　　拉车的马儿换了新铃铛，叮叮当当走完一条长街。

　　他也折了新竹杖，跟着铃声归家，欢欢喜喜陪着阿爹走一程。

　　竹杖上还有未剃净的凸节，像从前阿爹牵过他手时的旧茧。

　　今夕何夕，今人何人。

　　寒雨朝来，新雪夜至，只要铃铛声响起，便不曾停歇一日。

　　“只有我这个杀人凶手饱受折磨，阿爹才会高兴，阿娘，或许也会高兴。”

　　“你呢，叶河，你高兴吗？”

　　“嗯……不知道……大概也很高兴罢……”

　　“高兴？为什么你的身体在哭？”

　　“可姐姐在笑，为什么姐姐连灵魂都是痛的？”

　　曾被钟爱，至为所弃，昔我思忆，如鬼魅舐烛火，冷夜果寒食，纵凿墙窃光亮，亦不得触暖意。

　　她微笑不止，他恸哭难辍。

　　真正的叶河不是傻子这件事，世上只有慕容泣知道。

　　第三日。

　　他不再傻笑，哭声也渐息。

　　说了最后一句。

　　我的罪业已圆满，姐姐何日会圆满呢？

　　以为是初相识，原来是故人归。

　　须臾之间，天地忽入黄昏，奏起悲欢哀乐，有倦鸟归巢，有春花凋败，殊途亦同归。

　　她成为了他。

　　她吞噬了他全部的灵魂，他侵入了她部分的情绪。

　　以自己的性命，只为换取这微不足道的拥抱，多么可悲，又多么...可笑...

　　拿到身体控制权后，睁开眼的一瞬间，“叶河”嘴角挂着讥讽。

　　这世上，没有人能欺负得了我。

　　我是——叶河。

　　商狸被“叶平淮”牵制，彻底激怒了它，獠牙狠狠地咬上那团黑雾，黑雾到底是不敌它，很快受伤落了下风。

　　趁着这个机会，汨川踏空而上。

　　只要击碎这只大妖的妖丹，就能将它击杀。

　　找到破绽的汨川轻抚剑身，以血开刃，雪海剑闪烁着冷寒的光芒，一道耀眼的的冰焰在坠落的石雨中穿梭而过，似蛇一般灵活。

　　商狸想要躲开，却被垂死挣扎的黑雾牢牢锁住，在商狸彻底杀死黑雾的那一刻，剑势如山，一剑劈碎了商狸的妖丹。

　　妖丹爆开，强大的妖力如巨浪拍岸，将汨川重伤。

　　“啊——”

　　商狸惨叫着湮灭成灰，临死之际愤恨高喊，“我大哥不会放过你们！一定将你们全部杀绝！为我复仇！”

　　突然，一张无字书页自妖丹湮灭后出现，幽蓝的火焰笼罩着它。

　　叶河眼眸一震，那是神卷残页！

　　她想飞，可是她现在就是副凡人的躯壳，丧失了所有力量。

　　一只异瞳黑猫从她身后飞跃，但书页却有生命似地，飘散而去，最后如碎星般沉入重伤昏迷的汨川身体中。

　　斥黎停在汨川身前，“喵”地一声通过幻境道，“糟糕，这页神卷认他为主了。”

　　“杀了他可以取出来吗？”本来步步都在叶河的掌握之中，却唯独没想到这事。

　　黑猫摇摇头，“不行，除非主人自愿取出，可神卷是古神的神力遗留，谁不想据为己有？你觉得他可能交出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