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春山》鱼门

10、第十章

　　他背我来到寺院的后山，这里是一片空地，从这里可以望见京城，万家灯火，星星点点。

　　雪已经止住了，大约有十几个和尚，持着方灯，看样子不过十三四岁的模样。他们呵着气，躲着脚，三三两两，说说笑笑。

　　向甫言将我放下，他问身旁的一位小师父，能否给我们一只方灯，那小师父向右指了指。我们道谢之后向那边走过去，这里燃起了一丛篝火，边上雪地上摊放着方灯，笔墨，杂乱无章。

　　“只剩下一个了。”

　　向甫言蹲下去开始摆玩着方灯，我脚上有伤，蹲不下去，他抬头看看我，意识到我的不便。

　　“你等等。”说完他起身朝那边树丛走去，不一会，搬过来一块大石头。

　　他将其放在我的脚边，扶我坐下，自己蹲在那里。

　　我们两人围绕着篝火，我拿着方灯看了看。

　　“先拿笔在上面写点什么吧。”他说。

　　他递给我一支笔，“你先写。”

　　我接过笔，思考了一下，便在上面写下：“愿至亲远离病难，洪福齐天。”

　　我将毛笔递给他，他笑起来。

　　“怎么了？”

　　他说：“写的箴言是由孔明灯带去给神看的，之前在黎府的时候，那场大风将你的字吹走了，我说是上天收去了。看来神对你偏爱有加。”

　　“保不保佑的，混个眼熟也好。”我双手握拳抵着下巴，抬头对着天空，一副祈祷的摸样。

　　他将孔明灯拿起来，像一把扇子一样隔在我们两个中间。

　　“写的什么？我还不能看？”

　　“对，你不能看。”

　　“豁切~……”

　　他写了很久很久，孔明灯横在我们两个之间，我也看不见他的脸，只是他偶尔偷偷看我一眼。

　　他写的时候总是笑着，火光闪在他的眼睛里亮晶晶的。

　　“你写这么多，神能读过来吗？”我在地上捡到一个小树枝，在地上胡乱地写着，心不在焉，等着他写完。

　　“那是自然，神之所以为神，是因为他能悲悯众生。众生茫茫，人间苦难各有不同，我这算得了什么。”

　　看着他的样子，我不禁有点好笑，“难道你说话都这么正经吗？”

　　他停下笔，歪头说：“什么意思？”

　　“你说话总是很认真，不管别人说什么，你都在认真回答。”

　　“清钰格格是说我无趣？”

　　我白他一眼，“对！而且总是曲解别人的意思。”

　　“那是自然，我是老实人。”

　　不想和他说话……

　　我目光重新回到地上，借着明火的光，我才发现自己在地上写着向、向、言、言、言、甫……这些字都散乱地排布着，像是一些散碎的符号。

　　当我意识到之后，我发觉自己的脸有点发烧，像是被发现了秘密一样，有些窘迫。我拿着小枝条划拉，让这些字面目全非。

　　他也写完了，我想看看他写了什么，但是也不好意思凑过去。我想起他的父母，可能是写给他父母的吧。

　　他扶我站起来，然后拿蜡烛将方灯内点燃，他让我把我的双手也放上去，我感觉到方灯将往上升。

　　周围的小和尚的还是兴高采烈的样子，我的心也融入其中。

　　“一、二、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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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两轻轻放手，孔明灯便朝向黝黑的夜空飘走，我们抬头望着它，愿它带着我们的祝福去和神低语。

　　这时山下响起了噼里啪啦的声音，爆竹声响一岁除，山下忽明忽暗，像细碎的金子。

　　随着声响，天上也绽开了绚丽的烟花，身边的小和尚们都欢呼雀跃起来，我看见大师父们也面带微笑合掌似乎在说“阿弥陀佛。”

　　我和向甫言也相视一笑，互道了一声：“新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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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醒来听见院子里扫雪的声音，推开门，院里的和尚停下扫帚，向我单手合十行礼。天地一体，皆是白茫茫一片。

　　向甫言也推门而出，向我走来，我们互道早安之后，他问我脚伤如何。

　　“这寺里的药膏有奇效，脚上已经没有什么痛觉了。”

　　“伤筋动骨一百天，还是要多注意。”

　　那小师父转身对我们说：“先生放心，这药膏是我们寺的独家秘方，是我们方丈亲手熬制的，姑娘的脚伤已经九成痊愈了，只要不剧烈运动就无事的。”

　　“多谢小师父，有机会还请你向方丈道谢。”向甫言说。

　　“小事，二位今日下山吗？昨夜刚下雪，只是这积雪不甚厚，现在多已经结成薄冰，怕是下山困难。”

