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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所谓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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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牛鬼蛇神便出现了,这东西也不是突然冒出的,从来就有,如今也只换了身皮,内里仍是那副德行。”
14街的筒子楼里有个女人。女人是和丈夫躲来这边的,可丈夫上船前被随手的子弹击毙了,于是只有女人自个儿带着儿子坐上了驶向对岸的轮船。
筒子楼里日常可热闹。搓麻将的,教训孩子的,还有白日运动的……楼里不隔音,有个什么动静,全叫其他人听了明白。
女人家算安静的,女人白天出去干活,晚上搬了小凳子在阳台乘凉,手里拿个蒲扇,有刚下班的路过楼下,停了自行车,抬头冲她打个招呼,她也笑着回应。
夜里的知了叫个不停,隔壁阳台乘凉的人捂住耳朵直抱怨,“这知了烦死了,吵得人睡不着觉!”她扇着蒲扇,笑道:“是啊,真烦。”
每个夏天都有知了,于是在知了的喧嚣中,一个又一个夏天过去了。
这个夏天同以往没有什么区别。一如既往闷热,知了一如既往聒噪。唯一不同的大概是,有声音盖过了知了的鸣叫。
筒子楼里还是搓麻将的叫胡吆喝,混着外面此起彼伏的呼喊声,以及,枪声,一具具身躯倒在地上发出的沉闷响声。杂乱的声音混在一起。
他们仿佛听不见一般,该笑还是得笑。
女人没法再笑着了,她的儿子失踪了。
某个平常的午后,儿子出了门,他蹲下身系鞋带,不忘回头对她说,“我和同学去聚会呢,晚饭不回来吃了。”
那时她顾着收拾厨房,只来得及对他道一句,“注意安全。”
一天,两天,三天……
她先是在筒子楼里问,一家一家的敲响门,挨家挨户问过来,谁都不知道她儿子去了哪里。
她被逼上了街,街上比筒子楼还热闹,队伍里的多是学生,也有工作的,但看着还年轻。
她提心吊胆,站在路边默默在人群里寻找自己的儿子。找不到,那么多年轻的脸庞,却没有一个是她的儿子。
……
女人家的阳台上不知何时多了尊神像,路过的人看见,随口说了什么,她没听清,也听不进去。她跪在神像前,宛若一个虔诚的信徒。
她希望她的儿子能够平安回来。
女人疯了。
筒子楼里的人都这样说,她几乎不出门了,从阳台看过去,满室红光。
有个胆大的小子,从阳台翻了进去,只见屋里烟雾弥漫,红帘叠嶂,带过的风吹起帘子,她便隐在重重帘缦后,屋里贴着见生符,屋内又供了尊菩萨。
菩萨慈眉善目,神龛前放着些贡品,两旁的蜡烛是电子蜡烛,她披头散发,手中却拿着拂尘。
小子只看了一眼,屏息凝神,他没来由的觉着这女人可怕又可怜。
女人还是安安静静的,不出门,从外面看过去,仍是通红一片的。人们看了习惯了,渐渐也淡忘了。
可事情就突然发生了。女人从阳台坠了下去,直直砸在地上,当场死亡,女人的身上满是割裂的伤痕,触目惊心。
人们叫了收尸,一盆水把地冲了干净,后来人也不知道,这里死了个女人。
他们推开女人的家,迎面是一尊脸被砸烂的菩萨,墙上粘了报纸,报纸很新,前几天刚出的。
报纸上用红笔重重圈出张图片,图片中有她的儿子。报纸在图片旁加了注释:遇难人数目前统计有接近一万人,失踪人数过千。
“她怎么信那么多神啊?又邪又乱。”有人看见屋里的光景,不禁倒吸了口冷气。另一人接话,“都是些牛鬼蛇神,全是邪门玩意儿,也不知道她哪听来的。”
陈晏四下打量着,神情淡漠,眼神悲戚,“人们在巨大的痛苦无助之下,总会下意识寻找什么得以依靠的东西。现在的世道,上面的信不了,人们能信什么?”
他驻足在报纸前良久,缓缓补充道:
“于是牛鬼蛇神便出现了,这东西也不是突然冒出的,从来就有,如今也只换了身皮,内里仍是那副德行。”
他从裤兜里摸了根烟点上,这烟是从街上的私烟贩子那买的,“说到底,所谓神,也不过是一份寄托。”
“最后的寄托没了,人也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