　　我和向甫言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他疑惑地看着我，想要征求我的主意，今日初一，也不知阿玛的病怎么样了，府上的大小事务不知是否顺利，我牵念着府上，但是雪天路滑，此次下山也不安全。

　　那小师父见我二人思忖没有说话，便说；“二位不如明日再走，今日看样子是个好天，明日路会好走很多。”

　　我沉默了半晌，说；“也好。”

　　“我们山寺后面有一片梅林，红装素裹，煞是好看，二位今日无事可移步梅林观赏。”

　　“小师父有心了，多谢。”

　　“施主客气。”

　　晴空初霁，我们依照小师父的指示来到梅林，白雪覆在花心上，露出边缘斑斑点点的红色，一眼望去，就像白纸上的落满了朱红。

　　我们走进梅园，迎面都是幽深的花香。我惊诧于这自然的美丽，贪婪地望着一望无际的花海。

　　“清钰格格是第一次来什刹寺吗？”

　　“不算第一次，小时候来过，当时突发癔症，阿玛和额娘带我来此看过。”

　　“有病为何不去医馆，反而来这里。”

　　“哈哈，不过和我们此次前来目的差不多，有些事求人没有结果就只能来求求神了。”

　　“清钰格格信这些吗？”

　　“说不上信，只是认可它的存在，寻求心里的安慰罢了，让自己潜意识里也相信有些事情是还有转机的。”

　　我在地上捡起一枝折断的梅花，上面生出三、四朵花。

　　“向先生呢？”

　　“我？”他笑着摇摇头，“比起神来我还是信自己，我尊敬神的存在，但是我还是事在人为，人定胜天。”

　　“那你为何昨日要来这山寺祈福？”

　　他微笑着不说话，看着两旁的梅花。

　　“嗯？”我看着他，停下脚步。

　　他看我一眼，依旧看向旁边的梅花，说；“我来什刹寺不假，只是不是祈福罢了，佳节之日寻求一个安宁之处就好。”

　　听完这话，我才突然明白，原来是因为他暂居我府，虽然平日相处和善，但是他还是觉得自己一个外人不好意思和我们一起过年，所以借口来什刹寺。

　　我慢下脚步，他继续往前走着，我看着他的背影，忽然之间觉得有些单薄，他已经无家可归，父母与世长辞，只留他一个人。这佳节有多热闹，他就有多落寞吧。

　　他看我没有跟上，转身看向我。

　　“其实你不用太过客气，阿妈额娘还有我，其实都把你当自己人的，其实自从你来我们府上之后，府上才渐渐有生气了。就像我儿时的王府一样。”

　　我声音慢慢变小，低头看着手中的梅枝，然后又抬头看看他。

　　他又向我走过来，在我面前停下，看着我的眼睛笑着说；“我知道。”

　　我不敢继续看他，只往前走，然后说；“反正你就别太客气了。”

　　他哈哈笑了一声，说；“好。”

　　我们继续往梅林深处走，发现万红之中竟然有一棵白梅，这树白梅大约有三米之高，枝叶繁茂，加上白雪，仿佛就像是一团白云掉落人间。

　　我睁大眼睛，抬头看着这树梅花。

　　“我还没见过这么高的梅花。”我转身看他。

　　他轻咳了一声，忙说；“我也没见过。”

　　我围着这棵树转了一圈，还是惊羡她的美丽，就像冰清玉洁的仙女。

　　我们在这棵树前呆了大约有半个小时，这棵树是梦幻般的存在，很多年后我梦中还是会不经意间出现。

　　我将手中的红梅给向甫言，让他将这枝红梅插在白梅中，尽量高一点，我个子太矮。

　　他不知道我是何意，但还是照旧做了。

　　他看向我，向我寻求此举的意图。

　　我看着那株红梅，浅浅一笑，对他说；“你看，像不像给这树白梅安放了一颗心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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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梅林回来之后，我拾捡了数枝梅花，向庙里的师父讨要了一个瓶子，将它们插放其中。坐在桌前，盯着这瓶红梅，不由得心绪飘动，今日逛梅林的情景总是浮现眼前。

　　我将桌子上的镜子拿过来，看着镜中的自己，脸上被风吹得还是有些发红，突然间，我看见自己右侧的发髻上多了一朵小小的红梅，我将其取下，我原以为是不小心掉在发髻上，但是这朵梅花带着长长的枝，我意识到这是向甫言偷偷插在我头上的。

　　我盯着这梅花久久地出神，又看看镜中的自己，然后将它又戴在原来的位置。